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郜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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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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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平原》连载

第一十七章 ​分田

于家庄来了几个穿灰色军装的人,他们不住老百姓家里,只是在老百姓不知道的时候就给老百姓打扫好庭院、挑好水、劈好柴;他们不吃老百姓家的东西,吃自己带的干粮、炒面,喝井里的凉水——

老百姓好奇地看着这一帮人,心里都在嘀咕,私下小声议论:“这是什么人?”

“他们来咱这里干啥?”

“这些当兵的咋和以前来的穿黄军装的不一样?对咱咋都客客气气、热热乎乎?”

“还给咱挑水、劈柴、扫院子、喂猪?”

领头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圆圆的脸,大大的眼,齐耳短发,声音响亮,一说话两只大眼睛就笑眯眯地弯成了两个小月牙,其他几个年轻点的都喊她张指导员……

王绒花看到这几个人,就对庄上人说:“白(别)怕,他们是咱们自己的队伍——是为咱老百姓打天下的,是咱自己的人!”

有人疑惑:“你咋知道是咱自己的队伍?咱自己的兵?你咋认识的?”

王绒花神秘地一笑:“俺就是知道!”通过几天的观察,她知道这些人就是和抗日时期她救过的那个小八路军战士一样的人!

经王绒花一说,于家庄的老百姓看到这些人真的不糟蹋老百姓,就对这些人放松了警惕,产生了好感——人心换人心,这些当兵的对老百姓好,老百姓对他们回报就更多!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给当兵的送过来:鸡蛋啊、红枣啊、花生啊、南瓜啊、红芋啊、玉米啊——只要家里有的,都给当兵的送过来……

当兵的帮老百姓干完活就走,也不要老百姓的东西,实在拗不过老百姓,就把老百姓送来的东西折换成钱还给老百姓——

老百姓对这样的队伍赞不绝口!

老百姓看到他们住在村头路口,都不忍心,就把他们让到自己家里住下——当兵的拗不过,就分散住到老百姓家里……

但是他们规定:在谁家住,就要把住宿费和伙食费交到住户家——

张指导员住到了王绒花家里,她按规定向王绒花交了住宿费和伙食费,就和王绒花一家人一起吃饭——饭菜也不要单做,王绒花一家人吃啥她就吃啥。吃好饭,就帮着王绒花干活……

她犁耕耙拉,啥活都会干,就像王绒花他们庄稼人一样!

王绒花经常和她开玩笑说:“你不像拿枪杆子的,倒像拿锄头的!”

张指导员笑着回她:她也是苦出身,没参加革命时也是给地主家扛工,啥活都会——参加革命后,特别是到了延安,自给自足,开荒种田,更是啥农活都学会了!

王绒花听了张指导员的话,再看看张指导员一身的绒装,一脸的英气,禁不住崇慕——

看着王绒花崇慕的眼神,张指导员笑着说:“俺可听说了你的传奇故事——抗日战争时期你救过我们的同志;打土匪时你背过于宏志,你也是个大英雄呢!”

王绒花有些羞臊地说:“俺可不是啥大英雄——俺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

张指导员说:“你可不能这么说自己!农村妇女咋了?农村妇女也不比别人低!农村妇女照样闹革命!”

“俺可没恁那本事,俺可不知道咋闹革命!”

“现在就能闹革命啊!”

“咋闹啊?”王绒花盯着张指导员,一脸的疑惑……

“眼目前就有一件事让你做——”

“啥事啊?你说说,看俺能做好不?”

“你看啊——咱们庄上的老百姓都没有自己的土地,大多都是给地主家打长工,一年到头累死累活也剩不下啥钱粮。咱要是有了自己的土地,在自家的土地上种庄稼,产了粮食自己收、自己卖,那咱的日子岂不比现在要好很多?”

