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姚燕彦前天晚上歇斯底里的爆发后特别痛快。有什么,不就是水晶鞋吗?我得不到就把它摔碎了!我看到了它粉碎时的模样,痛快!一下子甩掉伪装把真实的自己显露出来,从此不用再精心装扮,不用提心吊胆地害怕那些事情会暴露,是多么的痛快。
姚燕彦从那晚奔出溪澜宾馆就没再来上班,姚燕彦没来上班谁也没问。未来的老板娘不来上班,鲍平建不问,谁敢问。明着不问不等于暗着不问,暗着问也讲究方式,道术浅的人用嘴问,道术深的大师们用鼻子、耳朵、神秘莫测的眼神探问。
姚燕彦在家躺了两天开始后悔,当第三天的日光从窗外照进屋内时她从床上爬起来,带着一颗悔意的心穿过午后的街巷走进了溪澜宾馆。进入溪澜宾馆姚燕彦便被那些眼睛鼻子搞得悔意深重,她被那些萦绕着她的意味深长的眼神驱使走向8018房间。
姚燕彦走到8018房间门口停下脚步,伸手推门的那一刻里面传出鲍平建和杨展的谈话声。姚燕彦听了几句就知道自己来晚了,她已经失去了坦白自首的机会,于是她转身向电梯厅走去。姚燕彦走得很快,走到电梯厅又退了出去,绕道去了消防梯。
姚燕彦沿着消防梯台阶往下走,越走越慢。她想去二层找左茜和左茜聊聊,可聊些什么哪?告诉左茜她这几天经历的一切,左茜听了会怎么想?自己找左茜聊天想得到什么?同情,嘲讽,同情左茜肯定会说几句,那又有什么用呢?嘲讽就算了吧!她已经一败涂地,再经不住左茜洒胡椒面了。何况左茜这几天都没有找她,这很不正常,说不准左茜已经像那些人一样感觉到什么,在躲着她呢。人呢,说不好,落魄时自己都会厌恶自己,更何况别人。姚燕彦走着想着,走到二层拐弯处没有拐入去左茜办公室的楼道,而是继续往下走,一直走到负二层,走进那间小屋。
姚燕彦趴在小屋的床上呜呜地哭了起来,哭够了,翻身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想了好长时间,才起来去柜子里翻找。姚燕彦把找出的东西一件件放到床上,然后从柜子下面找出一个帆布提包,把找出的东西放进提包里。
姚燕彦提着提包,打开门,往外走时停下了脚步,回身环顾屋内的一切。这间小屋曾经那么温暖,似乎现在还残留着几丝暖意。姚燕彦想,要是不发生以后的一切,或许她会像刚走进这间小屋时设想的那样,做两年鲍平建的秘书,找机会活动活动,升任部门经理,在溪澜宾馆工作下去。
姚燕彦提着帆布提包走出小屋,走出溪澜宾馆,在宾馆门前坐上出租车回到莱茵国际她那间一居室。姚燕彦此时突然感到,当初鲍平建为她租下这间一居室时就预示了他们的结果——短暂的昙花一现。
姚燕彦整理好行装,拿起手机坐到椅子上发了两条微信,一条给鲍平建,一条给左茜。
给鲍平建的写到:“我走了,去旅游,没有行程也没有目的地。或许途中的风景能漂洗我布满灰尘的灵魂,或许远方的山水能给我一颗清澈的心,别找我,当我躁动的心安静下来时我会回来的,晚安!”
给左茜的写到:“我走了,去西藏,可能还会去更远的地方。我失败了,与其说是败给了叶溪,不如说是败给了我自己。先别问,想好了我会告诉你。我不知道自己会流浪多久,会以怎样的方式向你讲述这些日子的经历。可能会在哪个不眠之夜我守着一堆篝火给你写信,用诙谐的语句告诉你;也可能是我走累了在哪个地方租一间小屋住下来,写一本书,把这段经历埋进书里让你猜。不说了,我走了,晚安!”
