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侵华战争的战火一样烧到了皖北平原。
日本兵来势汹汹,皖北平原游击队进行了英勇顽强的抗击。
怎奈侵略者的装备精良,炮火猛烈,虽然游击队进行了殊死搏斗,还是没有阻止日军践踏皖北平原的铁蹄。
日军大队人马首先攻打县城,一夜之间就占领了皖溪县城。
国民政府县长带着小老婆和金银财宝,在日军攻打县城前,就跑得无影无踪。
剩下的守卫军群龙无首,也没有什么战斗力,和日军没几个交手,就被打得四散逃窜。
所幸日军到来前,城里的居民基本都已经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日军攻打的是个空城。
日军很快占领了县城。
平原上的空气空前的紧张,没出过远门的老百姓不知道日本人长什么样子,只是有人私下相传:日本人长着恶狼一样的脸,红头发,绿眼睛,血盆大口,见了东西就抢,见了人就杀,特别是见了大姑娘小媳妇就糟蹋,从不放过。
平原上笼罩着恐怖的气氛,女人们不敢出门,把自己和自家女娃子打扮得衣衫破烂,脸上抹上厚厚的锅灰,看着脏兮兮、黑乎乎的。
王绒花和英子都穿着破烂衣衫,她们本来就没有什么好衣服,平时都穿得破破烂烂,这时就更捡破烂的穿了。
英子已经发育成一个大姑娘,清秀的眉眼,白皙的皮肤,高挑的身姿,怎么看都是一个美女子,破烂的衣衫也掩盖不住她的美丽。王绒花就给她脸上抹上黑黑的厚厚的锅灰,再把她的脸用头巾给包裹得严严实实。
旺禾正在地里割草,野茅草长得半人多高,青青翠翠,随风摇曳。
旺禾正割得起劲,一队人马远远走来。
走在队伍前边的人骑着高头大马,后边跟着几个走着的士兵。来人都穿着黄绿色的军装,蹬着马靴,挎着洋刀,帽子两遍挂着猪耳朵一样的布帘子。
来人“伊利哇啦”说着话,旺禾听不懂来人说的什么,但是旺禾心里已经有了预感。
他听大人们说过,日本鬼子就是这样的打扮,说着人听不懂的话。
旺禾心里想:恐怕真的遇到日本鬼子了。
旺禾正想着怎么才能躲过日本鬼子,他俯下身趴在地上,野茅草遮挡了旺禾。
骑马的人站到高处,拿起望远镜向远处观望,又像扫描机一样,从上往下、由远而近扫视了一遍。
突然,他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指了指躲在野茅草里的旺禾,“伊利哇啦”地向他身边的一个点头哈腰的人说着什么。
他身边的那个人一边鞠着躬,一边说着:“咳,咳。”一边就向旺禾跑去。
来人到了旺禾面前,把旺禾从草丛里揪了起来,说:“小孩,桃花村怎么走?”
旺禾只是睁着眼睛看着问话的人,没有说话。
来人又问。
旺禾还是没有说话。
来人掏出一个花油纸包裹着的小方块对旺禾说:“小孩,你告诉我桃花村怎么走?这块糖就是你的了!”
旺禾扑闪了一下大眼睛,他很想要那块糖,他听小伙伴们说过糖很甜很甜,可好吃了,能把人的心甜得开了花。他从没吃过糖,不知道把人心里甜得开了花的感觉是什么样子的。他想:那样甜的感觉一定很美!他真的很想尝一尝!
但是,旺禾又听大人说过,和日本鬼子一起干坏事的都是坏蛋,大家都叫他们汉奸。
旺禾想:眼前的这个人应该就是汉奸。
日本鬼子可恨,汉奸更可恨!本来都是一样的人,却帮着鬼子打自己人。打自己家人的人更加可恨!
旺禾明白,坏人给的东西不能要、不能吃!拿了坏人给的东西,自己也就变成和坏人一样的人了,那是他不愿意做的。他不想做个坏人,他要做个他大(爸)、明江叔、绒花婶子和英子姐那样的好人。
旺禾这样想着,就把眼睛从那块糖上移开了。他把头扭转到一边,低下去,手里摆弄着一根青草,眼睛盯着脚下一声不吭。
来人再问旺禾,旺禾还是不说话。来人有些急了,说:“小孩,赶紧说!桃花村怎么走?”
