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温泉谷回来的第二天是周末,儿子住在母亲的家里,没有回来。景腾一早醒了,忽然觉得空旷旷的家里很寂寞。她套了件棉卫衣,又套了棉袄,穿着运动鞋出门,想去外面走走。
寒冬的早晨,街上清冷,空气中弥漫着一层淡淡的迷雾,初升的太阳就像一把金剪刀,在迷雾中划出破口来。天被一点点放亮……人流与车流都多起来,街边飘过来一阵焦香。
原来是前面路边支了一个炸油条的摊子,一个男人正把手里的面抻长了放进油锅,那雪白的一条面在油锅里“滋啦啦”一响,男人用铁夹子一翻,那条面立时两面金黄,小船一样飘荡在油上……
景腾抬头发现自己已经踱到了红旗街口,再看那油条摊口后面的店牌,写着“夫妻早餐”。她想,进去吃个早餐再回家也好。
景腾进了早餐店,发现店铺不大,桌椅简陋,却极干净,便放心地坐下了。
“老板,一碗豆腐脑,一根油条。”她说。
“好的 ,稍等,马上给您拿。”店里的客人不少,女人在后厨里忙活,声音爽利而愉快。
豆腐脑和油条用干净的盘子端了上来,果然是那天超市里的女人,她一眼认出了景腾,说:“哈,是你,你那天不是顺路吧?我看你的车子又从前面拐回去了。”
景腾说:“顺路,我住的离这儿不远。”
女人回身到后厨拿出一盘蒸熟的红薯来,用夹子夹着,放在食品袋子里系起来,放在了景腾的桌子边,说:“给你。”然后又在每桌吃早餐的客人的盘子里都放了一个。
景腾一看又是红薯,就说:“不用,我很少在家吃饭。”
女人还是那么心直口快,一边招呼其他客人,一边说:“我看你也不像是常做饭的人,这个拿回去当早餐吃,别老吃面包、方便面,这个比那些东西有营养。”
景腾笑了,说:“你买不是也要排队嘛。”
女人说:“你不知道,这个是我公公自己地里种的,没化肥、没农药,吃着放心。我每次去超市都买上一袋,也是给捧捧场。超市的供货商跟他们村里有合同,菜农的秧苗种子他们提供,产出的菜他们全收。”
“万一收成不好呢?”有客人吃着红薯问,“那供货商不就赔上了。”
“有保险啊,收成不好保险公司就给赔了。”女人说。“要不是早餐店的生意好,孩子得在城里上学,我们就回去种地了,正好我公公身体也不好,明年不能再种了。”
景腾拎着女人给装的一袋蒸红薯从早餐店出来,街上已经熙熙攘攘。你们都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吗?景腾对着匆忙的人群在心里无声地问。
周一上班,王守业面色凝重地来到景腾的办公室,探问道:“景总,听说集团要破产?这消息可靠吗?”
景腾问:“你听谁说的?”
王守业半垂着头说:“行政部的李夕夕。”
“噢,她说的?那有可能,凭她跟董事长的关系,消息应该可靠。”景腾毫不在意地说。
“景总!你就别逗我了。”那天栾红来一闹,王守业已经知道了景腾就是董事长的女儿,“再说,别老提以前的事儿了。人家李夕夕都结婚了,孩子都三四岁了,她跟董事长早就断了。”
“呵!”景腾看着王守业笑了,问:“你怎么知道?你跟李夕夕是什么关系?”
王守业连忙岔开了话题,说:“哎呀,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开玩笑。景总,那志远房地产会怎么样?”
景腾说:“不知道,你该找下家找下家。”
王守业说:“你接管过来吧,我们还跟着你干。要不,你上哪儿我们上哪儿。”
景腾没有接他的茬儿,说:“把手里的帐目都清算好,等着跟集团做交接吧。”
很快,志远集团对外宣布了破产。
志远房地产公司的清算工作完成后,各项业务也暂停了,员工都放了假。本来永利金融的人说马上会派人来接管,但因为突然出了点儿事,又要延期一段时间。
陆海风来见景腾,已经是他回国后的半个月。
“对不起,我这次还真是马不停蹄,来去匆匆。回了国马上就处理你爸爸集团破产的相关事宜,到现在还没弄完。”他说,拎出两包燕窝来,“这个还真不是我在国外买的,是我托朋友寄回来的,送给你和你妈妈。约个时间,我上门去看望她老人家。”
“你这么忙,还想着这个。”景腾看着这两包燕窝和陆海风,心里沉甸甸的。他说是等她的回复,可他分明已经当她同意了,打算往拜访家长的环节迈进了。
景腾的心里乱糟糟的。对陆海风,她应该当机立断,给他个痛快话,不然伤了这么多年的友谊,太不值当。可另一方面,最让她剪不断理还乱的并不是情感,而是她的前途和未来。
她反复想过,依靠一个男人总不能令她心安。何况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老母和儿子要养。
再找一份工作也并不难,但她又不想只为赚钱而活。
人生要在四十岁的时候做抉择,真得很难。
母亲对景腾说:“你爸爸不知道怎么样了,你去医院看看。我这里有一个治心脏病的秘方,你也给他。”
“我不去。”景腾说,“你也少管他们的事。栾红跑到公司去大闹,怀疑我拿了他们的钱。现在景颜也跟着陆海风回国来了,我去了,好像我要跟他们抢财产。”
母亲却坚持说:“她们怎么想是她们的事,他是你爸,你不能不管。景颜还小,不顶事,这个时候你能帮就要帮。”
景腾说:“我还能帮什么?本来想帮他把房地产公司留住的,可是他都背后抵押给高利贷了。”
“你爸爸就是那种不顾一切的人。”母亲说。
景腾忽然想到什么,就问母亲:“妈,如果……当年栾红的那个孩子没有掉,你和我爸是不是不会离婚?是因为我打掉了她的孩子,所以爸才不得不对她负责任吗?”
母亲笑了,说:“栾红跟你说的?她也真傻。她那时候年轻,觉得男人就是一切,觉得怀了男人的孩子就有了尚方宝剑,多可怜。她孩子一掉,你爸爸就在医院里跟我说,要给她一笔钱打发了她。是我说,‘她还年轻,还有机会再给你生,我是绝不会再给你生孩子的。’你爸爸懂了我的意思,我们才离的婚。”
“那你不爱我爸?”景腾问。
“做人嘛,得有情有义。你爸这个人,有情,义不够。是人都有七情六欲,要生情多容易呀,要讲义就难了。可是,没有义的情都是假情,谁会爱假情?”母亲说。
“那你还给他送偏方?”景腾说。
“那是义啊。景腾,你以后做事儿,得有义。”母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