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再聪明的人也掐算不出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鲍平建敲门的那一刻心里燃烧着火,火苗在他跨进门时蹿跃了一下,又回到了原来的势态。这一点连他都很奇怪,不对啊,怎么会这样?是屋里昏暗的光线,还是那破旧的陈设,还是那种曾经熟悉的气味?鲍平建突然感到,这屋子一直藏在他心底,藏得很深。鲍平建的手抖了一下,随即把手背到腰后,十指紧扣,开始在屋里巡视。
鲍平建开始焦躁,怎么回事?转了一圈,这屋子里竟没有一点仇人的迹象,衣服,用具,还有照片。鲍平建随手拿起摆放在写字台上的相框。相框中镶嵌着一张母子照。鲍平建的眼光只在女人身上停留片刻,便落到倚在女人身边的男孩脸上。
男孩大概七八岁,有点顽皮的笑着。鲍平建鹰似的眼睛狠狠地盯着男孩:这是仇人的儿子,身上留着仇人的骨血,那就该印着仇人的模样!17年了,鲍平建熬了17年,他那个被仇恨烟熏火燎了17年的胸膛已经变成了一个火场,烈焰熊熊。
鲍平建没有在男孩脸上找到他想找到的,有些失落。不会呀,这孩子怎会长成这样?长成这样怎么能让自己恨得起来!鲍平建脸上爬上一丝温柔,瞬间温柔就变成恼怒。他怒自己:长得不像也是仇人的儿子!恨不起来?太可笑了!为什么还有些喜欢?“哎!”鲍平建不由得哀叹一声。
“他死了!”侧身对着鲍平建,低头坐在阴影里的叶溪,眼睛瞧着脚尖说。
“死了?”鲍平建奔过去,躬身侧头盯着叶溪问,“蒋毅死了?”
叶溪抬起头,望向窗外,幽幽地说:“是的,两年前他得了肝癌,花光了钱财,受尽了罪,走了。”
鲍平建眼前一黑,晃了一下,往地上栽去,但他瞬间稳住身体,只侧歪了两下便站稳了。鲍平建就那么站着,像一座雕像,腰背有些弯曲,两手捧在胸前,像接捧着从胸口冲出的碎片----支撑着他挺直腰身走到今天的那根支柱砰然崩裂的破碎。可那些碎片没有冲出,而是碰撞聚集后堵在胸口,使他透不过气来。
“我知道你会来,会来报仇。”叶溪转过头,泪眼迷蒙地看着鲍平建说,“建哥,要是报仇能让你好受些,你就找我吧!”
“找你?一个女人!”鲍平建盯着叶溪,脸色铁青,面孔扭曲,艰难地挺直身子,转身向门口走去。
2
鲍平建出了叶溪家,直奔“春再来”酒馆。
鲍平建走到酒馆的大玻璃窗前站住了,扭身扫视这条街。这里变化很大,高楼林立,霓虹灯闪烁,光饭店酒馆就多了数家,一家比一家气派。
鲍平建对这里太熟悉了,17年前这里是一条南北贯穿的马路,马路两旁散落着几家店铺,酒馆、发廊、商店、照相馆、洗衣店、打字复印社,每家店都开门营业,每家店都冷冷清清,半死不活。两旁店铺的后面是两个小区。路西是区教工家属院——七栋红色五层砖楼,由北向南依次排列,叶溪家就住在3号楼;路东是电机厂家属宿舍——高矮不齐,样式各异,破烂不堪的一片平房,他家就住在12排5号,2002年电机厂住房改造,推掉平房盖起了9栋16层塔楼,现在他父亲和弟弟二平一家住在那里。
鲍平建回过身抬头看了看酒馆房顶高悬的匾额,“春再来酒馆”五个大字红光四射,轻叹一声:“哎,春再来!春再来还在,人已经……”疾走两步,进入酒馆。
“三瓶扎啤,一盘拍黄瓜,一盘肘花,一盘炸花生米,”话一出口,鲍平建一惊,随即改口,“四瓶青啤,一盘酱牛肉,一盘肚丝,一盘炒芥蓝。”他在较劲,在跟自己较劲,拼命地想摆脱那些旧日的嵌进心底的印迹。
“好的,四瓶青啤,一盘酱牛肉,一盘……”穿黑色衣裤的服务生疑惑地看了鲍平建一眼,唱歌似的报着菜单向吧台走去。
两瓶啤酒下肚,鲍平建才感到堵在心口的那个硬块终于裂开道缝。他伸手抹搓下胸口,打了一个嗝,吐出一口怨气。
怨谁哪?是怨17年前不该和叶溪恋爱;还是怨蒋毅心毒手黑;或是怨叶溪太漂亮了,因为她漂亮蒋毅才设了那个圈套。漂亮有罪吗?有罪的是蒋毅,可蒋毅已经死了。死了!就这么轻松?17年的煎熬,那掰着手指头一秒钟一秒钟挨过的挖心的痛,就这么完结了!