“那是啊——有了自己的土地,自己种粮食,有的吃,还能卖钱,那日子肯定红火啊!俺老百姓做梦都盼着有自己的土地呢!”王绒花脸上飞起一片红晕,两眼放着光,目光灼灼地看着张指导员:“可是土地都是地主家的,俺们农民到哪去弄土地呢?”王绒花脸上的红晕消退了,眼里的光也渐渐暗淡下去……

“俺这次来就是给你们送土地的——”张指导员向王绒花凑近了些,亲热地对王绒花说。

“给俺送土地?你有土地啊?”

“有啊!”

“你家又不在这里,到哪里弄土地送给俺们啊?”王绒花不解地看着张指导员——

“我家是不在这里,我家就是在这里也没有这么多土地送给你们——”张指导员停顿了一下。

“还是嘛——我就说嘛,你没有那么多土地送给俺啊!”王绒花有些着急!

“你别着急,你听我说啊——”张指导员安慰着王绒花:“我家没有那么多土地,但有人有啊!”

“谁呀?谁家有那么多土地能送给老百姓啊?”

看着有些失望又有些迷惘的王绒花,张指导员安慰说:“地主家有啊!”

“地?地主家有?”王绒花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地主家的地能送给俺们老百姓?”

张指导员点点头:“就是地主家的地,让地主家的地送给老百姓!”她清了一下喉咙,又纠正说:“确切地说,不是送,是分给老百姓!”

王绒花以为自己听错了,睁着两只迷茫的大眼睛看着张指导员,像看着天外来客一般:“你是说把地主家的地分给老百姓?”

“是啊——就是把地主家的地分给老百姓!”

“你可白(别)说笑了!地主家的都是拿来租给老百姓耕种的,他们都是靠收穷人家的租子发财的,咋可能分给老百姓?”王绒花觉得张指导员在说笑话,就把她的话当笑话听了——

“你别不信,我说的是真的——我们这次来就是要分地主家的地给老百姓,让老百姓都有地种、有饭吃、有衣穿!”

王绒花看张指导员一脸的认真,觉得张指导员不像是在开玩笑——她也知道他们穿这样军装的说话都是算话的,就有些半信半疑了……

但是她心里还是有很多疑问:“地主家的土地咋能愿意分给老百姓?”

张指导员耐心地说:“那就要咱们老百姓团结起来,一起向地主讨要土地!”

“向地主讨要?那土地不是地主家的吗?咋讨要?”

“土地是广大劳动人民群众的,不是谁自己家的!不是谁生来就要受罪,就要受别人剥削;也不是谁生来就要享福,就要靠着剥削别人的劳动果实生活!”

“向地主讨要,地主能给吗?”

“这就要咱们老百姓团结起来——打倒地主,打倒土豪劣绅,把他们剥削老百姓得来的土地、财产分给老百姓!”

“地主家养了那么多的打手,咱可打不过他们!”

“老百姓团结起来,就是一股洪流,是谁也战胜不了的!”

“那需要俺们做啥?”王绒花听得热血沸腾,两眼冒着火辣辣的光——

“咱们要号召受苦受难的群众,对地主老财进行批斗!”

“这个好组织,谁家没受过地主的欺负?谁家没吃过地主家的苦!”

“好!那咱就从老百姓最痛恨的地主恶霸王大发开始批斗!”

“太好了!张指导员,你可是想到俺们老百姓心坎里了!这个土匪恶霸王大发可没少作恶——偷抢扒拿不说了,方圆几十里地年轻漂亮的姑娘、媳妇没少被他糟踏!英子的大(爸)、娘就是他带人杀害的,又一把火烧了英子的家;俺兄弟于宏志也是被他害死的,连尸首都不让收——他作的恶三天三夜都说不完……老百姓都恨他恨得牙痒痒!可他们家大势大,还有个在部队当官的弟弟,手下有几十号人、几十条枪——老百姓背地里都叫他恶鬼,可当面谁也不敢惹他!谁要惹了他,谁就是捅了天,谁家的日子就白(别)想过了!”

“咱这次就要从王大发开始批斗,就要拿他开刀!”