姚燕彦发完两条微信,关闭手机,提着拉杆箱走出房门。
什么情况?左茜正在溪澜宾馆三层的梅兰包间陪着客人吃饭,看到姚燕彦的微信差点叫出来。“对不起,我先接个电话!”她向众人笑笑拿着手机往门外走,走到门外拨打姚燕彦手机,手机已经关机。
失火以后鲍平建把接待、安抚华夏寻根之旅的任务全部交给了左茜。左茜每天忙的脚不沾地,对姚燕彦的异常没有丝毫察觉。怎么会这样?姚燕彦跟鲍平建掰了?姚燕彦就这么一走了之?左茜攥着手机又回到包间。
2
曹伟力跟鲍平建坦白以后提心吊胆地过了两天,见没有任何动静更不安了。
知道死亡正向他逼近,却不知道死亡会以怎样的方式什么时候到来,比死亡更可怕。曹伟力有时候恨不得死亡立刻到来,一刀子捅进去鲜血流尽;或是从高楼上跌下摔个粉碎;再或是鲍平建更狠一点,把他弄到深山老林,关到一间小屋子里,割断他脚上的筋脉,让他一点点死去。总比现在这样担惊受怕的好!
鲍平建到底找没找姚燕彦证实?姚燕彦怎么说的?姚燕彦会供出自己吗?若是,鲍平建会怎么对待他。曹伟力实在忍不了了,决定找姚燕彦探探情况。
曹伟力开着夏利来到莱茵国际门口时姚燕彦正往一辆黄色现代车的后背箱上放行李。待曹伟力停了车,从车上跳下来,姚燕彦已经挎着紫色皮包坐进了黄色现代。“哎!”曹伟力的话被黄色现代撩起的尘土顶了回去,曹伟力跺了下脚又钻进夏利车,开着夏利追黄色现代。
曹伟力在第一个十字路口追上黄色现代。曹伟力咬住黄色现代的屁股,紧跟其后。过了六个红绿灯,拐了3个弯,曹伟力在拐向西客站的那个路口时把黄色现代跟丢了。曹伟力的心沉到了河底,“不追了,姚燕彦肯定是去西客站了,这时候一个人带着行李去西客站,那不是明摆着吗?被鲍平建扫地出门了。姚燕彦那个女人能不把我抖出来就心甘情愿地被扫地出门?不会。那么接下来鲍平建就该对付我了。”
曹伟力回到家时韦小嫚已经睡了,畅畅在自己屋里做功课。曹伟力没开灯,从冰箱里拿了一小碗煮花生米,坐在餐桌前喝酒。
韦晓嫚的呼噜声一阵阵从卧室里传出来。那声音像嗓子眼憋了一口痰,喘半天,“嗖”地一声拉高,低下来,再喘。曹伟力越听越烦,站起身走进卧室,照着床上的白肉就拧了一把。嗷的一声,那堆白肉乍起,韦晓嫚惊恐的瞪着眼睛。
畅畅听到叫声一惊,跑到爸妈卧室,推开门问:“怎么了?”
曹伟力看看女儿说:“没事,你妈诈尸呢,去吧,学习去!”
那一夜韦晓嫚的呼噜声再没响起。
3
姚燕彦给鲍平建发微信时鲍平建和杨展正聊到兴头上,根本没顾得上看手机。
鲍平建和杨展谈了自己对他的新的处理意见,讲了在车库发现杨展和姚燕彦密谈的事情,讲了姚燕彦和曹伟力诬陷叶溪的经过,讲了自己和叶溪的过去。既然叶溪已经把杨展当成了弟弟,他也要诚心实意地对待杨展。
鲍平建讲到后来眼里闪着光亮,语速变得柔缓,杨展被鲍平建感动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有血有肉,充满了人情味的鲍平建展现在他面前。随感动而来的还有怜悯、心疼。鲍平建太苦了,他要安慰他,于是他喊出了一个秘密:“博儿是你的儿子!”
