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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平建一夜未睡，开完晨会开车去了大华建材城。他把车停在建材城东门，掏出手机拨打叶溪电话。叶溪接到电话有点奇怪，问：“有事吗？”
鲍平建说：“我想跟你聊聊。”
叶溪看看左右说：“我刚上班。”
鲍平建说：“我已经到建材城东门了。”
叶溪犹豫了一下说：“好，我这就过去。”叶溪和同事打过招呼，攥着手机去了东门。
鲍平建看叶溪走出东门，从车窗探出头挥手招呼叶溪上车，“嗨，这边！”
叶溪绕到车右侧拉车门坐进副驾座。叶溪刚坐稳，车就开了。叶溪说：“诶，我还上班呢。”
鲍平建笑道：“借我半天，我给你开工资。”
叶溪说：“你，”车颠了一下，叶溪急忙抓住车扶手，吐出后面的话，“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强硬！”
鲍平建说：“带你去个清静的地方，好好聊聊。”
四十分钟以后鲍平建的车驶进枫栌香郡别墅区，驶进东北角那个有着一幢棕红色房顶灰白色墙体的小楼的院落。
“这里比较清静，平常只留老刘一人打理……”鲍平建停好车领着叶溪走进小楼，边走边介绍。叶溪跟在鲍平建身后一直不说话。二人穿过大厅上了楼梯走到二楼，走进一个小客厅，老刘送来沏好的普洱茶，关上门离去。
门关上，屋内的气氛变得沉闷，鲍平建斟茶，叶溪扭头观看墙上的装饰。
鲍平建看着叶溪好看的侧影说：“我对你的印象一直定格在17年前的那个下午，我和你在幼儿园门口分手去单位值班。然后就是两个月前的那个晚上，我去你家找你。这中间隔了17年，这17年来你经历了什么？我很想知道。”
叶溪抖了一下回过头看着鲍平建，说：“不管什么，都过去了，让一切隐没，从新生活不好吗？”
鲍平建说：“我试着隐没过去，甚至已经忘了，可过去终究是个迷，不打开看清楚，无法安宁。”
“打开了又怎样？”叶溪把头转向右面盯着墙上的画说：“一幅画坏了的画，你会厌恶的。”
“不，不管那是一幅什么样的画，我都不会厌恶。”鲍平建端起茶杯送到嘴边又放下说，“17年前我被关进电机厂小黑屋里的那个夜晚最想见的人就是你，我想告诉你，我没偷铜排你一定要相信我。但我没见到你就被移交给公安局。那时我还想见你，跟你说，别怕，事情会弄清的，关不了几天我就会出去。再后来我被判了十年，进了监狱，我还想见你，我要告诉你，别等了，找个好人嫁了吧！可你一直没出现，他们带给我的消息是你嫁人了，嫁给了蒋毅。我愤怒了，你嫁给谁都行，但不能嫁给蒋毅，所以我还想见你，我要你当着面告诉我为什么嫁给蒋毅。可真见到你时，我却没问。我自己都说不明白为什么没问，可能是岁月把我磨老了，磨得皮糙肉硬对你的爱早已淡去。直到昨天，我产生了一种冲动，冲动的想立刻见到你，问问你当时为什么嫁给蒋毅，这么多年你过得怎样。”
叶溪看着墙上的画一动不动，大颗的泪珠从脸上滑落。
鲍平建不看叶溪继续说：“我知道你因为我一定受了不少苦，你嫁给蒋毅有你的苦衷，曹伟力强暴了你，你……”
“不！”叶溪转过头，满脸是泪，“不要说，不要说了！”叶溪疯了似的哭叫：“为什么，你为什么偏要说出来！你知道了，你厌恶我，你就在心里厌恶好了！为什么要说出来？”
鲍平建慌了，他从未见过叶溪这样，他奔过来抱住叶溪，说道：“我没厌恶你，我怎会厌恶你？我是心痛！”
