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郜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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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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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平原》连载

第一十九章 支前(2)

各家各户的米面油蔬菜水果吃食还在源源不断地向支前队伍送来……

王绒花招呼着妇女们收东西、放东西,院子里堆得满满当当,几乎没有下脚的空——

英子身子已经显怀,也跟着忙前忙后……

王绒花看到英子忙碌的身影,提醒英子:“英子——你可小心点!别累着了——”

英子说:“知道了姑,俺小心着嘞——累不着!”

王绒花说:“小心点就好!累不着就好!可不能把俺的大侄孙给累出个好歹来——这可是俺王家的血脉!”

“知道了姑——恁王家的血脉,俺可不敢怠慢了,俺得好好养着嘞!”

娘俩说着、笑着,手里不停地忙着……

王贵祥赶着牛车来到支前队的火房——说是火房,其实就是在院子里一大块平整的空地上,用土坯垒起炉灶——在炉灶上架上大锅——烧炸蒸煮,都在这些大锅里翻腾开了……

王贵祥来到院里,看到一大溜锅灶整整齐齐排成一排,像一支队伍一样壮观——每个锅灶里都冒着腾腾热气。沸水的“咕嘟”声,锅铲碰铁锅的“咔咔”声,灶火燃烧的“呼呼”声,“打水”、“烧火”、“加柴”的人喊声,响作一团……

厨师长老王头招呼众人掀开锅盖,一排溜锅里冒出腾腾热气,“扑扑棱棱”往上窜——

锅里白花花的白面肉包子打着褶子,像穿着白色荷叶花边裙子待嫁的新娘,静静地躺在锅里,等待着人们拾起……

老王头招呼众人把白面包子从锅里拿出来,放在一长溜门板上晾晾热气——

又让众人把一锅一锅的胡辣汤从锅里盛出来,倒进一个个大桶里……

猪肉饨粉条、萝卜饨肉、白菜煮豆腐……香气浓郁的饭菜盛进大盆里——

等白面包子的热气散得差不多时,众人就把包子放进一个个大巴斗、竹篮子里,再在巴斗和篮子上盖上白布,然后和胡辣汤、肉、菜一起装上贵祥的牛车……

贵祥赶着装满白面包子、肉菜吃食的牛车“吱吱呀呀”走出村子,走向前线——他要把这些吃食尽快送到前线,送给正在舍命打仗的战士们——他们很多人可能是生命中的最后一顿饭了,不能让他们在生命的最后连一顿热乎的饱饭也吃不上!

旺禾和庄上几个小伙子跟着姐夫一起赶车……

旺禾已经长成一个半大小伙子,强壮得如同一头牛一般。他招呼着同庄的几个小伙,赶紧跟上牛车——

乡村的土路本就不好走,被炮火轰炸后,更是坑坑洼洼、异常艰难……

牛车扭扭歪歪,吃力地向前爬行——

刚下过雨的土路泥泞不堪,有的地方还有很多积水,一不小心,牛车就有可能陷进泥水坑……

贵祥小心地赶着牛车,尽量避开泥水坑——

一路上推着小推车,肩挑人扛的队伍源源不断汇入。有本村的,有外村的,有本省周边区县的;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还有别的省份更远地方赶来的;有山东的、河南的、江苏的……人财物从四面八方,一齐向前线汇集,汇成浩浩荡荡的支前洪流……

牛车“吱吱扭扭”向前爬行,突然牛车一歪,陷入一个泥坑,动弹不得!

贵祥赶紧过来查看,牛车一个轱辘陷入泥坑中出不来。

贵祥吆喝着大黄牛,大黄牛使劲往前挣也挣不出来!

旺禾和几个小伙在牛车后面使劲推,贵祥在前面赶着牛——牛车向前晃动一下,又滑落到泥坑里……

旺禾头抵着牛车,快拱到牛车下了!他用肩头死命地往上顶,牛车刚松动了一下,又像刚才一样重重地滑落到泥坑里……

桶里的胡辣汤撞得东晃西荡,“咣咣当当”响。

贵祥怕牛车倾倒、吃食撒落,就对旺禾和几个推车的小伙子说:“恁几个注意点——可不敢把饭食弄撒了!”

