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郜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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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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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平原》连载

第二十章 支前(3)

贵祥冒着炮火把伤员从火线向后方抬。突然,一颗流弹打中了贵祥的腿,和他一起抬担架的队员也被流弹击中,倒地牺牲——

看到牺牲的同伴,贵祥来不及悲痛,他要把受伤的战士尽快背下战场,背向安全的地方,背向后方医院……

他扯下一块衣襟,简单包扎了一下腿上的伤口,忍着巨痛,把伤员背到背上,拖着伤腿,冒着炮火,向后方医院撤退——

旺禾把多个伤员背到后方医院后,又返回阵地,在炮火的映照下,他看到一个人背着一个伤员,艰难地向前爬行……

他连忙跑过去,想把伤员背到自己身上,他死命地去架那个背伤员的人——那个背伤员的人满身是血,半条腿软塌塌地拖在地上,无法站立!

他还想试着架那个背伤员的人一起走,那个背伤员的人气若游丝地说:“旺禾——快——救治伤员要紧!快把——伤员——背走——”

他这时才看清楚说话的是他的姐夫——贵祥。旺禾愣了一下,眼泪“哗”地流了下来……

“不!俺要和你一起走,俺要把你背回去!”旺禾哽咽地说。

“快走!救治伤员要紧!”贵祥坚决地说。

“不!”旺禾还想坚持。

“走!”贵祥吼着。

看到姐夫满是血污的脸,因着急而变得扭曲!旺禾的心在滴血,他背起伤员,躲避着敌人的炮火,拼命向后方医院跑去。

刚跑出几步,一声更巨大的爆炸声在他身后响起,他转身看到贵祥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

旺禾大吼一声,背着伤员又折返身跑到姐夫面前,姐夫嘴里吐着鲜血,断断续续地说:“快——快走!”

旺禾疯了一样去拉扯姐夫,姐夫只是吐着气,两眼坚定地盯着旺禾,用微弱的声音说:“走——快走!”

旺禾背着伤员,眼里冒着火,脸已被痛苦扭曲了!他眼睛盯着姐夫,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贵祥看着旺禾背着伤员,一步一步走远,脸上露出会心的笑,慢慢闭上了眼睛。

旺禾把伤员交给后方医院,正在后方医院护理伤员的姐姐英子拖着几个月的身孕,塞给旺禾一个热乎乎的包子,说:“快吃点再去!”

旺禾看着多少天来忙碌救护的姐姐,心都要碎了——他不敢把姐夫的事告诉姐姐,他怕姐姐承受不住这个打击!

姐姐——一个苦命的女人,刚刚得到命运的垂爱,上天给了她一个那么好的男人的关爱、疼惜!可刚刚,炮火又夺走了那个年轻、美好、善良的生命!

他怎么能告诉姐姐呢?姐姐听了怎么能承受得了那么巨大的悲伤痛苦?他要把那个巨大的悲伤埋藏在心底,自己独自去承受失去亲人的巨痛!

旺禾一下长成了大人——他要像他的姐夫一样,承担起所有的悲伤苦难。他要把他的姐夫从炮火连天的战场上背回来!

他没有接姐姐递过来的包子,转身坚定地向来时的方向跑去……

贵祥静静地躺在炮坑旁,满身满脸血污,炮火把他映照得如同一尊雕像,高大悲壮!

旺禾冒着炮火,把姐夫从地上背起;又冒着炮火,把姐夫背回救护队场院。

他找来姑姑王绒花,把贵祥牺牲的经过告诉了王绒花……

悲伤已把王绒花淹没!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平日里身强体健,做起活来像头不知疲倦的牛一样的侄子会这么就没有了!她不知道该怎么给英子说——给那个充满苦难的、命运悲惨的年轻女人说她的丈夫已经牺牲!

她抓着旺禾的手,呜咽着说:“先别慌给你姐说,俺怕她——受不了!”