“他弟弟可是有人有枪的!你们队伍上就来你们几个人,可能行?能斗过他们吗?”

“他弟弟在前线打仗当逃兵已经被他们部队枪毙了!再说了,就是他弟弟还活着咱也不怕——咱有这么多支持咱们的老百姓,什么样的恶魔鬼怪咱也能打倒!”

“管(行)!你说咋干,俺就跟着你们干!”

“咱们先找一些受过王大发欺负、吃过他的苦、受过他罪的人,开个批斗会——大家把他做过的坏事、恶事、害人的事,都说出来,把他批斗得心服口服!咱们共产党人做事是讲道理、讲证据的,在事实面前,他不得不低头!”

“管(行)——就按你说得办!”

“你对村里的情况比较熟悉,哪家受过王大发的欺负,你也都清楚!你的思想又比较先进,还得你去动员大家站出来,对王大发进行控拆!”

“管(行)!俺这就去找那些受过王大发欺负的人……”

王绒花首先去找英子,英子一听说要批斗王大发,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她想起了惨死的爹娘;想起了把她当女儿一样抚养的于宏志;想起了这么多年,她和旺禾相依为命的苦日子……

她的恨一直都埋在心底——她牙根紧咬,浑身因憎恨打着颤;她哆嗦着双唇,恨恨地说:“姑——俺等这一天等了十几年了!俺早就想撕他的皮,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以前没人给咱撑腰,咱拿这个恶魔没有办法!兆歪(现在)有咱们的队伍给咱撑劲,咱还怕他啥?俺去——俺要去撕碎了那个恶魔的皮!”

王绒花走了几家受过王大发欺侮的人家——多数人一听说要批斗王大发,都和英子一样,恨不能一下吃了他!

也有个别人家怕这次把王大发批斗了,等队伍上的人走了,没有人给他们撑腰了,王大发再起来了,报复他们就麻烦了……

张指导员得知群众的这种担心后,就对群众说:“大家不要担心!像王大发这样罪大恶极的人,枪毙一百回都不够——他是没有机会再回来祸害老百姓的!”

群众听到张指导员这样说,才都放了心——

批斗大会是在桃花村部的场院前召开的——高高的台子上方悬挂着一条白底黑字的横幅,上面写着“控诉血泪史,翻身做主人”;台子对面的两棵树之间还有一条白色横幅,写着“打倒土豪劣绅分田地”,与前面那条横幅遥相呼应——

土匪王大发和几个平时作恶多端的恶霸地主,戴着白色的高帽子,胸前挂着木牌,木牌上写着各人的名字,反绑着双手跪在台子上面……

台下的群众看到平日欺压他们的恶霸地主被绑着跪在台上,满腔的仇恨像山洪一样爆发,纷纷向台上冲去,要把几个恶霸地主撕碎……

张指导员和几个战士维持着秩序,对愤怒的群众劝说着:“大家不要着急!慢慢来,一个一个说,都有机会控诉自己的血泪史——”

几个年轻媳妇一个一个上台控诉土匪恶霸的罪恶行径——这些年轻媳妇都是被恶霸地主糟蹋过的,其中几个就是被土匪王大发糟蹋的……

她们说着哭着,眼睛里冒着火,似乎要把那几个恶霸地主烧焦!

轮到英子上台控诉了,她站在原地竟然一动不动——

张指导员喊了她一声,她好像没有听见……

王绒花拉扯了一下她的褂襟子,又喊了一声:“英子,到你了——”

英子这才回过神来,她的眼里已经满含泪水,脸胀得通红,双唇紧咬!她从人群中走过去,一步一步走到台前——突然,她奋力一跃,跳到了台子上,疾风一样冲到王大发跟前,对着王大发就是一顿撕咬……

旁边的战士一下没反应过来,看到她发了疯一样撕咬王大发,忙上前制止——

台下的群众也一涌要去台上撕打那几个地主恶霸……

张指导员和几个战士排成一道人墙,挡住了台下群众的去路——

张指导员大声喊着:“乡亲们——大家不要动!就在台下呆着,都有机会上台控拆!他们虽然是人民的罪人,咱们也要通过正当合法的手段,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

台下的人慢慢安静下来,人群中有人喊着:“他们是吃人不吐骨头、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对他们有什么人情好讲的?”