“什么?”鲍平建瞪着杨展。
“蒋博是你的儿子!”杨展声音有些颤抖,“你入狱没几天叶溪就发现自己怀孕了。她……”
“蒋博是我的儿子?蒋博是我的儿子!”鲍平建不再听杨展说话,自顾自地叨唠着,“那个阳光帅气的男孩是我的儿子,我……”鲍平建站起身,走到窗前向叶溪家的方向望去。
杨展抹了下眼睛,默默地退出8018房间。
鲍平建的仇恨在迅速融化,蒋博是他的儿子,这天大的喜讯足可以抵消他所经受的全部苦难。此刻他真的相信“命运是公平的!”那句话了。那是他最绝望时狱友“教授”跟他说的,所以他才一步步坚持到今天。“命运是公平的,蒋博是我的儿子,太好了!老天对我不薄!”鲍平建满脸是泪,心中充满了感激,他感激所有的人,特别是叶溪。
“叶溪,叶溪为了我都经历了什么?”鲍平建回头问杨展,才发现杨展已经走了。“我要见她,现在就去!”鲍平建转身往门口走,走了几步想起没带手机,又回身去取写字台上的手机。鲍平建拿起手机想给鲍父打电话,他拨了三个阿拉伯数字又停住了,心想:不行,应该先去见叶溪,然后再把喜讯告诉父亲。鲍平建攥着手机又往门口走,快走到门口时才想起没拿车钥匙,又回转身去衣架前取外衣,从衣兜里取出车钥匙,笑了笑,一手颠着钥匙,一手拎着外衣,往门口走。
鲍平建一直在笑。他穿过楼道,上了电梯,走下电梯,走到车场,开车离开宾馆,向上翘着的嘴角始终未放下来。鲍平建把车开出宾馆,开上去叶溪家的路上,挺了挺腰身,看了眼后视镜,又笑了。他笑自己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毛躁,“臭儿子,这么多年的修炼全被你搞砸了!”鲍平建开着车在灯光如火的夜晚飞驰。
4
鲍平建站在叶溪家楼下望着那个温暖而熟悉的窗口给叶溪打电话。鲍平建说:“我在你家楼下,我想见你。”
叶溪听到这句话,震了一下,仿佛回到了17年前,这句话她是那么熟悉,叶溪说:“好,我下去。”
鲍平建说:“不,我上去。”
叶溪说:“博儿在家呢。”
鲍平建说:“我想见博儿。”
叶溪愣了一下说:“不行,我下去。”
叶溪走到楼下看到鲍平建冲她笑,问:“怎么了,有事?”
鲍平建拉着叶溪说:“上车,我们去枫栌香郡。”
叶溪往后退着说:“这么晚了,我也没跟博儿说。”
鲍平建说:“才7点,我一会儿就送你回来,你上车后给博儿打个电话。”
“好吧,”叶溪说,“你呀,怎么变得这样!”叶溪跟着鲍平建上了车,坐在车上给博儿打电话说,我出去看一个朋友,晚点儿回家。
鲍平建和叶溪在枫栌香郡的别墅里聊了很久。
17年来,叶溪幻想过各种鲍平建知道博儿是他儿子后的情景,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叶溪感叹命运真是一杆神奇的画笔,它把你生命的轨迹描绘的如此巧妙,当该来的到来时,所有的担忧就那么消融了,像彩云飘过,不用她再和鲍平建解释一句,鲍平建对往日的仇恨就烟消云散了。
可叶溪还是要讲,不是为她曾经遭受的苦难,而是为蒋毅,为了让蒋毅能在那边安睡。叶溪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朦胧的月色说:“那天早上我哼着歌往楼下走,想早点把爸妈同意咱们结婚的消息告诉你。可出了楼门却看到蒋毅站在那里,他告诉我你被抓了,他说他已经找过你弟弟,又来找我叫我找人救你,我听了就往楼上跑去找我爸,我爸当时正低头穿鞋,听了我的话,昏倒在地……我爸抢救时你弟弟给蒋毅打来电话,说曹家答应帮忙,曹伟力满口答应没问题。我们才松了口气。我爸昏迷了两天还是走了,我妈病了……我独自一人抱着我爸的骨灰盒走在小雨淅沥的山路时是那么想你,我恨不得马上见到你,可曹伟力说人家不让见,我只好等。可等来的是你判了十年刑,立即入狱的消息。我想见你,我和蒋毅又去找曹伟力,找……但都没用,就是不让见。不让见也没事,我可以等,等几个月,等几年,等十年,反正我铁了心等你,我妈气的……”
叶溪望着窗外像一座美丽的雕像慢慢讲着,像讲别人的故事。
鲍平建坐在沙发上看着叶溪一动不动,他不敢动,怕一动惊扰了叶溪。叶溪说:“那个晚上我发觉自己怀孕了,我有些慌张但更多的是惊喜,我惊喜你留给我一个小生命陪我,我要把他生下来,和他一块等你。可我又担忧,担忧他在别人的鄙视中长大,担忧……我有些恍惚,路过春再来酒馆时走了进去。我在我们经常坐的那个座位上坐下,要了酒菜,我一杯接一杯地喝着,不知喝了多久……我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曹伟力家里,我,”叶溪说不下去了,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脸上滑落,但她仍旧望着窗外。
叶溪停了一会儿继续讲:“那是一个恶魔,他……他还用拍的照片恐吓我,我不想活了,我走出他家,向运河走去,我站在运河边和你告别,我对着河水说:“建哥,我先走了,我带着咱们的孩子先去那边等你!”