“17年了，这块伤疤我藏了17年，不敢告诉任何人，包括蒋毅。可你，你又把它扒出来，血淋淋地抛到我面前！”叶溪趴在鲍平建怀里“呜呜”地哭着。
“我错了，我不该说出来。”鲍平建搂着叶溪，吻她的头、脖颈。叶溪慢慢地平静下来，离开鲍平建坐到沙发上。鲍平建抽出纸巾递给叶溪，叶溪接过纸巾擦干了泪水低着头问鲍平建：“谁告诉你的？”
鲍平建说：“姚燕彦。”
“姚燕彦！”叶溪抬起头，眼睛通红，“你们不是已经订婚了吗？她怎么会告诉你这些？”
鲍平建给叶溪倒了杯茶说：“说来话长，那天……就这样，曹伟力在我的逼迫下说出姚燕彦指使他到我面前诬陷你的事，我就去诈姚燕彦，姚燕彦恼羞成怒把曹伟力供了出来。”
叶溪说：“我没猜错，是他俩合伙耍弄了你，你听信了他俩的话，才在那天晚上去我家闹。”
鲍平建咬着牙说：“曹伟力，那混蛋，我饶不了他！”
叶溪说：“别，你先不要动他！”
鲍平建问：“为什么？”
叶溪看着鲍平建说：“鲍哥，你对蒋毅可能有些误会，他真的没害你，那天晚上他是想……”
鲍平建打断叶溪的话，“算了，不说他了，那些事已经过去了，何况他已经死了。”这两天鲍平建想了很多，曹伟力17年前就背叛了他，那之前曹伟力对他说的话就很可能会像这次一样是在欺骗他或者陷害别人。在蒋毅的事上他不再相信曹伟力，但也不完全相信叶溪，因为叶溪终归是蒋毅老婆。现在他最想听的是叶溪为什么不让他动曹伟力。
叶溪固执地说：“蒋毅活着的时候就怀疑那晚可能是曹伟力在你车上做了手脚，他临死的时候还对我说，铜排可能是曹伟力放上去的。”
鲍平建惊愕：“曹伟力？”
叶溪说：“是，很可能是他陷害你，我们还怀疑他在把你移送给公安局、判刑等问题上都使了反力。”
“为什么？他为什么对我这样？”鲍平建瞪大眼睛问叶溪。
“嫉恨，”叶溪看着鲍平建不解的眼光说，“他先是嫉妒你，然后转为恨，嫉恨之火早把他变成了没有人性的魔鬼。17年前我在街上徘徊的那个清晨，突然悟到了这一点。”
鲍平建和叶溪谈了很长时间，谈的很好，鲍平建始终没问叶溪为什么会嫁给蒋毅，叶溪也没说。对鲍平建来说那已经不太重要了，叶溪今天还能和他坐在一起喝茶聊天就足够了，他不能让叶溪尴尬。
鲍平建陪着叶溪享用完老刘做的饭菜后把叶溪送回大华建材城，又回到溪澜宾馆处理失火后的一些事情。
2
上个月小袁就回家生孩子去了，店里只剩下叶溪和李姐。
临近中午时叶溪叫李姐先去吃饭，她在店里值班。建材城到了中午基本没什么客人，李姐走后叶溪拿出一本书坐下来慢慢翻着。这本罗曼罗兰的《约翰克里斯多夫》是前些日子从书架上拿的，书页已经泛黄，记得当年爸爸买回来时她读过一遍，书中的内容还隐约记得，现在她已经没了读长篇小说的耐心，拿来只是为了打发没顾客时的那点时光。
李姐很爱聊天，邻居大姐跳广场舞时和哪个男人搞到了一起，旁边卖灶具的女人偷汉子时被老公逮住打破了脸，黑瘦的许二妹儿子不争气考了两年才考上一所三流大学，一件件拴上了爆竹似的从她嘴里往外喷。
“哎呀呀，哎呀呀，你是没见过，许二妹的儿子又矮又瘦，眼睛还一大一小，小的那只像道细缝，又考上这么一所破大学，将来找不到工作不说，找老婆都是问题，你看我儿子.....”李姐的眼睛鼻子跟着嘴一起扭动，扭动完瞪着叶溪要求回应。
叶溪清楚，不回应，她就会变成那两片刀子下的肉；可回应了更遭，她的话会被撒上味精拌入调料传遍整个建才城。所以叶溪从家里拿了这本书，再用苹果、香蕉、面膜、洗发水、丝袜、发卡等乱七八糟的小礼物堵住李姐那两片刀子嘴。效果还真不错，叶溪成了李姐喜欢又无法走进的女人。这是叶溪想要的结果，但她并不想在这里久留。等生活再稳定些她会找一份适合她的工作。