张指导员说:“对他们不是讲人情,是讲政策——咱们是人民的军队,做的是合理合法的事!他们虽然罪大恶极,但是咱们也要通过正当途径,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

英子还想冲上去,撕咬王大发,被两个年轻的女战士拉开——

英子咬着牙对王大发说:“王大发——你个恶魔!你也有今天!俺大(爸)——俺娘——俺宏志大(爸)都死在你手里,俺把你千刀万剐也不解恨!”

说到伤心处,英子竟一口气憋在胸口没有上来——她眼一花,头一晕,差点栽倒在地……

旁边的女战士急忙扶起她,把她架到台下——

对恶霸地主的控诉还在继续——快中午的时候,所有吃过几个恶霸地主苦,受过他们罪的穷苦人都上台控诉了一遍;有的还想再次上台控诉,张指导员让战士把他们拦住——

张指导员说:“这些恶霸地主的罪恶行径几天几夜都说不完!让他们这些罪大恶极的恶霸地主多活一天,都是对人民的亵渎——处罚他们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他们永远消失在人民的视野里!”

台下的群情又激愤起来,挥动手臂高喊着:“对!杀死他们,杀死他们!”

“为受苦受难的兄弟姐妹报仇!”

“为俺冤死的闺女报仇!”

正义的枪声响过,几个罪大恶极的恶霸地主被拉到村外的野树林里执行了枪决,桃花村的老百姓奔走相告——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横行乡里、恶事做绝的恶霸地主们终于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处决了几个恶霸地主后,张指导员又组织群众打开地主老财家的粮仓——把那些堆积如山的粮食分给缺吃少穿,受苦受难的穷苦人……

很多粮食多少年都没人过问了——没地方堆放时,有的就堆积在露天的场院中,上面只用一些柴草雨布搭盖。老鼠盗、虫子拱、小鸟吃,就是不给种植这些粮食的穷苦人!

白花花的大米、棉花,金灿灿的小麦、大豆、玉米,红彤彤的花生、红芋装进穷苦人的口袋、竹筐……笑靥堆在从前只敢低头干活,不敢抬头看人的穷苦人脸上;蜜糖在他们心里融化,甜蜜从心底向外流淌……

地主家的田地也被分给了穷苦的老百姓,有了自己的土地,就像有了筋骨、有了血脉,再也不怕挨饿受穷——

老百姓把土地当成孩子一样待弄——精心耕种,细心打理,除草、施肥、浇水,把庄稼种得像花朵一样茂盛……

英子、旺禾,加上新入赘的贵祥,家里也分了不少的粮食——

英子把新磨的精面蒸了满满一锅花馍——有大雁、花牛、小鸡、小猪、小狗、小兔;还有麦垛、金陀……她说蒸了这些五禽六畜、麦垛、金陀,就会把这些东西真的招到家里来,日子也就能像真的有了这些东西一样,越来越富足——

她把花馍拿了一些送给王绒花,让她和明江叔、富强弟弟也尝尝幸福的滋味……

英子他们家分得了几亩土地——自从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英子像换了个人一样,一天到晚笑呵呵地待在地里,侍弄几亩田地,像侍弄婴儿一样,一天天瞅着、盼着禾苗快快长大……

贵祥是个勤快人,一天到晚手脚不空闲,和英子一起精心打理几亩田地;回到家再想着法子给英子做好吃的,变着花样哄英子开心——

英子在贵祥的悉心关爱下,身体越来越丰盈,脸庞越来越红润,小两口的日子过得蜜里调油一样香甜……

旺禾也在姐姐、姐夫的关爱照抚下,茁壮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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