鲍平建开始战栗,举杯的手哆哆嗦嗦,酒水漾出杯口,洒了一手。他有些恼火,这是怎么了?以前和蒋毅喝时,一瓶二窝头两人对干,喝完白的上啤的,最后,蒋毅醉得不省人事,被他背着送回家。
就是那个夜晚,就在这里,他和蒋毅边喝边聊。他向蒋毅诉苦,说他和父母弟弟一家四口挤住在一间半平房里,想和叶溪结婚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蒋毅说:“活人不能让尿憋死,你们料场那堆废旧钢材木料闲着也没用,哪天你晚上值班,拉一车回家,在大屋前面接出一间,不就有地方住了。”
他问:“行吗?”
蒋毅说:“怎么不行,那些破烂没数,风吹雨打都快烂霉了,你拉走点,也算造福群众。”蒋毅右手四指敲着桌面说,“哥,你看这样……”
他和蒋毅是哥们,俩人都在电机厂上班。蒋毅是保卫科干事,他在料场开车。他信蒋毅。可就在他拉着一车废钢材木料从料场后门出去时,却被蒋毅带着保安大队的人逮住了,废料下面竟藏着一堆铜排。
监守自盗,他被判了十年。他入狱后两个月蒋毅娶了叶溪,一年后蒋毅提升科长。
报仇!今生活着的目的就是报仇!为了这个信念他在监狱努力改造,由于表现好减刑两年。在那些难熬的岁月,他把一本《基督山伯爵》翻烂了边。他要效仿法国那个有名的复仇故事。
他一出狱就去找蒋毅,但没找到。曹伟利说:“蒋毅怕你出狱后报仇,5年前就辞职下海到深圳发财去了,蒋毅在深圳开了家公司,买卖做得红火!还买了轿车,带着叶溪、儿子,住在别墅里!”
他是一个聪明人,只对曹伟利淡淡一笑,心里却在波涛翻涌,万剑穿刺。
他没有满世界地寻找蒋毅报仇。找到又怎样,这副凄惨落魄的样子,只能让仇人嘲笑!他把仇恨埋在心底,找了一份汽车维修工的工作,没日没夜地干。如今他有了自己的公司,开了一家4S店,一家饭店。可当他有钱辉煌了,找到蒋毅家时,蒋毅却死了。
遗憾,多么大的遗憾!这遗憾让支撑着他走过17年的信念轰然倒塌,眼前漆黑一片,没了活下去的目的。
鲍平建抓起酒杯,一饮而尽,眼角溢出几滴泪水。
“叶溪!”鲍平建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他想不明白,这个至今想起还让他心痛的女人,为什么也会背叛他?他是那么爱她,爱的……
鲍平建抖了一下,一种凄凉从心中擦过,他好像突然明白了,自己还那么爱叶溪。自己那么想报仇,那么想活出个人样后,风光辉煌地找到蒋毅复仇,多半是因为叶溪,是想让叶溪看到他没有倒下!
