第二十七回 晋国宝劝降丧命 汪德臣袭战失利
话说蒙军攻占阆州大获山城后,便兵分两路南进。西路由纽璘率领,从剑阁出发,直捣成都;东路由蒙哥亲自率领,仍以汪德臣为先锋,从阆州沿嘉陵江南下。两路军约定汇合于重庆,再沿江东下,出夔门,入两湖。时已是蒙哥汗八年,宋理宗宝祐六年(1258年)。
先说纽璘的西路军经江油至绵阳,与宋军安抚刘整激战一日,大败之。随后自率兵攻取汉州,进而兵围成都。又遣部将石抹按只率军向东攻取了东、西川的交通要道灵泉山,杀死宋都统韩勇,宋军大败。
时任四川制置使的,早已由原来的余晦换为蒲择之。蒲择之虽非良将,然亦身经百战,知难挡蒙军之锋,乃率兵驻守成都府治云顶山,固守待援。纽璘见其不出,乃分兵攻取了彭州、简州及嘉定等周围州县,使成都成了一个座孤城。
宋廷闻蒲择之连连丧师失地,乃将其罢职召往临安问罪,而任吕文德为四川制置使,率兵两万,乘船千艘,由荆湖逆江而上,来救四川。
蒲择之久在川中任职,颇有威望。今既被逮问罪,军心浮动。云顶山守将姚德,自知不是蒙军对手,乃开城投降。于是西川州县相继降蒙,宋军便全部退出了西川。
吕文德舟师至资州,即为蒙军所阻,又闻得成都等西川城池尽失,只好再经泸州,退往重庆,与合州、涪州共成鼎足之势,力保川南。
再说东路军南下,先锋汪德臣率军沿江直抵蓬州后,便向杨大渊问计道:“闻得蓬州运山城虽小,却坚固异常,不知将军可有妙策取之?”杨大渊道:“其守将张大悦与末将是生死之交,待我明日亲往劝降,必能成功。”德臣道:“不可,不可!人心隔肚皮,将军岂能冒险!不如先将劝降书射入城中,再见机行事。纵然不能成功,也会在其军中引起骚动,是有利无弊之举。”杨大渊拜谢道:“总帅为末将考虑如此周全,末将铭记大德在心,遵命行事便了。”
次日,杨大渊乘马来至运山城下,高喊:“请主将答话。”张大悦来至城头,杨大渊便一拱手道:“张将军别来无恙,在下杨大渊有礼了!”张大悦问道:“杨将军,闻你已降蒙军,今日到此,有何话说?”杨大渊道:“我来是为了保你永享富贵,全你一城性命的。望你审时度势,早定大计。不可自误,也不可误了全城军民的性命。这有书信一封,请仔细推敲,我们改日再谈。”说罢,弯弓搭箭,将书信射入城中,然后摆了摆手,竟自回营去了。
次日,运山城头白旗飘扬,城门大开,张大悦率众将吏出城投降。汪德臣闻报,忙请杨大渊一起轻装简从,前往受降。同时厚赏杨大渊及张大悦。
随后,杨大渊又招降了广安大梁城的南宋守将蒲元圭等,接下来兵锋便直指合州钓鱼城。
杨大渊知钓鱼城坚固险要,易守难攻,非短期可克,乃谓蒙哥道:“钓鱼城山势险恶,守将王坚又极善用兵,若要攻克,诚非易事。必须先断其手足,杜绝外援,方有胜算。微臣愿得一旅雄师,东向收取达、开二州,然后伺机占据夔门要冲,阻断宋军入蜀的通道,那时全蜀必定。”蒙哥闻言,转问汪德臣道:“爱卿认为此议可行么?”
