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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社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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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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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芜湖往事》连载

第一十二章 腰疼

1.

五六年级总共只有十几个小伢,痞得很,坏断人种。满天飞,爬树下河,抓知了捉鳖,管不住。请来的代课老师又走了,不如意就走,耕读学校,本也没有固定老师,有时候上面又不让请代课老师,不给钱,气走的。班级是复式班级,各个年级坐一块,顾九妹心力不济。一个坏头子,就会带坏一窝粥。欺负一二年级的小孩子,更是家常便饭。大人为此打架,来学校打大小孩。之后,两个家长找一个地方,对劈。一个国家把自己的教育体系砸烂了,这就像一个大汉搬起一个石碾子,把自己脚砸烂。然后步入刑场,准备壮烈牺牲。小孩子上课不来,是很正常的。

跃进现在步行二十多里,到无为中学念书,一个星期家来一次,那里复课闹革命后,他就去了。住在一个熟人家里。

铁轨敲了,老远听到,也没有几个孩子来。顾九妹照样上课,但班级里,不一定听她指令。有时候高年级班,一个下午没有一个人来,都不晓得跑那块去了。

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全世界都是,任何一个这样的原始群体部落,都一定有一个头子,自然而然的,也会产生一个首领。

有一天,九姑回家拿东西,外面门,一年到头开的,那天特别,家里面的门,锁了。女人走路轻。她奇怪,张望着走进去,听到动静,害怕,不敢进,想,是老焦啊,还是进贼了?就喊:哪个啊?

门后头有响声。那里放了一个大粪桶。那个贼,好像站在粪桶上,把粪桶夹子搞得吱嘎吱嘎响,也把老焦的尿骚味搞得冲了天。

九姑喊:你出来!

那人就出来了,如果不出来要被门压成饼。

是二毛子,六年级的,拖两挂龙。上衣胸门口有两个口袋,里面积鼓鼓的,里面房被翻箱倒柜了,红木箱子打开了,翻得怕死人的,藏钱的地方,也被打开。

九姑气死了,喊:二毛子,把我家钱拿出来!

他单独作业。二毛子手上还攥了东西,往老远地方一甩。九姑一把把他荷包里的钱揪出来。

他不干,拼命摆脱,转身。九姑搞不过他。

他抢到了自己口袋里被掏出的钱,又拿在手上,举着,喊:是你的,你把它喊答应哒。

二毛子一跳一跳地往大门外跑。九姑喊,二毛子,这是我过生活的钱,你不能拿走,还我!

二毛子已经跑了。

九姑检视东西,发现家里所有的钱都被他干走了,这怎么生活啊,家里有小伢要养啊,他一个小伢子,也不要这么多钱啊。

出门追,哪里追得到?

一个贼在现场抓到了,却放他带着钱跑了。

这些大一点的小伢不好管,大毛子是坏头子,出头干所有坏事,二毛子到九姑家偷钱,十有八九是大毛子教唆的。九姑戴着一顶顶帽子,右派分子,资产阶级小姐,地主家的小姐。小伢子会集体乱喊,不尊重她。大人告诉了他们一些事,你管教他,他就会这样反驳你,说你是反革命分子。这是一个逻辑链,只要你是反革命分子,那怎么折磨你怎么对待你,都是可以的。

老焦说,家里不要上锁,上锁反而容易遭贼,家来也不方便,把钱藏好就行了,我家里,贼不敢进来。

但九姑还是买了锁,一把一把地买。钱,当年的几块钱、几十块钱,都是不得了的数目,是好多年积攥下来的。

这事要给老焦晓得,可不得了,大毛子二毛子哪里经得住他打?

老焦经常被九姑喊到学校来管纪律,不管不行了,才喊他。他打过仗,去过朝鲜,小伢子们又怕他,又含糊他又恨他。

一个小伢是长得很快的,就像小蚱蜢,一下就变成大蚱蜢。小坏东西变成无赖,小人,恶人,也很快。

九姑去大毛子家找大毛子,没有。他大大在家。跟他大大讲,他大大啊啊啊啊地应。九姑气急败坏,他一点反应也没有。九姑去明申村子里的人,那些人说,等逮到大毛子问问。

九姑又急急赶回来。

大毛子又叫大渣巴子,二毛子又叫二渣巴子。渣,在我们长江边不是人渣的意思,是硬泥巴的意思。渣巴,就是硬泥块。和石头一样,可以砸人,可以伤人。长江边,最多的是烂泥巴,没有石头没有瓦。我一渣巴砸死你,就是我一板砖砸死你的意思。

跟我搞,老子闪你!