鲍平建再次把酒杯倒满,一饮而尽,泪水流了满面。
“溪溪!”鲍平建轻唤一声,手伸向对面,他什么也没抓住,对面只是一把空座椅。
17年前,鲍平建和叶溪经常到这里吃饭,叶溪就坐在那把椅子上,边吃边和他聊天。当然,有时候这里还坐着三个男人——蒋毅、曹伟利和他。
“再来一瓶!”鲍平建把酒杯倒满,冲服务生摇摇手中的酒瓶喊。
蒋毅?蒋毅是曹伟利介绍认识的。鲍平建陷入了回忆……
鲍平建从小身体好,性格倔强,由于他聪明仗义,敢扛事,身边总围着一帮朋友,岁数不分上下,大家都叫他建哥。
曹伟利是鲍平建的邻居,光着屁股一块长大的伙伴。曹伟利和鲍平建同岁,家中兄妹三人,他是老小。所以很得父母溺爱,高中毕业后他父亲托人给他找了在电机厂保卫科上班的工作。
鲍平建看不起曹伟利,不只是因为曹伟利个子矮小,长了张太监的脸,主要是他蔫了吧唧,眼睛总斜着瞟人,不阴不阳的常给别人上眼药。但曹伟利从小跟在他屁股后面跑,鞍前马后的伺候,还算听话。随着伙伴们长大,上大学的上大学,工作的工作,朋友们就渐渐散了,只有曹伟利还跟着他。
叶溪是他们的高中同学,长的文静,漂亮,学习也好。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叶溪也进入了鲍平建的朋友圈,蹦迪,滑冰,喝酒,聊天。又说不清什么时候叶溪成了鲍平建的女朋友。
鲍平建和叶溪在“春再来”喝酒聊天时,经常带着曹伟利。曹伟利不在乎做电灯泡,端茶倒酒,拉椅子,拎包,曹伟利连叶溪一起伺候。可能是大家相处太久,关系自然形成吧,谁也没觉得别扭。鲍平建后来在狱中想起这些时,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一想曹伟利那小催巴儿,粘在他身后惯了,可以理解。
蒋毅比鲍平建小一岁,蒋毅是浙江人,家不在本市,大学毕业后分到电机厂保卫科当干事——每天写写画画。蒋毅住员工宿舍,跟鲍平建认识后,晚上没事就经常找他们玩,仨人一起喝酒聊天。
鲍平建喜欢蒋毅,觉得他虽然文弱但真诚坦荡,很有思想,便经常单独约蒋毅喝酒。不叫曹伟利是因为鲍平建感到曹伟利越来越阴郁,小眼睛后面好像藏着些东西。藏着什么哪?管他干嘛!鲍平建懒得想。
鲍平建后来在狱中分析自己当时为什么那么欣赏蒋毅的原因时觉得,主要是他想在蒋毅身上寻觅上过大学的印痕,那种在文化殿堂熏染过的学子气质。因为他与大学校园失之交臂只差六分,因而被叶溪父母看不起,被叶溪妈妈说成他唆使叶溪逃课在家里鬼混,耽误了学习。
是啊,那个时候他和叶溪经常趁叶溪父母上班时,偷着从学校跑回叶溪家。他对那间屋子以及那屋里气味的记忆至今难忘。也可能正如叶溪妈妈所说,他们的恋爱耽误了学习,致使他和叶溪都没考上大学。叶溪通过父亲安排到一所幼儿园当老师;他接了妈妈的班进了电机厂当司机。
那时候他们真年轻啊,只顾相爱,什么都不在乎。即使他只是个司机,叶溪照样爱他,叶溪父母也只好同意。如果他不鬼迷心窍听了蒋毅的话去拉那车废料,他和叶溪就会像天下所有的恋人一样,结婚,生子,过着平淡而幸福的生活。可他竟……
鲍平建想到此笑了,一种自嘲而凄惨的笑,让他的面容越发冷峻阴沉,他拿起酒瓶,往桌上的酒杯到。
鲍平建盯着酒杯中膨胀的泡沫一点点溢出杯口,念叨:“蒋毅,蒋毅死了,债也让他带进了坟墓,难道你还能到坟墓中去?找他复仇。哎……”
鲍平建端起酒杯一口喝光,掏出两张一百元钞票放到桌子上,高喊:“老板,结账!”起身走出酒馆。
3
鲍平建走出酒馆,拐进西面的街口,朝叶溪家住的小区走去。
鲍平建的奔驰C200就停在叶溪家楼下。鲍平建来到叶溪家楼下,抬头望望三楼昏暗的窗口,走到奔驰c200旁,靠着车门掏出根烟点着,慢慢吸起来。
叶溪!叶溪老了,尽管仍然美丽,但岁月的艰难像刀削斧刻般嵌在她的脸上。鲍平建脸上现出怜惜,把抽了半截的烟扔掉地上,伸脚碾灭,掏出手机给秘书姚雁彦打了一个电话。打完电话他又发了条微信给姚雁彦,然后收起手机朝叶溪家楼门走去。
鲍平建再次敲开叶溪家门时,叶溪没有惊慌。她平静地看着鲍平建说:“进来坐吧!”
