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汪总帅钓城殒命 蒙哥汗中炮惊魂
却说汪德臣率军夜袭钓鱼城,虽拼命攻上了外城马家寨,但时运不济,云梯连折,致使己军或摔死或跌伤,下面的人已是上不来;而宋军在晨曦中,则纷至沓来,有增无减,步步紧逼。汪德臣心知取胜无望,只得打了一个“唿哨”,招呼自家人马,顺着绳索溜了下去。
这一场血战,双方死伤累累。做为蒙哥的宿卫伯颜、斡罗思,以及壁虎军的精英阿龙,均在马家寨混战中丧生。剌虎也在退兵时,被抛下的石块击断双腿,成了废人。汪德臣亦身伤数处。宋将段元鉴、杨成等亦在这次恶战中战死。
王坚经此一袭,更是警惕了许多。即使是风雨交加的夜晚,城头上亦安排松明灯火,要想偷袭,已是万万不能了。
面对钓鱼城这块硬骨头,汪德臣急得围着其团团转。一天,带着一些随从,转到最为偏僻的西北面奇胜门外时,猛然发现其下不远处的一块崖壁,向里凹陷两丈有余。汪德臣见了,心里一动,又抬头向城头上凝视了片刻,乃手指那里谓众人道:“你等看前面那崖根处,是否如同一个巨大的山洞?”众人道:“是啊,确实像个山洞!” 汪德臣又指着那城头上飘着的旗子道:“从那面旗子与别的旗帜不同来看,那里应该是宋合州衙署所在地,也即是钓鱼城的指挥部。因此我想从那山洞斜着向上挖地道,一旦挖通,便可于夜间突然奇袭,斩获其首脑,此城便立破。”
大将张云道:“总帅此法可以一试。这里很是偏僻,且崖高如壁,宋军料我军上不去,必然大意无备;只要我军悄悄行动,敌军是不会发觉的。”众人亦点头道:“那就试一试,反正现在我军人多,不愁挖不通。” 只有赵重喜骚着头道:“就怕上面全是石头,那就无能为力了。”
汪德臣道:“重喜,你带两个人悄悄过去实地看看,再作道理;为防敌察觉,我与大家继续慢慢往前走。” 赵重喜应了声是,便带人走了。
过了半个时辰,赵重喜回来了,谓汪德臣道:“禀总帅,末将仔细查看了,那里虽大部分都是石头,但也有一小部分是沙石混合,可试一试。” 汪德臣点了点头道:“好,那回去准备一下,抽二十个精兵强将,分作两拨,每天夜间轮班调换。” 赵重喜应声道:“末将遵命!”
哪知不仅向上挖掘十分困难,半个月才掘了一两丈;更要命的是,上面四周全是石头,如何啃得动?汪德臣闻讯,亲自来看了,也只好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算了,再想别的法子吧。”
蒙军夜袭钓鱼城的失利,让军中士气大受挫折,长时期不敢去硬攻;汪德臣筹划的地道战,也因坚石的地貌成了泡影。蒙哥对此虽然十分恼怒,但面对坚城,也无可奈何。只好一面硬围死困,不由宋军出入;一面遣人催促东、南两路大军速速进击。
时东路中原大军已改由忽必烈统率。忽必烈又一次获得手握重兵、独当一面的绝好机会,便准备大干一番事业。乃与谋士姚枢、商挺、李德辉、廉希宪等,商议进军方略。姚枢道:“襄阳守将吕文焕兄弟,皆智谋之士,勇武超人,且城池坚固,故我军久围无功。不如放弃此城,南取随州,进驻黄陂,以窥鄂州。若能攻破鄂州,我入川大军又能东出夔门,则襄阳自然不攻而破。”商挺道:“只恐襄阳宋军断我后路,我军岂不背腹受敌?”李德辉道:“姚君之议可行。襄阳依城而守,是敌之长;若其胆敢出城,则我铁骑即可发挥野战之长,将其歼之。”