一巴掌闪死你!

像屌样子。

像劈叮啷样子。

这些青稞豆子一天到晚发狠,找人干架。干架之前,先噘(骂)人热身。一个地方的坏种,总是人人晓得人人怕,因为你不去沾他,他自会来惹你。

大毛子偷了那么多钱,老焦不会饶他。但是被坏人惦记,也不是好事。

2.

一年一年的,大毛子长大了,大毛子曾经从柳树荫里,拿一根实木扁担,阴到老焦身后,忽然吼道:老子今天打断你的腰!然后一扁担打去。他想结结实实地打死老焦,至少打残。

老焦那年的硬气功还在身上,后背一弓,就把那扁担弹了。

老焦伸手抓住树林里的大毛子二毛子,把两个一碰,说,小八拉子,想死?跟我哄,我像弹棉花的!又说:这是一根扁担,我也号扁担你晓得不?老子打死你!大毛子,你就是力气长全了,也打不过我。挑稻箩,也挑不过我。你晓得怎么闪扁担?你们兄弟要学点正相活,不要一天到晚在外偷摸扒拿的,你欠我钱,你讲给你大大瞧病,我暂时不要,不是不要,你现在反而要索我的命,我俩的帐,怎么算?

后来那根扁担一直靠在老焦家的石锁边。大毛子二毛子也不敢来拿,不敢来他身边哄,闹。

有次大毛子二毛子在三轮车上偷人家东西,被老焦看到,气不过,顺手扔了一只下车,滚到了长江大坝埂下,几十丈远,滚得鼻青眼肿,从此,又结下了仇。

滚下去的那只冬瓜是大毛子。他跑上坝埂,搬了大石头,要砸车。但三轮车跑远了。

三轮车上还有二毛子。都是家门口人,都认得。人人都骂他们兄弟,羞二毛子的丑,讲道理给他听,要他学好,要二毛子不要跟大毛子一样学坏。其实二毛子读六年级的学费还是九姑替他教的,他读六年级,岁数却是十五岁了。年年留级,年年降级,那还不读到老?没想到,九姑资助他,他认为九姑家有钱,偷九姑家。不是暗偷,是明抢。二十岁左右的孩子是很容易学坏的,世界观还没有形成,对人生也没有正确的认识,他们做事,就是凭血性,凭性情。是一股血气主导着他们。

大毛子雇一辆三轮车追上来,要老焦还他家二毛子。

老焦不忍打嫩歪的二毛子,让他下车,但大毛子的石头砸来了,砸伤了一个乘客。

老焦说,算我的,我带你到医院去瞧。

四邻八舍的,没有一个不佩服老焦为人的。你找大毛子,大毛子会带你瞧病?你歪(睡他家的意思)大毛子?笑话。没用。

老焦一辈子为人解难,周围有麻烦的,都来找他。但大毛子他们像苍蝇一样,你摆脱不了。他今天没追到你,明天后天,追你,打你,攻击你。他天天在这里,等你三轮车,阻你人。

人人怕他。他跟所有人要钱。没有人愿意跟他们搞。人人躲他们。

被他们敲诈得没办法了,就找老焦、戴天。

大毛子二毛子兄弟俩,个子不高,他们不讹诈人家,智商还没那么高,总是来硬的。小小年纪,干的坏事,其实自己也没法数了。小偷小摸,更是不计其数。坐车坐人家身边上,就开始掏人家钱包。上街,差不多是抢人家上衣荷包里的钱。抢到手上,就跑。他们不是顺人家东西,是明抢。

在农村有一个奇怪现象,路边看到一个东西,比如一根扁担,周围没人,你把它拿走,无可厚非。东西暴露在自然,就属于任何人。顺公家的东西,揩公家的油,比比皆是。人人小偷小摸过。这有一个历史原因,那就是共产、吃大锅饭、搞人民公社的结果,公家的东西,如回家就如回家了,放门拐上。找来了,还人家。不找,就属于自己了。所以最后,公家经营出来的事业、事物,都倒摊子了,荒草丛生。大家在一起,搞不好事情。理论设计,总是被现实碰得头破血流。

焦通、戴天后期遇到的最强大的敌人就是大毛子二毛子。

他们像两根鼻涕虫一样,跟在他们后面,攻击他们,仇恨他们。他们兄弟迅速成长为东乡一霸。

3.