旺禾还是低着头不说话。
“再不说,小心我手里的皮鞭!”说着,那人举了举手里的皮鞭。
骑着马的人招手让汉奸过去,汉奸一溜小跑跑到那人面前,又“伊利哇啦”说了一阵话。
骑马的人从马上下来,一步一步向旺禾走来。他的脸是狰狞的、可怖的!
旺禾低垂着头,眼睛偷偷瞄了一下来人。
来人站到他的面前,用生硬的汉语说:“小孩,你的知道的,八路的在哪里?”
汉奸凑到旺禾面前:“快说!太君问你话呢,八路是不是在桃花村?”
旺禾似乎明白了这群人来这里是干啥的了,他们是想找到那个受伤的叔叔。那个穿灰色军装的叔叔,被绒花婶子从河沟里捡到拉到家,藏在她家的地窖里。
他听明江叔和绒花婶子说,那个穿灰色军装的人是个八路军,是专门打日本鬼子的,是保护穷人的。
现在,这群日本鬼子想让他带路去找那个八路,他怎么能带日本鬼子去呢?他不能让日本鬼子害了保护穷人的人,更不能让日本鬼子害了明江叔、绒花婶子和村上的老百姓。
但是他不给他们带路,恐怕也躲不过这群人的盘问。怎么才能哄骗过眼前的这群人呢?他的小脑袋急切地转动着,他在心里想着主意。
过了一会,他抬起头,对着骑马的日本人和汉奸说:“俺知道,你们跟着俺走就行了。”
日本兵跟着旺禾向一片河滩走去,那里有很深的野芦苇和野茅草,那里也是绒花婶子救下那个穿灰色军装的人隐蔽的地方。
那天中午,王绒花正在地里锄草,她有些口渴,就到河滩下去喝水。
她刚低下头,想用手捧起水来喝,突然听到一声低低的呼唤:“老乡,给我口水喝。”
王绒花小心地扒开茂密的芦苇,一个血糊糊的身躯蜷缩在芦苇丛中。王绒花吓得向后一仰,几乎摔倒。
芦苇丛中的人说:“老乡,别怕,我是八路军,请给我口水喝。”
王绒花知道八路军是帮着穷人打日本鬼子的,她慢慢定了定神,看那个蜷在地上的人:一身灰色军装,头上带着红五星,她确信那就是个八路军。
王绒花揪过一片苇叶,卷成一个三角小筒,她用小筒从河沟里舀了一些水,送到八路军同志的嘴里。
给八路军同志喂了几筒水,八路军同志有了一些力气,就想站起来。他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他的腿被子弹打穿,满身都是血。
王绒花看他起不来,就上前去把他抱起来。
八路军同志说:“你回去吧,别告诉任何人我在这里。”
王绒花说:“大兄弟,俺把你自己丢在这里咋行呢!你这伤重着呢,要不赶快治,会要命的!”
八路军说:“你不要管我,赶快走!不然等鬼子来了,你也要遭殃的!”
王绒花说:“俺不怕!你们帮俺们老百姓打鬼子,命都不要了,俺不能把你自己丢在这里!俺把你丢在这里,你也活不了命!俺要把你背走。”说着王绒花就弯腰去背八路军。
八路军同志还在坚持不走,王绒花急了,背起他就往家里走去。
王绒花把八路军背回家,于明江问清了缘由,对王绒花说:“快,把八路军同志背到地窖里。”
那个曾经躲避过土匪烧杀抢掠的地窖,又成了救援八路军的避难所。
王绒花每天到地窖里给八路军送吃的喝的,又找来药给八路军治疗伤口。八路军的伤在她的悉心养护下,大有好转。
旺禾想:日本鬼子可能就是要找那个八路军。
他听明江叔和绒花婶子说:那个八路军是好人,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不能带鬼子去找那个受伤的八路军。
他想:他平时经常给很多八路军叔叔站岗放哨,他要带着日本鬼子到有很多八路军叔叔隐蔽的地方去。八路军叔叔看到日本鬼子来了,就能把他们一下都打死了,那样日本鬼子就不能祸害老百姓了。
旺禾这样想着,就带着日本鬼子向八路军隐蔽的地方走去。他盼着八路军快点来,能把这群日本鬼子干掉。
野芦苇越来越茂盛,已经没过人的头顶。旺禾趁着那群日本鬼子挥舞着手中的洋刀砍伐脚下的野芦苇时,趁势钻进了另一片野芦苇中,他拼命地向前跑。一边跑,一边喊:“日本鬼子来了!日本鬼子来了!”