叶溪低头翻看着书，突然听到旁边的屋子有人争吵，声音越来越大，好像是杨展的声音。“杨展什么时候来的？他怎么会和郭老板争吵呢？”叶溪放下书走到墙边细听，那屋的争吵声清楚地传入她的耳膜，她心变得沉重。
“叶溪，”李姐进门就喊，“杨展和郭老板吵架哪！”
叶溪说：“嗯，我听到了。”
李姐眼睛嘴一起使劲，“快，快过去劝劝去！”
叶溪说：“我过去劝不合适。”她把书收进柜子，拿出钱包说，“我饿了，我去吃饭，你盯着哈。”
叶溪走过郭老板办公室时里面的争吵声小了，她走出建材城东门找到杨展的车，站在车旁等杨展。
过了一会儿杨展从建材城东门出来了，他看到叶溪有些尴尬，问：“你都听到了？”
叶溪点点头，说：“嗯，走，我请你吃饭！”
杨展跟着叶溪去了旁边的川菜馆。叶溪让杨展点菜，杨展推回菜单说：“你点吧，我烦着呢，我就想喝酒。”
叶溪点了酒菜，给杨展满上，杨展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说：“我真没想到，郭老板会骗我，他答应得好好的，钱上找齐，货绝对正品！可……”
叶溪说：“我听说溪澜宾馆着火了，可没想到会和你进的货有关。你进货时没验吗？”
杨展说：“验了，我让苟主管验的。”
叶溪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说：“那苟主管也有责任。”
杨展说：“是啊，可我不是在郭老板这儿有短吗？当初我为了讨好姚燕彦，带着她吃喝玩乐花了不少钱，手头紧的时候和郭老板借了六万块钱，就为了这六万块我每次进货都给他让价。可我有底线，价他可以要到同类产品的上线，但货必须保证质量，可他这次竟然……”
叶溪说：“刚才你们吵了半天我听的不太清楚，你是想让他帮你赔偿宾馆的损失费是吧？损失费多少？他同意了吗？”
杨展说：“15万，他怎会同意。”
叶溪说：“那让宾馆找他，宾馆总比你个人的力量大，不行和他打官司。”
杨展把杯里的酒喝光说：“打官司，打官司浪费人力物力，鲍平建才不干那傻事哪。鲍平建和我谈了，让我赔15万，不赔把我告上法庭。”
叶溪拿过酒瓶给杨展满上问：“别人哪？电器主管，餐饮部，相关人员都应该受到处罚。”
杨展说：“别人好像还没有处罚，只是我被停职，罚15万，可我上哪儿找15万去！事嚷嚷出去以后工作都不好找。”说完端起酒杯又喝个精光。
叶溪不忍看杨展绝望的样子，拍拍他的手说：“别着急，下午我去找鲍平建！”
杨展疑惑地问：“你去找鲍平建？”
叶溪喝了口酒说：“我和鲍平建认识。”
杨展眼神变得迷茫，问：“认识？你们怎会认识？我多次在你面前提过鲍平建，可你？”
叶溪说：“我不是成心瞒你，我是不想说。”她停了一会儿说，“他就是我跟你说的我那个男友。”
杨展惊讶，随口问出：“那博儿？”
叶溪点头，“对，博儿是他的儿子，多亏你上次没告诉姚燕彦这件事，否则说不定她会对博儿下手。”
杨展恍然大悟，问：“她对你没怎么吧？她后来又问我你在哪儿上班，我也告诉她了。”
叶溪笑笑，“你别担心，她对我做了些手脚，但现在没事了。”
“叶溪姐，”杨展抓住叶溪的手说，“我对不起你，我给你添了那么大的麻烦，你却一点都没怪我，你不仅没怪我，你连一丝都没向我透露，我知道你是怕我知道后难受，我……”杨展语无伦次的说着，他从心底里敬佩叶溪，和姚燕彦相比，叶溪才是真的沉稳淡然，荣辱不惊！
3