德臣道:“杨将军此计大妙。这便是贤哲所说的‘取吴必先取蜀,取蜀必先据夔’之意。况且大军云集于钓鱼城下,兵多了也施展不开,徒然消耗粮草。另外,陛下若恐杨将军势单力薄,不妨再命我部张云率一支人马,亦东向取万州,以做杨将军的声援,最为稳当。”蒙哥大喜道:“爱卿所见极是,就命杨、张二将军分兵东向,会师夔门。”
这杨大渊果然了得,雄兵一出,直下达州,接着又轻取开州,直抵夔门。张云亦拿下了万州。残余宋军乃逆江而上,逃往涪州集结。
蒙哥闻得川东大捷,甚是高兴。乃召杨大渊至钓鱼城,拜为东川都元帅,谓之道:“东川之事,悉委爱卿。能使我得以专力攻取合州、重庆,便是爱卿大功。”杨大渊道:“为做长久计,微臣建议在夔州蟠龙山构筑坚城,以彻底堵死宋军入蜀的通道。请陛下恩准。”蒙哥道:“既如此,朕准奏,发兵聚粟,构筑蟠龙山坚城。就命卿子杨明为筑城使。”杨大渊大喜谢恩,自去筹划。
宋开庆元年(1259年)蒙哥率大军沿嘉陵江南下,二月二日即抵合州,从鸡爪滩渡过渠江,进至钓鱼城东的石子山扎下大营。次日便亲督诸军攻打钓鱼城。
这合州的州城钓鱼城,是余玠帅蜀时,采取冉氏兄弟的建议,建在渠江、嘉陵江、涪江三江汇合处的钓鱼山上。其三面临水,皆峭壁悬崖高十余丈;一面凭山,亦坡陡路窄,并肩难行。四周以巨石为墙,坚固无比。守城主将王坚,面黑身长,力大惊人,武艺高强,更兼赤胆忠心,铁面无私,故人尊其绰号为黑子。副将张珏,少年英雄,敢作敢为,睿智超群。二人智勇兼备,戮力同心,共守钓鱼城。不要说战时,就是平时,除远遣探马侦查消息,积粟聚谷外,不管刮风下雨,严寒酷暑,均亲督将士,持戈守卫,昼夜巡逻,从不懈怠。尤其是闻得汪家军中,有徒手攀崖的壁虎军后,王坚更是倍加小心,并于城墙之上,横铺细竹栅栏,上系铜铃,既能阻敌上窜,又起报警之用。把座钓鱼城建得真是固若金汤。任凭蒙哥督兵连连猛攻那南北一字墙数次,都被宋军从外城墙突出而击退。
时至三月,蒙军又先后猛攻镇西门、东新门、奇胜门等处,均以失败而告终。虽然人多势众,且攻城器具精良,但钓鱼城地势险峻,墙高坚固,总难奏效。历来赖以冲锋陷阵的铁骑,至此是英雄无用武之地。调来火炮,可惜相距路远,又是仰攻,有威无力。调来壁虎军,只是城上夜间以松节照明,怎能攀登偷袭?到头来,宋军以逸待劳,稳坐钓鱼台。蒙军损兵折将,耗时费力,最终攻城无进展,只好老老实实退归本营,另想对策。
蒙哥大汗自率军入蜀以来,沿途各山城塞堡,多因宋将投降而得。这次数万大军被阻于钓鱼城下,已经月余,仍不能得手,便又想起了劝降的妙招,乃谓众人道:“有谁能劝得钓鱼城来降,官升三级,赏黄金千两,骏马百匹。”真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此言一出,有原顺庆府降将晋国宝自告奋勇道:“末将与钓鱼城守将王坚有同乡之谊,后又曾同在孟珙部下为将,相交莫契。愿入城劝王坚开城来降。只是请陛下要给个条件,末将方好与其谈。”蒙哥大喜道:“将军愿去最好。至于条件,可依沿途来归的诸城而行,也可由他自说,朕都答应,不打折扣就是。”晋国宝大喜道:“陛下如此大度,王坚想必会倾心来投。”蒙哥道:“愿将军马到成功,朕静听你的好消息。”
晋国宝兴冲冲地来到钓鱼城下,射出一支响箭。守城宋军拾得,交给王坚。王坚见其上写道:“故人晋国宝单骑求见。”乃吩咐放下大筐,将其缒上城来。
晋国宝上到城头,向王坚一抱拳道:“王将军,别来无恙。”王坚道:“故人来访,有何要事?在下军务在身,不可久待,有话请速道来。”晋国宝环顾四周,道:“能否请将军借一步说话?”王坚至此已微知其来意,乃道:“不必。如是私事,但说何妨?如是公事,亦请当着这些将士面说,岂不更好?”
