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操场上。
陈飞杰吃完了饭,饭盒被他丢到操场上的垃圾箱。当陈涛看到儿子这一举动的时候还感到一丝讶异,以前在家里倒没留意这孩子还有些素质,这也许是学校里清清爽爽的大环境影响所致吧。心想:“你看看,大环境对孩子影响的力量。”
也怪自己,媳妇在世的时候把孩子全权交给她,自己疏于对他们的关注。媳妇儿走后自己就变得更忙了,更没多花一些心思在孩子身上,现在想想,差点儿误了大事。如果不是那天端午节多留心身边的事物,并且茅塞顿开,恐怕会耽误了孩子这一生,说不定自己的小卡车还要传承给他们,子承父业。
这看似不是什么大事,甚至在有些人眼里不值一提,但这却是一个下定决心改变命运的清苦农村人确确实实唯一能做的———就是尽自己最大的能力给孩子一个相对好的平台和环境。
这事对他来说大于天。
陈涛想得有些出神,脚上本能的随着队伍移动着蜗步。如果旁边有人注意这个个子高高,其貌不扬的年轻人,就会发现他皱着眉头,眼神时而深邃时而散乱,眼珠四周转动,其实它根本没有明确的观看任何外部目标,而是在向内心世界回望。
回过神来后,他又看到一楼台阶长长的走廊上,陈小杰正在那里往教室窗户内看,他伸长脖子往里瞧了瞧,片刻后又缩回来,然后一只手摸着墙面顺着走廊而行,走走又看看。
时间难熬,这会儿越是到了正午最热的时刻。队伍里出现了五颜六色的太阳伞,从高处看去如同一条条多彩鳞片的长龙,盘曲在凉爽的地面上休憩。
有些人还换来换去,奶奶换妈妈,妈妈换奶奶,有时候爸爸也替补出场。唯独陈涛只在吃饭时间换过一次,其余时间都是自己一个人排着,没有伞、没有替代。
其实他知道报名不用孩子也跟来,但是陈涛心想陈小杰即将进入县城读书和生活,能带他来多见识一下新的天地,或许对他以后多多少少有些帮助。如果能顺利在这个学校就读,那真是太好了。
此刻陈飞杰在左边有些远的操场上一堆体育运动器材旁,左摸摸、右拉拉,一会儿挂在单杠上,一会儿上半身趴在乒乓球桌上。虽然看不出他是高兴还是苦恼,但是却明显感觉到他的好奇,对一切新奇都有兴趣。
中途陈涛让他来换自己去上了个厕所,然后告诉他可以去车里睡觉,他说不去,要在操场上玩。陈涛掏出五块钱给他,让他不要离开进学校的那个路口就行,陈小杰也没出去,又跑到田径场旁的芭蕉树阴凉中去了。
当太阳开始偏西的时候,陈涛已经距审核窗口很近了。因为站的时间太长,腿脚酸软,此刻已经顾不得身上淡蓝色干净的牛仔裤,转了个身一屁股坐在台阶上,霎时间得以释放的肌肉紧张感,让人感觉甚是舒坦。
终于轮到自己了,陈涛将早已准备好的资料递进去,这些资料当然是听朋友李金飞详细给他说的。有好几种,当时李金飞说出暂住证的时候,陈涛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东西,但是他根本没住在城里,哪弄去啊。后来还是李金飞想的办法帮忙弄到的,一样不能少的全部交到窗口里。
陈涛几乎屏住呼吸,像是等待法官宣判,紧张地盯着里面的女老师,她带着眼睛,两只手飞快的换着看了那些资料。然后递出来,平淡说道:“你这不合格!”
像是被宣判了无期徒刑,陈涛吓了一跳,听李金飞说过最近几年城里小学报名条件筛选特别严格,但没想到这么严,他抱着侥幸心理问道:
“请问老师,哪一项不合适?”