“溪溪,”鲍平建轻唤一声,心底泛起一股酸楚,“不了!”鲍平建用力压下心底的波澜,从包里掏出几叠钞票塞给叶溪说,“好好活着!”转身朝楼下走去。
“你……”话刚出口,叶溪闭了嘴。她望着鲍平建下楼的背影想:罢了,喊住他又有什么用,有些事还无法说清。
鲍平建靠在车门等了半支烟的功夫,姚雁彦从侧面走了过来。“鲍总,让您久等了。”姚雁彦笑着道歉。
“嗯,没事,正好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鲍平建放下抱在胸前的手说,“怎么,不好找吧?”说着拉开车门坐进副驾座。
姚雁彦扶着车门侧身探头说:“可不,多亏了您那条微信地址发的准确……”
鲍平建点下头说:“好,我们走吧!”
姚雁彦开车驶出小区,右拐上了大路。
这是一条没设隔离带的两车道马路,上下班时间有些拥堵。现在是晚上八九点钟光景,虽然路上车辆川流不息,但很顺畅。
车厢里弥漫的酒气让姚雁彦微蹙眉头,她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鲍平建。鲍平建双手抱在胸前,眼睛微闭,仰靠在座位上,好像在想心事。
姚雁彦很聪明,很快断定出,鲍平建一定是受到什么刺激了,否则他不会这么情绪不稳。姚雁彦是见过世面的,多年的北漂生活让她历尽风雨,增长了识人断事的能力,更何况她对鲍平建下足了功夫。
姚雁彦9个月前做了鲍平建秘书,之前她是西澜宾馆前厅部的主管。她刚当鲍平建秘书时用心去了解鲍平建是为了端稳这个金饭碗。这个饭碗薪水高,让很多女孩羡慕是其次,关键是可以陪着鲍平建各处应酬,结识一些有头脸的人物,借机谋求更高的发展,才是她最在乎的。
鲍平建42岁,没婚史,没子女,名下有一家4S店和一家4星级宾馆,五环外有一幢别墅;鲍平建平日住在西澜宾馆8017房间,8018房间是他办公室;鲍平建每天晨跑5公里,没其它爱好;鲍平建不爱说话,性格坚毅,做事沉稳等等,姚雁彦用了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就摸得一清二楚了。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姚雁彦迷惑了,鲍平建并不像她曾经遇到的那些男人。鲍平建是独特的,独特到让她着迷。鲍平建冷峻硬朗的躯壳有时会闪过一丝柔软和惊忧,但只是一闪,瞬间便被冰山似的冷硬稀释了。还有鲍平建的眼睛,那么深邃,深邃里隐含着忧郁。这一切都让姚雁彦着迷,让她想急切地探寻那个躯壳里面隐藏着怎样一颗魂灵。
姚雁彦已经28岁,见过蝶飞,看过燕舞,早像秋日里风中的花蕊,知道怎样摇曳便会吸引蜜蜂追随。可让姚雁彦失望的是,不管她怎么摇曳,鲍平建这只蜜蜂都视而不见。姚雁彦甚至怀疑,鲍平建没有那个功能,或者是个禁欲主义者。姚雁彦很痛苦,痛苦于无法抑制的对鲍平建的迷恋。
在姚雁彦的记忆中,鲍平建有十多次独自在外面喝酒,喝完酒打电话叫她去开车。但这次和往次不同,这次鲍平建的状态怪怪的,尽管他极力掩饰。
“往右拐,从西门进去。”鲍平建的话让姚雁彦一惊,她忙打轮,车驶入便道。
姚雁彦预感到要有事情发生。
往日鲍平建傍晚喝酒回来,车都是从溪澜宾馆正门驶入庭院,鲍平建从宾馆主楼正门进入大堂,在大堂溜达一圈,然后从左侧旋梯上到二楼,在二楼几个餐厅、包间转转,再从旋梯上到三楼,巡视一下三楼的多功能厅,游泳池,会议室等,再绕到消防梯,从消防梯走到八楼。除非遇到急事,需要马上到8018办公室处理,车才会从西门进入宾馆。
车在树影婆娑的便道上行驶了三分钟,进入溪澜宾馆西门。姚雁彦看了一眼鲍平建,鲍平建没吱声,她便开车绕过喷泉花园直接把车停在宾馆主楼后门。
车停住,鲍平建开门下车,扶着车门愣了一会儿,回头对姚雁彦说:“叫后厨炒两个菜送到8017,我想喝两杯。”
“好!”姚雁彦回答,嘴角爬上笑意,暗想:好啊,那就喝个一醉方休吧!