日本兵看不到旺禾,就在野芦苇中胡乱放起枪来。
枪声惊动了隐蔽在芦苇丛中的八路军,他们看到一群日本兵在芦苇丛中东冲西撞,迅疾向他们开了枪。
日本鬼子遭遇了八路军,慌忙端着枪应战。
旺禾从小道跑到村里,他径直来到于明江家,对正在做饭的王绒花说:“婶子,快走!日本鬼子来了!”
于明江坐在轮椅上,听到旺禾的话, 连忙丢下手中的活计,对王绒花说:“快!把八路军同志从地窖中背上来,咱们得赶快逃走!不能让日本鬼子发现八路军同志在咱们村上。要是日本鬼子知道了八路军同志在咱们村上,咱们全村的人都得死!”
王绒花从地窖中背出八路军同志,于明江对着旺禾说:“快!喊上你姐,咱们一起走!”
旺禾飞快地跑回家,喊上英子。
英子来到于明江家,和王绒花一起把受伤的八路军抬上板车,又把于明江架上板车。
于明江对旺禾和冬林说:“你俩快去通知村里人,就说日本鬼子来了,让大家都赶紧逃走!”
旺禾和冬林飞快地向村里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喊:“快跑!快跑!日本鬼子来了!日本鬼子来了!”
英子拉起板车,王绒花在后面推着,吃力地向村外跑。
于明江看着她们两个拉着板车吃力,就说:“你们把俺丢下吧!俺反正是个废人,你们把八路军同志送到安全地方就行了。”
王绒花急切地说:“他大(爸),你说啥呢!俺们死活都在一起,快别说这混账话了!”
英子和王绒花拉着板车拼命向前奔跑。
旺禾和冬林通知完村里人,也一起跑来推着板车。
有两个村里的年轻人也跑过来,从英子手里抢过板车,一起拉着板车向村外跑去。
芦苇丛中的战斗打了小半天,打死了半数的日本兵。八路军也有很大伤亡。
八路军虽然阻击了日本鬼子进犯的脚步,但终因寡不敌众,没能把日本兵全部歼灭。在陆续增援的日本兵到来时,八路军被迫撤出战斗。
日本鬼子受到阻击后,对各村的搜索、扫荡更加加剧了。
他们一个村庄一个村庄地搜寻,对有可能藏匿八路军的村庄像过筛子一样,仔细筛过。
日本兵每到一个村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以前土匪对老百姓造下的灾祸,让老百姓生灵涂炭,心生恐惧!现在,日本鬼子比土匪还要残酷、残忍、残暴千万倍!
日本鬼子来到桃花村,因村里人早都转移走了,日本鬼子扑了空,在村里见到活物就杀,见到东西就砸,见到能拿的就拿走。临走,又放了一把火,把村子烧了个干净。
过了几天,村里平静下来,村人陆续回到家里。
王绒花和英子把八路军同志送到他的部队,拉着于明江和旺禾、冬林一起回到村里。
离村子很远,就闻到刺鼻的焦糊味。
走进村子,不时有人哭骂:“该天杀的小日本鬼子!俺操你祖宗!”
村子已近踏平,一片废墟!到处都是烧焦了的房梁木头、残垣断壁,几乎找不到全乎的能住人的房子。
王绒花拉着于明江回到自己家,自己的家已经成了黑乎乎的几垛土墙,木头房梁、茅草屋盖早就烧成了灰烬。
与王绒花家紧邻的英子和旺禾的家也一样只剩下了半截土墙。
王绒花“嗷”的一下就哭嚎起来。
旺禾和冬林跳起脚来骂道:“小日本鬼子,都是大坏蛋!让镢头撅死他们,吃饭噎死他们!”
于明江看到眼前残破的已经称不上家的家,两眼发红,愤怒的火在眼里燃烧,在熊熊燃烧的两团火光中,又有两股清泪要涌出眼眶。
王绒花和英子带着旺禾和冬林割来芦苇,又砍掉沟边的杨树,在乌漆麻黑的残垣断壁上搭起了简易的茅草棚。
油灯又在茅草棚中点亮,锅灶间又燃起跳跃的火苗,锅的四周又飘散起白色的袅袅炊烟。
生活还要继续,日子还要往下过,只要有一口气,有一个人,大平原上的生命就会延绵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