忽必烈倾听了众谋士的意见,决定绕道南进至黄陂,饮马长江,攻取鄂州。同时令汉军万户张柔率本部人马虚围襄阳,保证南进大军的侧后安全;又令益都万户李璮发兵江淮,以分宋军之势。
南路兀良合台率兵由云南向北来取泸州时,为叙州知府史俊与都统张实所截击,在叙州滞留数月,前进不得。
蒙哥接到东、南两路军报,一喜一忧。喜的是忽必烈饮马长江,灭宋有望;忧的是川中宋军仍然不弱,自己不能冒然东出夔门。久围的合州钓鱼城已成鸡肋之势:攻之不可得,弃之心又不甘。又迁延了两个月,攻城仍无进展。
而自上次久雨之后,这一带就从未下过雨。此时已是六月中旬,重庆一带素有火炉之称。如今晴空万里,赤日炎炎,暑热正甚。数万大军齐聚坚城之下,北兵向来耐寒不耐热,更兼生活散漫,饮食不洁,二便随意。一经这火炉般的烘烤,江中水气的蒸腾,遂致疫痢流行,将士病死或卧床者,十有四五。王坚闻之,遂常率军出城夜袭,倒弄得蒙军人心惶惶。
汪德臣见了此情,心急如焚。虽然自身伤病未愈,仍率军奋勇攻打了几次,然面对坚城,总不济事。汪德臣实在无计可施,心中焦躁万分。一日,单骑来至城下招呼宋军道:“我是巩昌汪家军总帅汪德臣,请你家主将王将军答话。”
王坚闻报,连忙来至城头,见果然是汪德臣单人独骑前来,心中大喜,忙暗中吩咐准备炮石,自己虚与委蛇,诱其上当,故意问道:“你就是汪总帅么?我是本城守将王坚,请问汪总帅有何见教?”德臣道:“王将军,我特来救你满城性命。你应该知道蒙古铁骑,征战万里,灭国数百,真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取。蜀地十之七八已归大蒙,量你钓鱼城弹丸之地,如何能抗得住十万铁骑?迟早是会被打破的。自古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劝你不如趁早开城投降,我保证一个不杀,半个不死。从军为民,各听其便,将军也能保全富贵。倘若仍执迷不悟,破城之时,是会鸡犬不留的!那又何苦呢?”
王坚故意侧着头,装做听不清楚,问道:“开城投降当真不会屠城吗?我王坚可是不怕死的!”汪德臣果然中计,催马上前十余步,扬臂高声道:“只要开城归顺,均既往不咎,决不再伤一人。苦竹隘、大获山等不就是例子么?杨大渊父子不是得重赏、受重用吗?”话音未落,只听得“轰隆”一声响,城上突发一炮。随着滚滚烟雾,飞石如雨,从天而降。
汪德臣猝不及防,前胸早被飞石击中。那马也惊得跳将起来,德臣被颠翻在地,口吐鲜血。王坚欲开城来擒,那边张云等汪家军将士早已飞马上来,将汪德臣抢回营中,急请医官救治。诸将闻之,均来看望。及见总帅身受如此重伤,一个个咬牙切齿,誓报此仇。
蒙哥惊闻汪德臣受伤的消息,急忙亲往探视慰抚道:“爱卿受伤,朕之过也。可即日回巩昌医治养息,朕在此为卿报这一石之仇。”德臣道:“陛下以万乘之躯,犹冒暑热,临战阵。微臣虽肝脑涂地,也难报陛下洪恩于万一,岂能因伤痛而退缩返里?”蒙哥随后又遣丞相兀贞问候并赐汤药。怎奈德臣伤势过重,百药无效,渐至昏迷。后访得离此不远的缙云山寺庙中,有个八十多岁的老和尚善医病疗伤,蒙哥立命汪惟正率亲兵将其父送往寺中医治。