4
鲍平建醒来时发现姚雁彦一丝不挂地躺在身边,愣了一会儿,似乎明白了什么。他顺手撤了被单盖到姚雁彦身上,急忙下床,穿衣,离开8017房间。
鲍平建坐在8018办公室的沙发上,吸着烟,仔细追忆昨晚发生的一切。
昨晚他独自坐电梯上了八层,进入8017房间,倒进沙发吸了两只烟,正在他举着打火机想点燃第三只烟时,响起敲门声,他扔掉打火机去开门……两个女服务员送完酒菜便走了……
昨晚他是一个人独饮,一个人对着假想的坐在对面的叶溪倾诉。这是他的方式,17年来他靠着这种方式度过了许多不眠之夜。昨夜他喝的痛快,说的更痛快,他无所顾忌的倾诉,把压抑了17年的爱恨恣意泼洒。那一刻他似乎真的见到了叶溪,看到她流泪,被她拥入怀中……
鲍平建一根接一根吸烟,紧皱眉头回想,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姚雁彦是怎么躺倒自己床上的。他不是傻瓜,姚雁彦对他有意,他清楚。当今这样的社会,像他这样的钻石王老五是很多女孩梦寐以求的对象,投怀送抱是经常的事。姚雁彦与那些女孩相比,知性、恬静。倘若他想要女人,姚雁彦应该算首选。但他不想粘女人,刻骨的仇没报,他怎能放纵自己。
昨天之前,鲍平建一直以为,他不近女色是像越王勾践悬梁刺股一样,为了报仇。可昨天当他再次见到叶溪并从她从嘴里听到蒋毅死了以后,他便明白,17年来,叶溪一直藏在他心里。
一个人的心才多大,已经住进了一个人,哪能再存放得下另一个人呢!鲍平建感叹着。他知道自己接纳不了姚雁彦,可又怎么办呢?事实已经形成,不管是他酒后乱性;还是姚雁彦早有企图,趁虚而入。作为一个男人,他应该负责任。
闭眼躺在8017房间床上的姚雁彦听到鲍平建关门离去的声音才睁开眼睛,漂亮的眼珠转了一圈,笑了。其实姚雁彦在晨光从窗帘缝隙钻进屋内的那一刻就醒了,但她一直装睡。她要等鲍平建先醒,发现一切,然后……
一切都是姚雁彦设想好的,当昨晚鲍平建下车后又回头说出那句“叫后厨炒两个菜送到8017,我想喝两杯。”她答应完“好!”时,便电闪雷鸣般有了一个闪念,那闪念叫她兴奋、战栗,于是她抓住那个闪念,迅速稳定情绪,开始设计安排一切。她把车停到地下一层车库,坐在车里给餐饮部值班主管打了一个电话,便回到负二层自己那间小休息室。休息室不大但很干净。按她的级别,在这桩大楼里能有一间独立的休息室,不可能。拥有这间房管理权的人是看重她董事长秘书的身份,才在她刚开口提出时就痛快地答应道:“行,我知道您很忙,上面的办公室人来人往太乱,您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休息,您放心吧,我不会张扬的。”
沐浴,更衣,化妆……姚雁彦在小休息室里准备完一切,便拎着那只随身携带的紫色皮包去了8楼。
姚雁彦在8层电梯厅站了一会儿走入楼道,这是一个扁U字型楼道,电梯厅在扁U字型底部中间位置;22间客房,两边各六间,中间10间,门牌号从左向右依次排序。
那时楼道很安静,每间房门都关着,门把手上免打扰白色提示牌在楼道顶百叶窗口吹出的清风中轻微摆动,橙红色地毯上的大朵金黄色牡丹花图案,被暖色筒灯、壁灯,投下的光耀渲染得越发富贵辉煌。
姚雁彦走到8017房间门口,停下脚步站在门外侧头听了一会儿,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回转身掏出钥匙进入8016房间。
8016是个套间,是总经理办公室。里间是总办主任办公室;外间是公开办公模式,大家共用。姚雁彦暗地里常跟左茜抱怨:“3个白色半封闭隔断,像三个半遮半掩地囚笼。边干活,边被人监视,难受死了!”