旺禾满眼含泪,呜咽着点了点头。

英子已经两天没有见到贵祥了,战争没有爆发前,这样的日子从来没有过!走到哪里?她和贵祥都是出双入对!羡慕得村上的大姑娘小媳妇恨不得自己的女婿就是贵祥——都暗暗发誓:以后要找女婿,一定找贵祥这样的,又会干活,又会疼人!

从贵祥当上了救护队长,这样分离的时候就多了起来——可是也没有像这样几天不见的!

贵祥在前方运送物资弹药、抢救伤员;英子在后方蒸馒头、包包子、做棉衣棉鞋、护理伤员……

虽然不能像先前在家一样时时不分离,但在贵祥从前线回来间隙,他们还是能够经常见面!

虽然都是匆匆忙忙见上一面,说一两句关心的话——但终归能经常见到心爱的亲人,心也就踏实起来!

可是,这都几天了,还是没有见到贵祥的影子!

问姑姑王绒花,姑姑也不正面回答,有意遮遮掩掩。

问弟弟旺禾,旺禾也不看她,也不说话,只顾干自己的活!

问其他救护队员,其他人也都支支吾吾,没有人说什么……

她以为大家都忙着抢救伤员,忙着向前线运送物资弹药,没有时间回复她的问题,也就不再多问。她觉得问多了自己的私事,别耽误了支前的正事!她还像以前一样忙活着救护队的事。

1949年1月10日,淮海战役结束了,解放军以伤亡13.4万人的代价,消灭及改编了徐州剿匪总司令部刘峙指挥的国民党军五个兵团、22个军、56个师及一个绥靖区共55.5万人……

英子身孕已显怀,微微隆起的腹部,让她的身材充满母性的魅力,她的眼神更加温和,脸庞更加柔美!

她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轻声细语地说:“宝宝——战争结束了,你大(爸)该回来了!想不想你大(爸)呀?”

王绒花站在门外,听着英子和腹中胎儿对话很长时间了。

她不敢进英子家门,她怕她一进英子家门,看到英子那双期盼的眼睛,她会受不了,她不知道怎么面对英子询问的眼神!

但是,她又必须面对英子!她不能一直这样隐瞒着英子,她要告诉英子贵祥牺牲的消息——总有一天,英子要知道这一切,要面对这一切!

一个人的痛苦磨难,总要自己去承担,谁也代替不了当事人身心的折磨——英子总归要知道贵祥的情况,早一天知道,早一天承受痛苦磨难,早一天变得坚强坚韧!

王绒花踏进门来,英子想从床上起身迎接,王绒花赶紧几步走到英子面前,按扶下英子……

“你咋有时间来了?”英子问王绒花。

“家里没啥事了,俺过来看看你。”

“俺没事!你忙,就别过来了!”

王绒花四下转了一下头,问:“旺禾出去了?”

“嗯——支前结束了,他在家里也没啥事,出去拾些柴草,过冬用嘞。”

“嗯——噢——那好,旺禾是个闲不住的好后生!”

“可不是嘛,旺禾长大了!贵祥不在家,家里家外都是他张罗嘞!”

说到贵祥,王绒花的眼一下子红了,她转过头去,抹了一下眼里的泪水……

英子说:“姑,这仗都打完了,部队都撤走了,人家支前的都回家了,咋还没见贵祥回来呢?”

王绒花哽咽着说:“英子,你听姑说。”

英子看王绒花神情不对,心里有些慌乱:“姑,咋了?贵祥呢?贵祥咋了?”

王绒花扶住英子的肩头,咽了口唾沫,平复一下情绪,艰难地说:“英子,你听姑说,贵祥他、他——”

“他怎么了?”英子急切地问。

“他、他……”

“他怎么了嘛?”英子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音。

王绒花搂着英子的肩膀,说:“贵祥他——他已经——没了——”

“没?没了?没了是啥意思?”英子惊恐地看着王绒花。

王绒花痛苦地说:“贵祥——已经——牺牲了——”

英子像五雷轰顶一样一动不动,嘴唇哆嗦着,脸因惊恐抽动着,很长时间,她哆哆嗦嗦从嘴唇里蹦出几个字:“什么?贵——贵祥——牺——牺牲了?”

