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同一个火葬厂,景腾分别去了两个葬礼现场,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李夕夕的葬礼上没有几个人,只见她的几个娘家亲戚和年迈的父母,她的父母躲避着人们的目光,不知是难过、悲痛,还是羞愧,尴尬……他们苍老的脸上神态复杂。灵前摆着李夕夕的遗像,那是一张临时放大的黑白艺术照片,照片上的她一双桃花眼仍是飞盼流转。
景腾看着这场面心里揪痛,走过去把一个装了葬礼礼金的白色信封交到李夕夕的母亲手里。
李夕夕的母亲推拒道:“不收了,不收了,她做了丢人的事儿啊,这么个走法儿,我们这脸都没处放了。”
景腾说:“阿姨,别这么说,我跟夕夕是以前的同事,她人挺好的。”
李夕夕的父亲将满是皱纹的脸转了过去,她母亲抓着景腾的手说:“唉,她婆家人一个都没来,带着孩子去外地的医院做亲子鉴定了……”景腾能感觉到这位母亲的心情是痛的,错乱的。
人情冷暖,这也是意料之中。景腾想说一些安慰的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任李夕夕的母亲握着自己的手,隔了一会儿才将手抽出来,把信封留在了她的手里。
王守业的葬礼还算体面,陈小曼一家和王守业乡下的父母都来了,还有不少亲戚朋友和公司的同事。陈小曼哭得很悲切,只有她母亲的脸上满是怨怼。
桑榆看见了景腾,便主动靠到她身边来,又转头对杜豆蔻说:“一会儿你们开我的车回去吧。”
杜豆蔻问:“那你怎么回去?”
桑榆看了看景腾,杜豆蔻识趣地接过桑榆递过来的车钥匙,向景腾挤了挤眼睛,说:“姐,改天再联系你啊。”便走开了。
桑榆死乞白赖地上了景腾的车。
“警方认为李夕夕身上的伤就是王守业打的,他们有可能是意外死亡,也有可能是李夕夕为了报复王守业,在他睡着后偷偷开了车子的内循环,要跟他同归于尽。”桑榆把自己得到的最新消息说给景腾听。
“可能吗?一个婚外恋,断了不就得了,犯得上死?”景腾说。
“我也觉得不可能。那天在酒店,我听见李夕夕给王守业打电话,她说‘害怕’,让王守业来找她,那她肯定不是怕王守业,她能怕什么呢?跟他回家的不就是她丈夫唐桂春吗?打她的应该是她丈夫。李夕夕可能就是因为挨了打才跑出来,她正想死,干脆就拉了王守业垫背。”
“要是这样,那王守业也太冤了吧?”景腾说。
“谁知道,如果他们这是第一次,李夕夕干嘛拉无辜的王守业垫背?也有可能这就是一场意外。”桑榆又说。
“你说李夕夕的丈夫可能会打她?以前听说她和她丈夫是在跑银行业务的时候认识的,他们还是奉子成婚,都说那人挺老实的。可是,刚刚李夕夕的母亲说,他丈夫没来葬礼,直接带着女儿去外地做亲子鉴定了,都不考虑孩子的感受,这个人挺无情的。”景腾说。
桑榆说:“她丈夫唐桂春是吴名鑫他们银行的。反正我把我知道的都和警察说了,警察会调查的吧。”
“人都死了,我看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行了,别说这事儿了,陈小曼没让你们公司赔偿吗?”景腾说。
“没有,不过我爸还是给了他们补偿款,客户的车库我们也买下来了。”桑榆说。
“送你回公司?”景腾问他。
桑榆乜斜着看了景腾一眼,说:“都过年了,还去公司干嘛?你不是也没事儿了吗?”
景腾说:“我怎么会没事儿?我还要去基地,我们接了不少春节期间鲜花的订单。”
“那我和你一起去。”桑榆干脆赖在车上,又问:“儿子放假在家吗?”
景腾说:“去了他爸爸那儿,他爷爷病了。”前夫是在几天前接走儿子的,说是父亲病危,临终前要见孙子最后一面。
桑榆从没想过景腾的过去,便问:“你儿子的爸爸是做什么的?你们为什么离婚?”