晋国宝到了此时,虽然心中有些发怵,但又不得不说。左右瞧了瞧,干咳一声,说道:“王将军,各位兄弟们,蜀地三分之二已归大蒙,仅剩这合州、重庆等川南几座山城了。我奉蒙古大汗之命前来劝降,如你们开城归顺,高官任做,骏马任骑,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否则一旦城破,可就悔之晚矣!”王坚闻言,咬牙切齿,怒目圆睁,大喝道:“晋国宝,你这个贪生怕死的逆贼,自己背叛朝廷,出卖祖宗,还想到这里来害人!荣华富贵虽好,但岂是靠卖国换得?还不快快滚了回去!”说罢,命人将晋国宝捆了起来,丢到大筐中,扔了下去。
晋国宝被跌得头破血流,滚出竹筐,心中又愧又恨。勉强站了起来,蹒跚着向自家马匹走去。因是捆绑着双手,无论如何也上不了马。正焦急间,忽一人自城上而下,来到晋国宝跟前道:“请跟我来!”国宝道:“军爷,请先将我松绑。”那人道:“不必,你见到王将军,自然就会松绑。”说罢,立将晋国宝牵了回来,纳入大筐中。晋国宝此时的心情是忐忑不安,又惊又喜。惊的是怕再上城头,性命不保;喜的是可能王坚又改变了主意,自己劝降成功。
晋国宝被拽出竹筐,押到校场上。只见宋军整齐列队,王坚端坐在将台上,把案桌一拍,大喝一声:“把叛贼晋国宝斩首,以儆效尤!”国宝此时已惊得魂飞魄散,只得硬着头皮大叫:“王坚,我是大蒙使者。两国相争,不斩来使。你杀我不得!”王坚冷笑道:“蒙使我已放了回去,我现在杀的是追回来的叛国之贼!要用你的人头祭旗,誓师抗敌!”说罢,大手一挥,高喊:“点炮开刀!”随着“咚,咚,咚!”三声炮响,晋国宝人头落地。王坚令将其首级高悬竿头,尸身扔入江中喂鱼去了。
蒙哥见晋国宝劝降被杀,心中十分恼怒。知道此路不通,乃再召诸将计议攻取大计。
骄横狂妄的蒙将,历来以无坚不摧、无敌不克而自负,大多主张继续强攻。只有大将术速忽里道:“蜀地已大部为我所占,宋军坚守者,不过合州、重庆等十几个州县而已。只是屯兵坚城之下,既消磨了我军锐气,又白白耗费了大量粮饷,是大大划不来的。愚意不如暂留一小部分人马在此虚围,我大队人马移师东下,一旦破了临安,灭了宋室,这些孤城可不战而下。”
由东路军奉命赶来助战的汉军万户史天泽道:“我东路军在荆湖亦无进展,若舍蜀东出夔门,不仅影响我军锐气,还恐蜀中宋兵随后尾追,断我粮草,我军反受其制。不如命南路兀良合台率军从云南速速入川,拿下川南各州,以瓦解宋军士气为上。”
蒙军将士素来轻视宋军,况此次一路南下,沿途山城多因宋军投降而轻易得手,所以仍把这钓鱼城不当一回事,定要与之较劲:我大蒙铁骑何时服软,自动放弃?必要强攻硬打,以求屠城逞威。
蒙哥见大多数将领均不愿放弃钓鱼城东去,乃问尚未说话的汪德臣道:“爱卿胆大心细,智谋超群,对此有何高见?”德臣见问,忙道:“末将以为,屯兵于坚城之下日久,乃兵家大忌。但若舍此东去,又恐蜀中宋军死灰复燃,扰我后路。稳妥之法,可命东、南二路军进击。若东路胜,则我军出夔门,共捣临安;若南路胜,我可趁机平定川南。眼下我大军在此,可轮流攻城,轮番休息,以保持锐气。即以一小部分伺机攻城,而一大部分远远扎营,一来断钓鱼城粮饷,同时又防其与外界交通,二来使我军得以养精蓄锐。这斗大的孤城,其总有耗尽之时。以上是末将愚见,请大汗明鉴决断。”