姚雁彦在办公室里外屋转了一圈,便坐到紧靠8017那面墙的座位上闭眼休息,耳朵却在值班。
姚雁彦进入8017房间的时间恰好,那时候鲍平建的意识已经迷糊,正在向假想的叶溪倾诉。姚雁彦便悄然地坐到鲍平建对面变成了有血有肉能呼吸有感知的叶溪,她听鲍平建诉说,被诉说感染,为诉说里的人心痛、战栗、流泪。
那一刻姚雁彦真正的了解了鲍平建,看到了那颗饱受煎熬的魂灵,知道了那颗魂灵在不断地摆脱贪欲、狭隘、怨恨中挣扎成长才铸就了那副坚毅、冷峻、沉稳的外壳。那副外壳一旦卸去,面对自己深爱的女人是那么炙热、温柔、野性……于是姚雁彦心甘情愿的成了叶溪,迎合着鲍平建的举动,承奉着他倾注的爱。
此刻躺在床上的姚雁彦感觉自己真的爱上了鲍平建,不是因为他的钱财和气质,而是那颗魂灵。当然还有他爱女人的样子,那是她以前在别的男人身上从未体验过的。她随即产生了一种渴望,渴望见到昨晚鲍平建口中念叨的女人----叶溪,看看她长的什么模样。
姚雁彦伸了个懒腰,撩去身上的被单,翻身起床,走入卫生间。
姚雁彦洗漱完,盯着洗面盆上方镜子中的自己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身走出卫生间。姚雁彦走到屋内的沙发旁,拿起放在沙发一角的紫色皮包,拉开金属拉链,从皮包里取出小巧精美的紫色化妆袋,拿着化妆袋走回卫生间。姚雁彦这一系列动作从容而高雅,那种从容而高雅由于刻意而显得做作。
姚雁彦站在镜子前一点点地在那张本来就很漂亮的脸上描画着,她要把这张脸画得更加漂亮迷人而又不显露出化妆的痕迹。
姚雁彦不着急,她知道鲍平建不会突然闯进来,鲍平建现在正待在8018办公室。
按惯例再过一个小时鲍平建和宾馆各部门经理就会在三楼6号会议室开晨会。每次开晨会姚燕彦都会早鲍平建几分钟坐在那个固定的位置等着。但今天她要晚几分钟,要让鲍平建有少许不安和渴望见到她时,出现在会议室门口。所以她要用这段时间找找感觉,找到出现在会议室门前让鲍平建为之一惊的姿态。至于还有另一双眼睛,那双眼睛会怎样?一丝担忧绕上姚雁彦心头,姚雁彦晃晃头想赶快赶走那丝萦绕,“算了,算了,事后再想办法对付他。”姚雁彦很后悔没有跟那个人断干净。
墙上的挂钟指针走到七点三十五分,姚雁彦走出8017房间。她要去负一层员工餐厅吃早餐,吃完早餐去6号会议室开晨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