九姑因为扫盲,走过不少村子。教识字,叫发音,认得了不少人。农村人甚至把她当赤脚医生,跟她要方子,下次她就把自己家里精贵的药膏子带来,给涂抹上。人人都说她的好处,许多人也得了她的好处。她只觉得农村人太可怜了,一个字不认得,贫穷愚昧限制了他们的追求,他们哪里会有梦想,哪里敢有奢望。

另一个女人也在走村串巷,游荡,九姑以为是个孬子,没注意。而自己的事情又多,有时候公社书记会找她和老焦去,和他们探讨灌溉的事,发展生产的事。

那个女人总被人围观。在各个村子。人人都说咯女的像吃屎的,整天打浪喉咙眼,啊啊啊一声声惨叫,遇到人就呸,朝地下吐,对人吐。

人家看不惯,就质问,你吐我唾沫干什么啊?她说,遇到你就像遇到屎,我吃了屎,不吐不快。第三个人说,你一辈子吃了多少屎啊,怎么遇到每一个男人都吐唾沫?

她说,你们男人都是屎。

某一天咯个女的终于不吐了,也不打浪喉咙眼了,像块抹布,挂在一棵千年老树下。围来许多人看热闹。一个老太婆来了,风风火火地给她掐人中捏太阳穴,始终活不过来了。

太婆问那个最凶的男人小渣巴子;咯是你把她打死了啊?……她好可怜,你们不晓得,以前她男人打她,她一天到晚找上吊的地方,手里拿个裤带子,我劝她,你别死,你就做个厉鬼,哪个欺负你你就跟哪个干,后来她把她男人干死了,没想到,后来,她遇到所有男人都打恶,其实世界上还是有好男人的。

小渣巴子说,我就是好男人。

周围人笑。他又说,既然她生不如死,我就成全她。

周围人说,你成全她,你就把她娶回家,正好你也没有老婆。

老太婆责问:小渣巴子,你个搪炮子子的,是不是你打的,你敢不敢承认?我要报警。

小渣巴子说,我打她怕我手脏,她真吃屎哎,你可晓得?一天到晚找茅缸,她是哪个村子的啊,是不是你家亲戚啊,你带回家,藏起来,别让她出来吃屎,她一到天黑就找屎吃,我们这里又到处是屎,搞得我们都恶心死了,每天活在她的打恶声中。我们这里不容她。

老太婆港:她不是我家亲戚,她娘家人不要她,她夫家人个个打她,撵她,她是孤魂野鬼,她打仗打了一生,自己小伢死了,丈夫死了,想不开,才这样的,只有许多年前那个妇女主任支持她。

周围人说,你个小脚老太婆也不说真话,她害死个一个人你怎么不说?是她大伯伯家儿子,她亲姐姐生的儿子,她自己生的是女儿!她眼红。

这时九姑来了,大家都喊九姑来了,说这个女的有救了。

人群让开一个档子,九姑简单看一眼周遭,听一听众人议论,她从这个村头经过,遇到的是一个脸色煞白的死人。

九姑跪下去,听了一下鼻息,然后把她身子放直,双手按压她的胸口,一下一下,像打唧筒子。

围观人退后去了一点。老太婆在给死人拍脚。九姑喊几个妇女帮忙。这一带所有村子里的人都认得九姑。

小渣巴子眨眼跑了,他当然认得九姑,他是九姑的学生,跟九姑一家打仗干架,干得死去活来,他打断过九姑的腰,九姑的一个儿子为他哥哥坐牢。他们是仇家。

现在,九姑的细腰就在眼前,他哪里能看得下去?

吐气后,九姑当然认出了这个女子,她只觉得悲凉,一个活蹦乱跳的,有脑子害人的人,现在变成了这样。这个世界上没有治疗一个人精神疾病的药,也没有方子,每个人都要自己小心过一生,动了歹心就不得好死。

扫盲,晚上,汽油灯下,大场基,人都来了。天底下一窝一窝的,像马蜂窝,人类社会和自然,是那么具有可比性。上面有任务,真的想学认字的也有,不多,他们喜欢热闹,搞笑。

九姑得到了快乐,也得到了辛苦,她的腰,时好时坏。

耕读学校只有一个编制,校长。

校长对九姑说,我是泥腿子,我是民办教师,家里还有小块土地,九姑,我让给你吧,你以后就是公办教师身份,你以后就是校长,我让你。

下次九姑到另一个村子去,又遇到了那个活过来的女人,年轻的女人,年轻气盛,她在诅咒:把你家小伢眼睛抠掉,你家死人,你家小伢眼睛给鸟啄瞎。

后来人家小伢眼睛果然被人抠掉了。

这是不是巫术啊,人家问九姑。九姑说,我不晓得,但肯定不是。

4.