汪德臣到达山寺时,已是胸高腹胀,头大脸肿,面黄唇乌,高热不退,喘息气粗,时吐鲜血,米水不进,人事不知。老和尚仔细诊察后,摇了摇头道:“伤势太重了!脏腑损坏,瘀血积滞,气机不利,火毒攻心,生命垂危矣!老僧实在是无力回天了。请诸位准备后事吧。”惟正等闻言大惊,哭拜于地,再三恳求道:“务请老师父大发慈悲,救上一救!”老和尚两手一摊,叹了口气道:“不是老僧见死不救,实是病入膏肓,难以救药。这样吧,老僧尽力而为。诸位也要安排后事,恐怕只在早晚。”说罢,又摇了摇了头,叹着气,自去配药煎汤,内服外敷,忙个不停。
毕竟伤势过重,汪德臣的病情日甚一日,才至寺中三天,便撒手西去。时在蒙哥汗九年、宋开庆元年(1259年)六月二十一日。年仅三十八岁。
蒙哥闻知汪德臣逝世,极为伤感,扼腕叹息道:“如此英雄,天不假年,痛哉,惜哉!朕如失左右手矣!”乃为之隆重发丧,令汪家军全军举哀;自己则素服轻骑,亲至灵前致奠,并谓之道:“爱卿为国捐躯,青史留名。他日回朝,朕当大大加封,以慰爱卿在天之灵!”。随后令其长子惟正及部将张云等,率兵护送灵柩回巩昌,归葬盐川祖茔。并将自己随身把玩的铜鼎一对、端砚一块赐予,嘱为陪葬之器。惟正等泣拜谢恩。
蒙军围攻钓鱼城已逾半年,将士死伤无数,连先锋大将汪德臣都命丧黄泉,这使得蒙哥心内焦躁异常:“这钓鱼城是怎么啦?就是铜墙铁壁,在我军数十次猛攻下,也该冰释雪融了!”乃命人在城外不远处筑一高台,上建敌楼,楼上再竖一能供人上下的桅杆,时常派人登上杆顶,观察城中动静,以寻找攻城破敌之机。
王坚、张珏见蒙军筑台建楼,鸟瞰城中军情,也觉事态严重。目测距离,那是一般箭石无法击中的。乃秘密在城内准备火炮石子,一旦就绪,便于夜间悄悄将其架上城头,覆盖上木板,旁边摆些桌椅,就如同将士的小憩处。而暗中却时刻瞄准蒙军的高台敌楼,寻找杀敌良机。
一天,蒙哥带了一些亲随护卫来到台下,便遣人登台上楼,命爬到杆顶去侦城内动静。一名亲随提醒道:“此处离城不远,请陛下勿久留险地,后退十多丈才好。”蒙哥笑道:“这虽离城不远,可也不太近,箭矢是不能到此的。中原有句古话:‘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就是勉强射到这里,也是没用的了。”一护卫亦道:“只恐其火炮惊了圣驾。陛下还是早早离此险地的好。”蒙哥又笑道:“我军的火炮举世无双,尚且够不着城头,难道宋军的大炮反倒能打到这里?朕要就近在这里摸清城中的动静,方好确定制敌之策。”
城上宋军见一大帮人来到敌台前,忙飞报王坚。王坚远远望见那一伙人,在台下指指点点。其中一人,服色与他人不同,且别人常对其点头哈腰,做恭敬卑谦状。王坚急谓炮手道:“那台下一群人中,必有蒙军大头目。快快赶在爬竿人上去之前,对其轰击,免得其发现城上有异,叫大头目逃脱。”
左右忙撤去遮盖物,装上双倍火药。炮手瞄准后,猛发一炮。只听得“轰”的一声,正好击在敌楼上。顿时浓烟腾起,碎石纷飞,楼倾杆倒。杆上之人被抛出数丈,恰巧落在蒙哥跟前,跌得口吐鲜血,脑浆迸出。蒙哥猝然遇险,惊得魂飞天外,赶紧带转马头,在亲随们护卫下,抱头鼠窜而去。
蒙哥奔回大帐,仍惊魂未定,下意识地用手摸着头,自言自语道:“好险,好险!厉害,实在厉害!”顿时觉得头痛欲裂。诸将闻讯,齐来问安。
蒙哥正恼怒间,忽左右进来禀报:“城中射来文书一封,缒下竹篮一个,请陛下御览。”左右呈上竹篮,只见其中装有鲜鱼两条,面饼数十张,那张白纸上写道:“鲜鱼面饼,犒劳贵军。我军再守十年,你等仍不能进得此城也。”这下把蒙哥气得半死,捶胸暴跳,大叫道:“朕不破此城,誓不为人!”