旺禾和几个小伙答应道:“嗯,注意着嘞!俺们头拱地顶着,也不能把饭食弄撒了!”

几个人还在泥水里挣巴,路过的民工有的拉着弹药火炮,就停下来,帮着贵祥他们一起推车。

车子推不动,他们就拿来铁锹,把旁边硬实的砂礓刨来,垫到泥水坑里,再一起用力推车子……

在众人齐心协力的推动下,牛车终于从泥坑里爬了出来。

贵祥向帮忙的不知名字的人道过谢……

那些帮忙的不知名字的民工摆摆手说:“谢啥谢?都是去前线给咱们自己的子弟兵送吃食、送物资弹药的——都是咱自己的事!咱自己的事帮点忙,还要啥谢嘞!”说完,就推拉着各自的小推车,向前线走去……

贵祥听了,一般热流涌上心头:是啊!前线子弟兵拼死拼命,后方老百姓死命相助——有这些后方拼力相帮的民工,前方舍命拼战的战士,还有什么不能战胜的呢!

贵祥把一车吃食送到前线指挥部,就赶着牛车要回去——他不能闲着,他要源源不断地把后方的物资往前线运送……

指挥部二营长金长青对贵祥说:“王队长,前线伤亡很大!很多伤员需要救护。伤员从前线转移下来,需要担架——现有的担架不够用,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多弄点担架来?”

贵祥说:“管(行),俺这就回去,到村上号召群众置办担架。”

金营长说:“那就谢谢你了!”

贵祥说:“谢啥来?咱们的子弟兵在炮火中为俺们老百姓拼命,俺们为受伤的战士打副担架,还不是应该的吗?”

金营长重重地握了握贵祥的手,没再说话。

贵祥对金营长说:“俺这就赶紧回去!耽误一分钟,就是耽误战士们的命啊!”

金营长再次重重地握了握贵祥的手。

贵祥回到村上,天已大黑!贵祥召集支前小队的几个负责人一起商讨造担架的事。

王绒花说:“咱们再各家各户去招呼招呼,动员动员,只要有绳索、木头、门板的,都拿出来,一起做成担架,送到前线去。”

贵祥说:“好,那咱就分头去动员。姑,你带着你们妇女队,去村东头几户人家;旺禾,你带着大亮、永明、贵青几个,到村西头几户人家;俺带着大牛、玉林去南边苇塘——那里路不好走,俺们去!”

“管(行),就这样办!”众人应和道。

贵祥、王绒花、旺禾各自带着人,分头到村里各户人家通知动员……

村人听说要用木料、绳索做担架,都翻屋倒墙,把家里能用的木头、门板、软床、麻绳都翻找出来,抬的抬,扛的扛,运送到支前救护队场地上……

支前救护队场地上灯火通明,木板、麻绳堆积如小山——

于明江带着几个人,把村民送来的木板“叮叮咣咣”钉在一起——在两块木板之间绑上麻绳,一个简易的担架很快就做好了……

于洪涛老汉的儿子于大陆推着板车,板车上拉着一副寿材。于洪涛在于大陆的搀扶下,颤颤巍巍来到支前院场——

贵祥看到老人过来,忙上前搀扶住老人问:“大爷——您到这里弄啥嘞?”

于洪涛不说话,挥着手让儿子把寿材往地上搬……

贵祥有些不明白,狐疑地问:“大爷,您这是啥意思嘛?”

于洪涛还是不说话。

于大陆对贵祥说:“贵祥哥,俺大(爸)要把他新做的寿材拉来做担架。”

贵祥一脸惊慌:“这咋能管(行)呢?寿材是大爷百年后用的,咋能拉来做担架呢?”

于大陆说:“俺和俺娘都劝了,都劝不住!俺大(爸)非要把寿材拉来做担架!”

“不管(行),这个绝对不管(行)!说啥也不能用大爷的寿材!这里的木板麻绳够用,你给大爷拉走吧!”贵祥对于大陆摆着手说。

于大陆说:“俺拗不过俺大(爸)!”

贵祥又对着于洪涛说:“大爷——让大陆把寿材拉走吧——这可是您老人家百年后的归处啊!”