戴天和老焦一起,接受某人的求告,去捞江水里的飘尸。肚子喝得河豚大了,翻过来,肚子里跑出许多白鳝,肠子拖老长,死许多天了,没有顺江水飘走,飘回来了。

放大坝埂上,许多人来瞧,认出来了,是东坝头的女子二姑娘。她和姐姐大姑娘一起,嫁到西坝头鸠山边的老八路家。

脸没有毁损,眉上一颗痣还在。九姑没有来识认,她听说了,如万雷轰顶。不过又暗自庆幸,事情终于了了,一个人,作践了自己的性命,成功地把自己搞死了。她是一个悲剧人物,却没有美狄亚那样的显赫身世。发生在平民和公主身上的性格悲剧都是一样的,人总被激情主导,仇恨和愤怒,也是一种激情。

这是一桩命案。人们在追查凶手是谁。她不会自己溺水身亡的。

焦通告诉九妹,是她公公,那个老八路求他的,求他捞尸体,要给这个不听话的二儿媳安葬。家里出那么大事,家里没有赶她,是她自己在外打游浪,不归家,她没有脸,没有脸见自己丈夫,见自己女儿,无颜见公婆,见大伯伯大嫂子。焦通说,这个老八路伤心欲绝啊,满脸黑釉,泪流成河,哑然无声,他是打机关炮的战斗英雄,身上七八处弹片没有取出,晚年回家,就是想享受天伦之乐的。

你做好事,会有人恨。大毛子二毛子都是东坝头的,你发现了死人,你找到了失踪者,凶手自会恨你,恨你就会加害于你。

人们都说,发生这样的事,第一个要问的,当然是大毛子。

大毛子到了现场,他假装认不出自己村子里的人了,说,嫁出去了,就认不得了。他一口否认:二姑娘的事跟我无关。

他披着件中山装,故意不穿好,叼着根烟,仇恨地看着戴天和老焦。那意思是说,这块地面上的事,都应该由他出头,你们两个老东西怎么不死?

戴天和老焦不怕,他们在一起不怕任何人,自打共产风开始就相依为命。当年戴天夜黑风高去偷粮,家有双老。戴天说,焦老师,你和九姑不能偷,我是农民,我去。当年穷得讨饭,穷得去偷,不偷没有东西吃。戴天第一次在襄安中学偷的是馊饭,路上用水淘淘,就能吃。回家后家里没有田没有粮,不偷怎么活?要不是老焦后来出手,戴天那时肯定被人打死了,新带回的老婆没有娶,自己就归了天。老焦站在那里不说话,就算数。只要他人在,别人就不敢怎样。大龙塘一带,还是尊他为焦局长的。老焦精通各种民兵武装,枪械,台湾来散传单,都是他带人去拾取。当年乡村里的人犯法了,犯事了,动不动就跑,各种原因跑出去的人,追不了,就让老焦带着戴天一起撵,飞毛腿和毛笔字一样,不是练出来的,是跑出来的,写出来的。以前帐房先生、开药的、念书的、教书的,天天写毛笔字,以前江边的人,天天练飞毛腿,不走不行啊。江边一带,只有原本大龙塘有几户大姓人家,其他各地各村落,都是逃荒为生的散流客,聚合为村。不是一姓,多为杂姓。

大毛子二毛子所在的东坝头也是杂姓。

5.

老焦和九姑被打倒,回来相依为命,患难与共。有戴天在,他们哪里瞧得起大毛子二毛子这些小沫浪子?但他们还是低估了小蚱蜢子的生长速度,低估了二十郎当岁的报复激情。

其实大毛子说不定已经杀过许多人了。

大毛子放火烧老焦家屋那次,老焦在小学校教体育,就在自家几百米的地方,却没有看见,是戴天先看到黑烟,晓得不好,老远地地里,鬼哭狼嚎般奔过去,逢人便问是哪个干的,眼珠子崩到眼眶外,龇牙咧嘴的,凶神恶煞的,恨不得立即去杀人。

后来,从老焦家里,满身焦糊地出来一个黑人,头毛、眉毛、衣裳,都没了,就是一个黑炭人。

一床被子都没抢出来,一件衣裳也没抢出来,但幸好,戴天把生病在床、不好过的顾九妹扛出来了。这样,也就对得住兄弟老焦了。

起火了,冒烟了,旁边学校居然不知道,但远处干活的人,能看到。戴天心心念念在这,这屋是他带人做的,这个方向、这个位置,他永远在张望。

九姑晕倒在地上,人事不知,只晓得咳。

咳也是蚊子哼,鼻息衰弱,生命垂危……

这不是放火啊,这是杀人害命啊!