蒙哥本仗着自己兵多将广,若是这小小的钓鱼城都打不下来,面子上怎能过得去?听了众将的话,于是一面传令兀良合台北攻泸州,同时令纽璘由成都率军沿沱江而下,夹攻泸州。另一方面调忽必烈代塔察儿率中原大军,继续进攻荆襄,务必饮马长江,为接应自己所率的大军进两湖做准备。安排好东边与南边的大军后,又将钓鱼城下的大军做了一些调整,令史天泽等一小部分人马驻守外围,重在阻击来援宋军,而自己则亲统大军,以汪家军为先锋,继续猛攻钓鱼城。
汪德臣觉得自己身为巩昌总帅、全军的先锋,世受厚恩,此时若不能为主分忧,实乃奇耻大辱,乃指挥将士,日夜猛攻,发誓要打破钓鱼城。怎奈其城坚墙高,宋军防守又极严,总难奏效。
其时已是四月,雷雨不断,一直持续了二十多天。江水猛涨,山路又滑,更是增加了攻城的难度。汪德臣只好传令停止攻击,待机而动。
四月底的一天,终于雷停雨住。汪德臣悄悄传令,准备夜袭。
黄昏时分,天上却又淅淅下起了小雨。到了夜间,竟然越下越大。众将士以为行动必将取消,哪知汪德臣仍传下令来:“二更用饭,三更出发,四更攻城。”有将士不解,问道:“如此大雨,怎样攻城?”德臣道:“近来阴雨绵绵二十几天,我军虽从未动作,可宋军恐怕仍是枕戈待旦。今日白天雨停,其必然有所警惕,而晚间又大雨滂沱,且更甚于平时,按照正常思维,今晚宋军防范必疏。今晚不趁机动手,待日后雨住天晴,则偷袭更难矣!”众将闻言,均服其高论,各自去准备不提。
为出其不意,汪德臣特地选在地势险恶、最难攀登的马家寨偷袭。以赵重喜、阿龙、剌虎三人打头阵,攀崖先上,汪德臣自率石抹术虎等壁虎军,带上绳索,抬了云梯继进。
天似锅底,大雨如注,山高崖滑。赵重喜等三人,全凭手指脚掌小心攀登。好不容易才接近城头,突然一道闪电过后,紧接着一个惊天炸雷,震得地动山摇,把那昏昏欲睡的宋军哨兵震得睡意全无。接着又是一阵阵长长的闪电,把山上山下照耀得如同白昼。城上宋军惊呼:“崖下有人!蒙军爬城啦!”“当,当,当!”一阵铜锣猛敲。
宋军闻警,立时纷纷冒雨冲出营寨,挥刀拒敌。
赵重喜见宋军惊觉,乃突然向上一窜,翻上城头,拔出利刃,冲向宋军。阿虎、剌虎则赶紧收绳拽人。汪德臣口衔利刃,一手持盾,一手扶梯,奋勇攀登。众将士纷纷仿效,或扶梯,或拽绳,鱼贯而上。顿时马家寨上一片混战。
倾盆大雨,增加了汪家军登城的难度,才上来三两百人。而王坚率人从内城上跳将下来,霎时便已千余人,牢牢占据了各处要冲。
时天刚拂晓,城下汪家军在汪忠臣督促下,一个接一个循梯如蚁而上。那数丈高的云梯,如何能长期经受得住?加上宋军抛石击砸,一会工夫,云梯便连连折断,梯上之人,纷纷坠落,或死或伤。汪家军登时处于下风。
欲知此次攻城的结果究竟如何,请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