“旁边儿的有报名条件,你挪过去自己看一下,让后面先来办理。”说着指了指左边。
他退后两步看到墙上有一张贴纸,红色的背景黑色的字,上面写着一份通知,下面写着招生一应条件。要求的证件都有,唯一不同的是户口所在地,这一项不同,其他资料上的涉及到这一项的都没用了。陈涛其实心里清楚的,早听李金飞说了,现在主要控制的就是这一项。
这可不好办了,陈飞杰的户口当然得跟随父亲在农村老家。难道读不了了吗,陈涛突然萎靡下来,心里一阵失望,是那种黑暗中燃起一丝火苗,眼看要燃烧旺盛时被一盆水猝然浇灭的绝望。
陈涛皱眉盯着红字报发呆。这时他听到在一旁楼下,有一群人吵吵闹闹的,像是村里妇女们聚在一起闲扯,已经在那里好久了,刚才一直没注意他们说的什么,现在才听到,也在讨论报名的问题。
陈涛并没有再向窗口里问,他知道没用,人家甚至都不会回答,于是赶紧往那堆人里凑过去,听听别人是怎样讨论的,会不会得到有用的信息。
这里聚集了二十多人,都是年轻的父母们,能看到大伙脸上有一层怒火,也有无奈和可怜的。
其中几人挣着说话抱怨,趁他们一问,一个微胖矮矮的女人哭丧着脸,说她们用的是和房东开来的暂住证有两年了,半年都按时检的,报不了名,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有个女人三十多岁,脸长长的,人挺漂亮,说她们有房产证,在某小区里确确实实买了房子的,只是孩子户口也跟随他爹在农村老家,没有牵进城里来,也不行。还有几个,各说各的理由,都是户口问题。他们早已商议好,约在一起等审核结束后再去窗口问问。陈涛当然也抱着一丝期待加入到队伍中,寄希望于这些有经验的人身上,毕竟他们就住在城里。
陈飞杰看到老爸到了窗口,又很快退出来了,于是来到他旁边,问道。
“爸爸,报了没有?”
“资料不对,等下去问问。”
陈飞杰听完后又摇头晃脑的四处看,不知道老爸遇到的难处,有很大可能这么长时间的期望都化为泡影。和别的没审核通过的人比起来,他们差的太多,人家有房产都不行,何况自己只有个暂住证,还是新鲜的。
想到这一层,陈涛心里有些不好受,看着像嫩芽的儿子,正要茁壮成长就被置于干燥的沙漠中暴晒。
心里焦急,偏偏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和身旁这群人一起等着去了解情况。他在心中祈祷着在与这些人共同努力下,会有个良好结果。
窗口前只剩下寥寥几人时,他们人群中的一个女人就迫不及待带头围过去,当办完最后一个人时,就开始问里面的人。
陈涛在人群后面,好在这时谁也没有吵闹,能清晰听到前头的人和里面的工作人员的对话。
只听到其中一个女人发问:“老师,请问我们的孩子这些问题现在该怎么办?”
里面想起了“唰唰”声,应该是在收拾桌上的各种资料。老师当然知道这些被拒绝的家长都是什么原因。她解释说,她们也不知道,他们只是照章办事,做不了任何决定权,这些规定都是上面制定下来的,他们的工作只要照着做就行,如果实在有疑问,可以到教育局去询问。
一群人听了,不知道说什么好,人家说的确是事实,无力辩驳,再纠缠也是徒劳,于是大家都退了回来。
可这个时间教育局的也下班了呀,于是经过一合计,他们决定约好明天早上一起去教育局还互相拉进群里,方便联系,然后各自散去了。
原本打算早上报名成功,下午可以租房子买点儿简单的家具,然后实施能支持自己在城里生活的新工作计划。可这倒好,一天过去了,事情没办成,而且看样子像是以后都没戏了。
当材料被从窗口返回来的时候,陈涛脑袋嗡嗡响,他们拒绝了陈飞杰,更像是否定了自己的余生,打断他奋斗终生的激情。
他们父子俩往校外走,到了校路口,陈涛心神恍惚,还在犹豫到底是回家明天赶早来,还是今晚留在县城里,住个旅馆等到天亮,省得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