戴天又问:看到的告诉我,杀人偿命,天理不容啊,谁,哪个干的?

他头脑很清楚,先救人,再寻仇。

有一个人说,我看到一个鬼,别在墙边上,叮当叮当打打火机,还甩了一瓶汽油到屋顶上,但……我不敢说。

随后,从小学校里,冲出来三个大人,许多孩子,老焦哭着回来,可家已烧光。

天空在冒烟。大地在冒烟。越来越大。

老焦晓得是哪个干的,说,等我去打杀他。

戴天说,不,快,送九姑娘去医院!

然后,从邻居家,紧急弄了一张凉床、被子,把昏迷中的九姑扶上去了。紧急商量去芜湖,还是到无城。到芜湖没船了。然后,一个黑人,一个白人,抬着凉床,迈开大步,就往无为县城去。

后面跟着两个小人,戴天家三姐、四姐,在哭、吼。

之前,九姑在家门口水跳上洗菜淘米,好好的,被人推水里,没死。大毛子站岸上,笑,说:呵呵呵,地主家女儿,你也会水?来,游回来,老子再踢你下去,万恶的旧社会,穷人的血泪仇。然后,他回头一笑,旁边几个小喽啰一起接唱:千头——万绪,千头——万绪,涌上了我的心。他们嘎嘎嘎嘎地像一群鸭子在笑,九姑在水里挣扎,被好心人拖上来。这首歌是九姑教他们唱的,九姑在生产队大会上教过,在扫盲识字班教过:天上布满星,月牙儿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伸。有一个大队委在场,说,顾老师,你没有表情地教唱是不对的,你要哭着唱才对。周围群众一起要看顾九妹哭着唱,就喊:对对对,你哭着唱。这是一首顾九妹倍感屈辱的歌,她在县城里被李红樱唱输了,和老焦双双落败而逃。

路上,老焦抬在前面,戴天抬在后面,两个人铺天盖地地走路。老焦发狠了:这次我要要他的命,我不杀他,他就要杀我!

半路上,有人接肩,都是认得老焦的人。

人义气,接肩的人就多。

九姑的腰,其实已经被人用扁担打弯了,坏东西打人专门打腰。九姑直不起来身,已经半个月。她眼睁睁看到大毛子来打她,用靠在自己家石锁边的实木扁担打。大毛子还说:这扁担是老子的!

老焦回家发现那条扁担没有了,问九姑,说:谁打的?是不是大毛子?

九姑虚弱地说,不是。但是九姑已经不能起身。

老焦说,九姑,你太善了,你用书里的一套,改变不了他,还是我用拳头把子去打他!别劝我了。再这样下去,你的命就没了。

路上,老焦还在发狠:老子要杀人了!老子这次真要杀人了,谁也别拦我,你们帮我抬医院去,我去杀他个狗日的去!

戴天说:不,你现在不能走,先救人,后杀人,杀人我们一起去,我在前,你以后说不定还有个公职,老子什么卵子也没有!

老焦气得喊:这个狗东西,当年要我教他石锁,我不教他,他不配啊,他真不配啊!德不好,不能习武。他在车上偷东西,他晓得我晓得,他还敢来摸我荷包,他晓得我是他老师,他还敢摸我荷包,他晓得我认得他大大,他还摸我荷包,他把所有人荷包都摸了一遍啊,他那不是偷,是公开抢啊!他小子,怎敢如此嚣张!所有过往车辆他都拦,雁过拔毛啊。他恬不知耻地跟司机说,你上次差我钱呢?然后就强要。他这就是兄弟二人帮抢钱啊。坐在路边等车的人,动不动就被他们抢走了钱。不给不行啊!无赖,流氓!现在升级到强盗了!地头蛇!我们长江边有他们,老百姓还怎么活命?老子现在要和他你死我活了!

到了医院,九姑的命保住了,但还在昏迷里。

经过了炙热的烧烤,她浑身发热,又发抖,皮肤大面积烧伤,处于谵妄状态。

又抬到巢湖去。再不行的话,去合肥抢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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