于洪涛咳嗽了两声,对贵祥摇摇头,摆摆手。

贵祥还想说什么……

于洪涛又咳嗽几声,喘着粗气,对贵祥说:“孩子——这是大爷的——一点心意——你就不要——再——推辞了——”

贵祥说:“这可是您老人家存了多少年的棺材本啊!”

于洪涛又喘着粗气说:“俺不能为队伍上做啥事情了!俺就这点——棺材板——就拿去做几副担架吧——能把那些受伤的伤员赶快抬到后方医治,就算俺为队伍做点事情了。”

贵祥说:“大爷——您把寿材拿来做担架了——您百年后可咋办嘞?”

于洪涛说:“俺是——棺材瓤子了——没啥用了!死后——随便弄张破席子——卷吧卷吧——土里一埋就管(行)了——还要这寿材弄啥嘞!把这好寿材埋土里沤——那不太可惜了这些好木料了?”

贵祥听了,喉头一热——他知道于洪涛为了打这副寿材,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

他给地主家扛活,挣的不多的钱粮,除了养活一大家外——他省吃俭用,挤出一点钱,买一块木板……

经过几年的积攒,终于买够一副寿材的木板。

他就请于明江给他打了这副寿材……

他身体状况越来越差,经常一个人围绕着寿材,两手爱抚地摩挲着寿材,如同抚摸着自己的爱人一样亲爱。

贵祥知道这副寿材对于洪涛意味着什么——那是他最终的归宿,是他心里最后的念想!

他不能把这副寿材留下做担架——那样,于洪涛的念想就没有了,他这么多年辛苦积攒的希望就化作了泡影。

贵祥还在拒绝……

于洪涛有些生气了,他喘得更厉害了,手有些抖动:“贵祥——你这孩子——咋就不体谅——大爷的心意呢?大爷没啥念想——大爷以前是觉得有副寿材是最重要的!可看着这些孩子们——为老百姓卖命,大爷这副寿材算啥?大爷兆歪(这会)的念想就是多打几副担架,把那些受伤的孩子赶快抬过来——不能让那些孩子的血——在战场上流干了!”

贵祥的眼眶湿润了:“那好吧,大爷,俺收下了!”

于洪涛咳嗽着说:“这就对了!”

贵祥挺直身子,向于洪涛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虽然他不是正式的军人,但他还是想以正规的军礼向面前这个老人致敬!

于明江亲手把他给于洪涛打造的寿材一块一块地拆卸下来,又把木板一块一块地拼接装钉一起,做成几副结实的担架。

贵祥集合支前队员,扛着担架,一起向前线跑去——早一分钟到达前线,早一分钟把伤员抢救出来,就多一份生的希望……

说到贵祥他们支前,就不得不说一下他们支前的那场伟大战役——他们支前的是淮海战役中的双堆集战役。

双堆集镇,位于濉溪县最南部,东北与宿州市埇桥区、南与蚌埠市怀远县、西与亳州市蒙城县毗邻。辖区东西最大距离19公里,南北最大距离22.6公里,总面积253.48平方千米。

双堆集战役,是整个淮海战役的第二阶段,发生于民国三十七年(1948年)11月23日至12月15日,前后23天。

中国人民解放军中原、华东两大野战军并肩作战,经过阻击、包围、歼灭三个阶段的浴血奋战,在双堆集(今安徽省濉溪县双堆集镇)歼灭了国民党嫡系精锐部队黄维兵团。

1948年12月15日午夜,黄维兵团被全歼,生俘兵团司令黄维、副司令吴绍周等。

双堆集战役,歼灭敌人1个兵团部、4个军、12个师、1个快速纵队,共12万余人。其中俘虏中将兵团司令官黄维以下官兵4.6万余人,毙伤4.6万余人,起义5500余人,投诚3300人,缴获各种火炮870门、坦克15辆、汽车300余辆等。这是中国人民解放军以伤亡3万余人的代价赢得的辉煌战果。

当黄维兵团大军被围在双堆集两个小土堆——尖谷堆、平谷堆时,贵祥正带着救护队,穿过枪林弹雨,把物资源源不断送往前线……

双堆集镇很久以前并没有谷堆(土丘),后来怎么出现两个谷堆还有一个美妙的传说:一家新娶了一个贤惠的媳妇,非常孝敬公婆,对丈夫体贴入微,把小叔小姑视为同胞。插花描云,犁耕耙拉无所不会,无所不做。特别是丈夫在外读书,公婆的身体又不太好,田里的重活都由她一人扛了,邻里皆赞不绝口……

但其小姑并不服气,感到哥哥在外读书,家里的活自己也未少干!嫂嫂没来几天就被人夸来夸去,老觉着自己有些委屈,想找个机会和嫂嫂比个高低,叫乡里人都知道谁能干?