鲍平建接到叶溪要见他的电话很惊喜，当叶溪坐到他面前，说明来意后，他的脸沉了下来。叶溪漂过鲍平建的脸色自顾自的往下说，她不能停下来给鲍平建发作的间隙，那样这场谈话就会失败。
“……我被曹伟力拉扯时，一个男人走过来大喊一声‘住手！’那个男人就是杨展，他把曹伟力吓走后，转身走了。我当时以为以后不会再见到那个男人，后悔没说声谢谢，可事情就是那么巧，后来他到郭老板那儿买东西我们又见面了，我才知道他叫杨展，聊的投机，他要认我姐姐，我觉得他爽直，仗义，很像年轻时的你，就同意了。我当时是有私心的，我在北京没有一个亲人和朋友，遇到事情很需要朋友帮忙。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只是吃过两三顿饭，都是他遇到烦心事找我诉说。第一次就是姚燕彦和你好了后想甩掉他，骂他穷光蛋没出息等羞辱他，听说那次还被姚燕彦的朋友拍了照片；第二次是姚燕彦请他喝酒，醉酒后被姚燕彦套出曹伟力强暴我的事，酒醒后他怕给我引出什么麻烦约我吃饭告诉我。我感觉他其实不坏，就是六年前一时糊涂和姚燕彦发生了婚外情，他和姚燕彦好了后，吃喝玩乐花了不少钱，给姚燕彦买玉镯子时，手头紧向郭老板借了六万块钱，他为了还那六万块在进货时让价。可他一直要求郭老板，货必须是正品，质量上必须保证。这次进的货他也让电器主管检验了，没想到郭老板骗了他。”
叶溪说到这看了鲍平建一眼继续说：“当然这都是他自己说的。他上午去建材城找郭老板理论，俩人争吵时声音很大，我听到后才知道溪澜宾馆失火和他进的电器有关，问他时他跟我说了这些。”叶溪说完看着鲍平建。
鲍平建阴着脸问：“你为什么告诉杨展曹伟利强暴你的那件事？”
叶溪说：“我也说不清楚，或许是憋得太久，那时正有一个出口，或许是命运的安排，命运以那种方式把我难以启齿的痛苦传给你，让你帮我承受。建哥，”叶溪眼里盈满泪水看着鲍平建说，“我信命！”
鲍平建握住叶溪的手，脸变得温柔。
叶溪喘了口气说：“有时候一个差错就可以毁掉一个人的一生，让他的亲人饱受煎熬，我不想17年前我经历的事情再次发生。”叶溪说到这乞求的望着鲍平建，“救救杨展吧！我在北京没有亲人，从他叫了我姐后，我就把他当成了弟弟，我不想看着他趴下。”泪水从叶溪眼中涌出，她扭头看向别处，喃喃地：“他不像你，他没有你的坚毅更没有你的胆识和智慧，他趴下了就可能再也爬不起来！”
鲍平建眼睛变得模糊，他想起了自己，他被眼前这个女人感动了。这个女人让他心疼，她经历了那么多苦难还是那么善良，他不能再让她流泪了。
鲍平建心中涌起万般柔情，他的坚毅和冷硬瞬间融化了，被融化了的还有他一直坚持的管理原则，他坐到叶溪身边搂住叶溪说：“放心吧，杨展没事，我以为他和姚燕彦合伙玩我，一时气愤才做了那个决定。现在一切都清楚了，我会再考虑的。赔偿费会少很多，如果他拿不出来我会帮他把钱垫上；处罚是必须的，要不宾馆怎么管理？处罚吗？可以把他降为副经理，正经理的位置还给他留着，等……”鲍平建摇着叶溪，边想边说，像哄一个小女孩。
叶溪瞪大眼睛看着鲍平建，有一种回到过去的恍惚。很多年以后叶溪回忆起这件事时调侃道：“哼，我一使美人计你就晕菜了！”鲍平建笑着应和：“可不，我倒在美人的石榴裙下，晕的天昏地暗，一沓糊涂！”
鲍平建送走叶溪就给杨展打电话，他让杨展马上来8018办公室见他。
杨展接完电话去见鲍平建，心里忐忑不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