“溪溪,”鲍平建再也忍不住了,他奔到叶溪身边跪在她的面前,泪流满面。
叶溪笑笑说:“可我没死成,蒋毅救了我。不远处有两个钓鱼的老头看到我往河里走就大声呼叫,蒋毅正好跑步经过那里,听到喊声跑到河边救人……我在蒋毅的逼问下只说我怀孕了,我想把孩子生下来又怕被人嘲笑,一时想不开才自杀的。”
叶溪看着鲍平建说:“建哥,蒋毅是为了保护我和孩子才和我结婚的,我们当初是假结婚,后来才走到一起。蒋毅为了博儿没要自己的孩子,他为博儿付出了一切。他做这些刚开始是因为愧疚,他一直为当初劝你拉那车废料而悔恨,他没有陷害你!那天夜里他突然有些后怕,想劝你别拉了又怕你生气,就赶到料场后门想看情况怎么帮帮你。可当你开着车出来时,曹伟力突然带着人冲出来,当时蒋毅懵了——曹伟力好像突然换了个人,凶狠地站在他身边,指挥那些人上车翻找,而且还翻出了那么多铜排。蒋毅还没缓过神来保卫科长就带着人来了,曹伟力和那些人又把功劳都推给了他,他惊得不知所措就……事情就那样一步步发展成了后来的样子。蒋毅后来跟我说他当时好像被卷进了一个怪圈,越解释卷的越紧,弄得他就不敢再说话了。”
鲍平建努力的克制住自己,坐回沙发说:“可曹伟力却跟我说,是蒋毅带着人……”
叶溪也坐回沙发,看着鲍平建说:“曹伟力的话不能信,他是嫁祸蒋毅。蒋毅也一直怀疑他,蒋毅总是跟我提起那天夜里的事,他为那天夜里自己的惊慌失措自责,他一直沉浸在自责和懊悔中,那种情绪让他郁闷忧郁,长期的郁闷忧郁使他得了肝癌,他,”叶溪说不下去了,眼睛望向别处,停了片刻转过头说:“建哥,蒋毅没害你!这一点你一定要相信!”
鲍平建的眼睛也湿了,说:“相信,我相信,我错怪了蒋毅。”
叶溪说:“那就好,你不知道博儿和他有多亲,我不答应你马上认博儿也是考虑这一点,我怕博儿一时接受不了他不是蒋毅亲生的这个事实。”
鲍平建说:“我知道,我只是想见见博儿,请你们吃顿饭。帮我安排好吗?”
叶溪说:“那就明天晚上?明天周六,博儿晚上没课。”
鲍平建握住叶溪的手说:“谢谢你,就明天晚上。”
叶溪抽出手说:“那送我走吧,太晚了博儿会担心。”
鲍平建站起身说:“好,我送你!”
叶溪和鲍平建走出别墅,走到树影摇曳的庭院时月亮已经升到了半空,天空清澈如洗,一盏盏景灯向天上的星星闪着无数条金丝,叶溪轻叹一声,“好美的夜晚!”
鲍平建说:“记得你那时很喜欢写诗。”
叶溪说:“是啊,我那时很喜欢文学,成天幻想当作家。”她扭头对鲍平建说,“我一直坚持写日记,博儿出生以后日记里的内容几乎全和他有关。哪天我拿给你看看。”
鲍平建说:“好,你快点拿给我。我想知道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