一天,小姑趁说笑之际向嫂嫂提出挑战:“咱每人一把铁锹,各用土堆个谷堆——从晚饭后到夜间子时,看谁的堆大?”

嫂嫂明知小姑的用意,只有答应了。

晚饭后,姑嫂二人各自扛着铁锹,用尽了力量,各自堆起个大土堆……

嫂嫂堆好后,认为很满意,就回家了。

小姑唯恐落后于嫂嫂,忙跑到嫂嫂的堆上去看一看,一看——果然比自己的大!

这时,她不加思索地登上堆顶,一锹锹把堆尖铲掉……

嫂嫂到了家,看小姑子还未回家,怕小姑落后不高兴,想去帮她一下,又扛着锹离开了家。

出了村庄,远远望去,见有个人影在自己堆上正做什么,于是就喊起来……

小姑一听是嫂嫂的声音,即羞愧而逃。

小姑的堆是尖的,叫尖谷堆。

嫂嫂的堆因被小姑铲掉了尖,是平的,叫平谷堆——她们居住的村庄也因此被改称为“双堆”了。

这个美丽贤惠的媳妇和争强好胜的小姑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们玩笑堆起的土堆,一天会成为埋葬黄维大兵团的坟墓……

黄维兵团被围困在两个狭小的土堆,战争的激烈可想而知!

通往双堆集的黄沟血流成河,尸体填满了大沟!

贵祥带着支前队员,冒着炮火,把伤员从前线抢救下来,又火速抬向后方战地医院,进行救治……

贵祥怎么也不能忘记那个年轻的生命孔金胜(1924—1948)——又名庆胜,庐江县人。民国32年入伍,民国34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任中国人民解放军某部二排排长,在苏中、宿北、莱芜、兖州等战役中屡建战功!

民国1937年12月9日,在淮海战役中,率全排完成大耿庄、刘鲁家作战任务后,又接受守备大王庄和尖谷堆之间突击部的任务——这是围歼国民党兵团所在地双堆外围的一次重要战斗……

当夜11时,国民党军队以一个加强连向二排阵地发起猛攻,他指挥各班勇猛反击,经过激战取胜——俘战10人,余敌部分毙伤。

10日拂晓,国民党军队以一个营兵力,在坦克掩护下,又向二排猛扑,二排阵地突破——他在肩部和胸部两处受伤的情况下仍指挥战斗,将敌人赶出阵地。

9时许国民党军队发起第三次攻击时,二排已弹尽援绝——他咽喉、腹部受伤,肠子露出,仍忍痛与敌展开白刃格斗,以铁锹砍死5名敌人。

增援部队赶来参战,终于守住阵地,取得这场战斗胜利。而孔金胜因流血过多,为人民的解放事业英勇献身……

贵祥和队员们抬着遍体鳞伤的孔金胜这个英勇的战士时,泪水顺着脸颊无声地向下流淌。

是啊,他才24岁,多么美好的年华,还有多少人生精彩等着他去参与、去实现——可生命就此终止……

战争啊——多么残酷!但是为人民的正义战争又不得不战——有些真理,有些美好的事物、美好的生活,又是靠战争打出来的。只有正义的战争,才能击败非正义的霸权梦;只有正义战争的胜利,才能换取老百姓的和平美好生活!

夜已深沉,战地的炮火把半边的天空照亮,远远看去,如同过年过节时燃放的漫天烟花——如果不是战争的炮火,这漫天的烟花该是多么绚烂美丽!可这是战争的炮火——每一处升腾起的炮火,都如同人间炼狱,吞噬掉多少年轻美好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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