蒙哥既为炮风震惊,又为宋军戏弄,不觉怒气冲天,以致急火攻心,当夜便病倒军中。经众人苦劝,乃暂将大帐撤往愁军山养病。哪知其病竟日益加重。蒙哥自知不起,只好传命班师。
行至金剑山温汤峡时,蒙哥病已垂危。于是入温泉寺暂歇,旋即逝于寺中。时在七月上弦,享年五十二岁。弥留之际,遥指钓鱼城方向,恨声不绝道:“朕中年丧命,皆因此城。他日若破之,定要赭城剖赤,以雪此恨!”
钓鱼城下,蒙军伤亡及患病者过半,连先锋大将、巩昌总帅汪德臣都命丧黄泉。最后竟伤及其最高统帅蒙哥大汗,致使其病殁军中。是以入川蒙军只好来个大撤退,护卫蒙哥灵柩返回北漠草原。
蒙哥在钓鱼城下的败亡,对中国历史的进程、甚至世界史都有很大的影响。首先是导致入川伐宋的蒙军被迫撤退;接着是率东路大军已突破长江天险、围攻鄂州的忽必烈,为了争夺汗位,也不得不撤军北返;连从云南赶往鄂州汇合的兀良合台,也只好率南路大军匆匆渡江返回北国。这就使得伐宋蒙军全面大撤退而功亏一篑,从而使宋祚又得以延长了整整二十年。其次,使得蒙军第三次西征行动停滞下来。正当旭烈兀奉命西征,先后攻占了波斯及阿拉伯等西亚诸国,准备向非洲埃及进军时,获悉蒙哥死讯,旭烈兀便率大军东还。而其留下的小部分军队,后被阿拉伯人打败,从而使得蒙古大规模军事扩张行动走向低潮,最终缓解了蒙军对欧、亚、非等国家的军事威胁。
蒙哥大汗死于征蜀之役后,由于其唯一的儿子辩都已在一年前病逝,故而蒙古又陷入新一轮最高权力的角逐。既然不能父死子继,那么兄终弟及就是理所当然的了。其时与蒙哥同胞的兄弟,除了远在波斯建立了旭烈兀汗国的旭烈兀和异母弟穆格外,真正有资格继承汗位的,只有四弟忽必烈与七弟阿里不哥了。
蒙古的习俗是,幼子与父母生活在一起并继承母亲的大帐及主要财产,所以往往是幼者为尊。阿里不哥是幼子,长期与母亲住在都城和林。其身边有留守都城的诸王、贵族大臣及不少的军队,形成了一个强大的军政集团。蒙哥的死讯传到和林大帐,诸王及大臣们不等其灵柩回来,便一致撺掇阿里不哥遥为大汗发丧,并积极准备召开忽里台大会,正式选举新大汗,同时号令各路诸侯,委任官吏。以心腹大臣托里赤为断事官,设行省于燕都,总理军国大事;令亲信阿兰答儿统领漠北兵马,拱卫和林;令镇守六盘山大营的浑都海,约束关陇兵马,控制西疆;令刘太平、霍鲁海主持川陕事务,掌控关中粮饷。阿里不哥如此一系列所为,就是要将从漠北到西南这一广大区域控制在自己手中了。
就在阿里不哥积极准备登基继承汗位之时,率兵南征的忽必烈,正准备对鄂州发动攻击。这忽必烈虽是蒙古人,却像南北朝时的北魏孝文帝一样雄才大略,同时又向慕中原文化,崇儒重道,身边聚集了一批优秀的文人学者。其先绕道吐蕃,征服大理国后,留兀良合台率军从南面攻击荆湖地区,自己则遵命班师回朝了。后因势力的壮大和崇汉的倾向,使得蒙哥不放心,乃将其解除兵权,命去营建新都城开平。当蒙哥进击四川时,只因塔察儿出师襄樊一线,长期毫无进展,乃又重新启用忽必烈,让其接替塔察儿率军南征。正当忽必烈驻军黄陂,准备大举进击鄂州时,忽然接到蒙哥去世、入川大军北返的谍报,不由得大吃一惊,乃立即召集心腹,就班师或攻鄂做一决断。
欲知忽必烈如何决策,请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