王绒花更加用力地搂紧了英子……

英子一把推开王绒花的手臂,惊惧地盯着王绒花,哀求般地拉着王绒花的衣襟:“不!姑姑——你说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王绒花的泪水决堤般涌了出来,她抽泣着对英子说:“是真的——英子,贵祥真的——没了!”

英子抓着王绒花的手慢慢松了下来,她刚才因激动绷直而颤抖的身体,缓缓地软塌下来,像一堆抽去筋骨的软肉,没有一丝支撑的力气……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王绒花,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发不出一点声响!

王绒花痛哭失声,她抚摸着英子,一边哭一边说:“英子——你可别吓唬姑姑啊——你可得想开点!贵祥走了,你肚子里还有孩子呢!你可不能把自己作贱坏了!你作贱坏了自己,孩子可咋办?咱得保住贵祥的骨血——咱不能再让贵祥的血脉有半点闪失啊!”

王绒花还在念叨……

英子依然一言不发,软塌塌地倒卧在床上,两只眼睛呆呆地盯着房梁。

王绒花说:“英子,姑知道你心里难受!你想哭就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

英子没有说话,她像死人一样直挺挺地瘫在床上,一动不动!

王绒花说什么?她根本没有听到!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贵祥没了——贵祥没了——”其他的,她什么都没有听到!

王绒花还在说什么?她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她只知道她的贵祥没了,再也没有了!她以后再也见不到她心爱的人了,再也享受不到他的温存、关爱了!

英子直直地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她没有吃,没有喝,也没有哭——就只是直挺挺地躺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房梁。她的脸已经瘦了一圈,眼窝深陷!

王绒花一直陪在英子身边,一步也不敢离开!

第四天一大早,英子翻了一下身——她想坐起身,可她已经虚弱得没有了一丝力气!

王绒花赶紧上前扶住她……

英子借助王绒花的搀扶,想要起身下床。

王绒花扶住她,小心翼翼地说:“你想做啥?”

英子又欠了欠身……

王绒花拉过来被褥放到英子背后给她垫上,说:“你想做啥?你给俺说,俺给你拿。”

王绒花把热了凉,凉了又热了多次的饭菜端到英子面前说:“几天水米没进了,先吃点东西吧!”

英子艰难地张了张口,想说话,可又虚弱地发不出一丝声音!

王绒花说:“你别急!有啥话?慢慢说!先喝点稀饭。”

王绒花把稀饭端到英子面前,英子微微摇了摇头……

王绒花说:“有啥事?也等吃点饭再说啊!你都几天没吃东西了,铁打的人也熬坏了!”

英子还是摇了摇头,她拼尽全身力气,想起身下床,可她试了几下,都没能起来!

王绒花赶紧放下手中的饭碗,跑上前去,扶住英子……

英子抓住王绒花的胳膊,身子像软塌塌的死蛇贴伏在王绒花身上:“去——看——贵祥——”英子嘴里吐出一丝微弱的声息。

王绒花说:“英子,你别着急!你先吃点东西,咱一起去看贵祥。”

英子摇了摇头,眼睛极力向门外张望……

王绒花说:“好——好——好,咱这就去看贵祥!”

王绒花扶着英子下了床,英子倒伏在王绒花身上,在王绒花的搀扶下,走向门外。

旺禾刚担水回来,看姑姑搀扶着姐姐出来,忙放下肩上的水桶,跑过去和姑姑一起扶着姐姐……

王绒花告诉旺禾,英子要去看贵祥。

旺禾的眼圈立即红了,他和王绒花一人一边,扶着英子向外走……

贵祥的墓地和于宏志的墓地在一起——这个入赘到桃花村的外姓人,牺牲后,也埋到这块有他爱人的土地。

英子远远看到那个新堆起的土堆,她的腿软绵绵的,身体却向前挣着、拧着、倾斜着,几乎要匍匐到地上……

她的眼睛里冒着火,几乎要把她燃着!她的嘴一张一合抖动着,脸扭曲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拉扯着扶着她的王绒花和旺禾,带着他们俩向前冲。

到那个新隆起的土堆前时,她“噗通”一下趴到新坟上,整个人匍匐在坟上,两条胳膊深深地环抱着坟堆,脸紧紧贴在坟堆上——像平日里环抱着贵祥,头深深埋在贵祥胸前一样!