景腾说:“我们是大学同学,他家在外地,毕业后又异地恋爱了很多年,我一直不想结婚,因为我对婚姻一点儿都不信任。后来我未婚先孕,没办法就领了证,领证后也一直是两地生活。儿子两岁时他提出离婚,就离了。”
“那你会不会和我结婚?”桑榆忽然喃喃地问。
“说得好像你要跟我结婚一样。处理个大事小事还要你爸出面,关于婚姻,你确定你想好了吗?”景腾直接将车开往去基地的路上。
她的话让桑榆觉得自己被她蔑视,心里不悦,便沉默着不再讲话。
景腾也知道自己的话很伤人,并不是一个女人该对爱人所说的话。但她也很怕,人在害怕的时候就会用伤害来掩盖。如果她从现在开始,就为了与桑榆在一起而改变自己,说柔软的话,谦让他,无所顾及地任由自己爱他,那以后会怎么样呢?自己想得到的、能得到的,到底是什么?如果得不到呢?自己又会怎么样?能够承受得起吗?李夕夕如果肯做一个独立的人,不把人生寄托在男人的身上,她的结局还会和今天一样吗?
景腾意识到,自己的心里一直有一只刺猬。这只刺猬渴望取暖,却浑身长满了刺,本能地要与人保持距离,不惜刺伤想要靠近的人。
车子进了基地。两个人下了车,一起进了办公室。
蓝文文、秦小芳、段新鹏三个人都在,他们看见有人跟着景腾一起进来,便笑着打招呼,等景腾做介绍。景腾的思维却一下子卡住了,她不知道该怎样介绍桑榆,说他是自己的男朋友吗?她有些说不出口。她索性指着桑榆说:“这就是上次请你们吃午饭的桑榆,桑先生。”
“噢!”三个人看见桑榆的脸立时灰了下来,似有所悟,互相对了眼色,也不多事,就招呼景腾赶紧开工。
景腾叫桑榆随便坐,自己跟着秦小芳到后面的房间去换衣服。
段新鹏在饮水机上给他接了杯白水,放在了桌子上就继续去忙了。桑榆因着景腾对他的态度而心里别扭,便在屋子里走走看看。
摄像机前的一张圆桌上摆了两盆香水兰,都开了花,一盆淡黄色,一盆朱红色,那小小的成簇的花在细长的叶片中卓然俏立,幽幽的香气弥漫着屋子。
不一会儿,景腾从里面的房间出来,已经脱下了葬礼上的黑色羊绒大衣,换了一件红色的条纹毛衫,一条背带牛仔裤。她长发束起,露出一张清新明媚的笑脸,在镜头前站位后,在蓝文文的提示下不断地调整表情、语速和动作,对着桌上的香水兰重复地讲解了五遍,直到站在摄像机后面的蓝文文对她做出了“OK”的手势。秦小芳又把一篇稿子交在她手里,说:“下一段的词儿,背熟啊。”
蓝文文说:“景腾姐,大年初二,咱们来基地,在社群里直播,卖花。”
这个决定显然不是景腾做的,她有些讶异地说:“那么早?大家都同意来吗?你们不过年了吗?”
“我们三个商量好了,计划也做好了,一会儿您看看。”秦小芳说。
“只要公司发展好,我们以后可以天天过年。”段新鹏也表示赞同地说。
景腾说:“那好吧,既然你们比我还积极,那就……没有三倍工资,两倍吧!”
“哈哈!景腾姐,我们加班可不是为了让你涨工资,是想试试市场,先看看效果再说。”
桑榆在一旁看着,觉得在这里的景腾与之前在公司里的景腾完全不同,虽然之前在公司里杜豆蔻也会对景腾没大没小,但这里的员工显然完全没有拿她当领导,也没有拿自己当员工,他们把景腾的事当成了自己的事。也许,这也正是景腾的理念,她开了一片地来,让万物都自由生长。
之前的志远房地产公司是景大志的,这里才是景腾的天地,是她用自己的风格打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