她一双手一边紧紧抚摸着坟头,嘴里一边喃喃着:“贵祥——贵祥——俺来看你了——俺来看你了——”那一声声的低泣,如同大海低沉的嘶鸣、呜咽……

过了很长时间,英子发疯一样嚎叫,凄厉的哭声在四野扩散、回响。

她的身子抖动着,双手捶打着土堆,嘴里哭嚎着:“贵祥——贵祥——你个狠心的!你怎么忍心丢下俺和咱的孩子?你走了——可让俺以后咋活啊?!”哭声撕心裂肺,穿云裂石……

王绒花和旺禾也跟着哭泣起来。

英子哭了很长时间,王绒花上前搀扶她,说:“好孩子,哭出来不憋着就好了!别再哭了——你还怀着身孕呢!”

英子哭泣着:“为啥不早给俺说?让俺看看贵祥!贵祥走了,俺连最后一眼都没见上!”

王绒花说:“你那时刚怀了孕,孩子还不稳定,怕给你说了你受不了,孩子再保不住!”

英子还在呜咽:“这以后可咋活啊?!”

王绒花抚摸着英子:“好孩子,别怕!有姑呢。”

“姐,别怕!姐夫走了,有俺呢,以后俺照顾你!”

王绒花被旺禾的声音镇住了,她抬起头看看眼前的这个半大小子:以前有英子和贵祥照拂着他,总是把他当个孩子。如今,贵祥走了,他像一下子长大了般!他的话字字清晰、掷地有声,像个大男子汉一样!王绒花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了……

王绒花和旺禾扶起还在抽抽噎噎的英子。

王绒花说:“英子,咱回吧,让贵祥好好睡会吧,他太累了!以后想来,再来看他。”

旺禾也说:“姐,走吧!这里风大,别把你的身子再吹坏了!”

英子在王绒花和旺禾的搀扶下从坟堆上爬起来,王绒花给她掸了掸身上的土,和旺禾一起架着英子离开了贵祥的墓地……

贵祥和于宏志一起安安静静地躺在了他们热爱的、奉献过的、拼过命的、撒过热血的英雄的土地上。

正如后来人所说:淮海战役是一场真正的人民战争,淮海战役的胜利也真正是人民的胜利!

中野在《双堆集作战总结》中说:作战中的物资供应,是达到较圆满之要求的。无论在粮食弹药的接济,还是医疗救护等方面,都未感到意外的特殊困难,这是此次作战胜利的有力保障!没有这种保障,要想取得这次作战的胜利,是无法想象的!

陈毅对尤金特别强调:五百万支前民工,遍地都是运粮食、运弹药、抬伤员的群众,这才是我们真正的优势!

在淮海战役期间,江苏、山东、安徽、河南等地的人民用极大的物力、人力支援了战争——这四省共出动民工543万人,其中随军常备民工22万人,二线民工130万人,后方临时民工391万人;担架20.6万副,大小车辆88万辆,挑子30.5万副,牲畜76.7万头,船只8539艘;筹集粮食9.6亿斤,运送到前线的粮食4.34亿斤……

淮海战役的胜利是人民群众用小车推出来的——贵祥就是这几百万支前民工中的一员!

皖北平原流传这样一句话:“最后一碗米送去做军粮,最后一尺布送去做军装,最后一件老棉袄盖在担架上,最后一个亲骨肉送去上战场……”

人民,只有人民才是战无不胜的力量!有了民心所向、民意所归、民力所聚,人民军队才能无往而不胜、无敌于天下;只有始终站在人民立场上,赢得最广大人民的衷心拥护,才能构筑起众志成城的钢铁长城、铜墙铁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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