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假第四天。
清晨,各种鸟鸣填补村庄上方的空旷。它们高低错落、远近不一,充满立体感,能把喧嚣中的灵魂瞬间拉回到绿水青山、鸟语花香的轻松世界,让疲乏的身心清晰触摸到柔和的大自然,时时刻刻沉浸在惬意当中。
刚起床的陈飞杰揉着眼睛迈出门,这孩子从不睡懒觉,假期也只比上学期间晚一个钟头起床。橙红的阳光撒到对面半山腰上,和煦的光线没有一丝棱角,对大地之上的事物温柔以待,包容一切是与不是。
村子里的犬吠声此起彼伏,五年前那个特别早的黎明里的叫声或许还夹杂当中。陈飞杰舒畅的情绪正高涨,忽然被一股“唰唰唰”的声音打破,转眼一看,墙角落里,老爸背对着他在魔石上磨镰刀,他走过去:
“爸,你要上山?”
陈涛没停止手上的动作,扭回头来看了陈小杰一眼:“你弟出生的那一年,我载在小尖山的树,八九年了都没管理过,我去修下枝丫。”
“我也去!”
这时奶奶从灶房里走出来:“你别去了,要走四五十分钟,爬山都要半个钟头。”
“我想去走走。”
陈涛跟母亲说:“随便他吧。”
赵兰芝无奈笑了笑,女儿陈波从灶房门口伸出个头来吼道:“面条可以吃了。”
陈小杰高兴的跑进屋里换上老旧的衣裤和鞋袜。
填饱肚子出门,穿过村子南部。初升的太阳在一层薄雾中撒向大地,水泥路面的小道隐藏在玉米棵中间,四周农田里的玉米叶子被微风一扫,像是波光粼粼的湖面,如果让眼睛装得糊涂些,还真成了一望无际的大海了。
走到玉米区域的尽头,进入东面的大山脚,再往上爬,到了田里,陈小杰带上手套帮着老爸除一除杂草杂木,他们得趁着凉爽的早晨多干些活,但陈小杰还是热得小脸通红。
中午回家,陈涛让陈小杰留在家里,因为下午又热又累,要他在家里做功课。陈小杰执意要去,然后一人找来一顶遮凉草帽又上山去了。
家里,母女俩还是在菜园子里捣鼓,经过一个春天,里面长满许多杂草,绿油油的站在土地上。他们挖了一大块地,陈波告诉她妈:“想种什么就种,你没时间,我会时不时过来管理,到时候我们去城里赶集,就收好给你带上去。”
“我知道,就是太麻烦人家忠良了。”
“他闲着的时候就知道打牌。”
“他们打的小,图个玩儿。你不能经常骂人家,小心他恼了。”
“他会恼?只会笑。”
“人让着你,你要知足。”
……
傍晚,陈飞杰从没做这般高强度体力活,累得坚持不到太阳落山,就决定回家。
一路上,他们像散步一样悠闲,陈飞杰半昂头看着侧面的陈涛,悠悠道:“爸,我们过了二年,你像是过了二十年。”
陈涛看了看旁边修长身材的大儿子,了解他所表达的意思,近几年自己只顾加班工作,没个休息,头上生出许多华发,且脸上皱纹骤起。他苦笑一声:“以后二十年都是这个样子,不会变老了。”
陈飞杰咧嘴一笑:“那样就好了。”顿了顿,笑容消失:“我想快点长大,若是那二十年加在我身上,该多好!那我就三十岁了,可以帮你打工挣钱。”
陈涛又扭头盯着他,表情严肃,郑重其事道:“你能理解我的辛苦就很好了,但是你只要好好学习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不用你考虑挣钱的事,才不会让我们的付出白费。安心读书,其他的你不要多想。”
陈涛是想让他知道在这个事情上面的立场,必须把他动旁心思的想法扼杀,专心学习就行。
“我一定会的,会好好学习。”陈小杰却感到闷闷不乐的,脚步慢了几分,尾在老爸后面。他不知道还能这样跟他走多少次路,现在的状况就是聚少离多,几天后老爸和弟弟还得出门踏上远途,下一次再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说不定自己又长高好几公分了;老爸头发又白了几层。
陈小杰说完他真希望快快长大后,陈涛觉得这一刻就像拂晓朝阳冒出头的时刻,光亮扫去整夜的阴寒,空气中每一处都透着温热。
此时整片山坳被太阳光芒照得火红,地上的玉米像成熟的高粱,辛勤终将换来硕果累累。右前方村子里升起袅袅熣烟,漂浮在房舍顶上,这是回家的讯号。
父子俩没再说话,接近村口处遇到张俊,是以前陈涛在老家的时候经常在一起的玩伴。他皮肤晒得黝黑,和之前一样瘦削,但是膀子上却鼓起肌肉,看上去孔武有力。张俊跟陈涛同岁,小学时,两人关系特好,放学了也舍不得分开,经常躲在陈涛家菜园子北面埂子上的一颗大树根脚下玩泥巴,然后饿着肚子做当天的作业,一直到擦黑才各自回家。初中分了班,联系少了一些,而且张俊初一没完就辍学回村了。陈涛结婚从县城回家后的那几年,经常约在一起捞鱼摸虾、吃饭喝酒,谁家有个大事小务都互相帮忙,你来我往,又恢复到小学时纯真的要好关系。张俊父母太老,孩子太小,出不了门打工,只能在家乡的田野上慢慢的熬。
他肩上扛着一捆绿草,赶着水牛慢悠悠地从田里回来。
分开这么些年,联系少了,关系也日渐疏远。
张俊先给他打了个招呼:“你啥时候回来的?”
“昨天才刚到的家!”
“回来也不联系一声!”
陈涛笑了笑,解释说母亲病了,回来看一下,几天又要走了。然后在路上你一言我一语攀谈,一聊起来就感觉亲切。他一个劲儿地邀请陈涛到他家里吃饭,说好多年不见,必须聚一聚,随即给媳妇打电话,让她杀只自家养的土鸡。在他们乡间,到谁谁家吃个家常便饭是很平常的事儿,今天我去你家,改天我叫你来我家吃一顿就行,所以都不用太刻意的客气。于是陈涛回家洗洗脸就往张俊家去。
陈涛到的时候已经能闻到炖锅里的鸡肉香味,院落里还坐着另外几人,都是村里平时关系不错的。饭桌设在宽敞的院子里,开饭后他们一起喝酒吹牛,天南海北的聊些。越到后面声音越大,他们的大嗓门像浓雾飘荡在村子里。
他们还笑陈涛一意孤行,搞得自己很累。
有个瘦子,平时就数他嘴碎,调侃陈涛道:“你就喜欢往外跑,我们在村子里怎么啦?特别忙的时候卖力突击几天干完活,平时就清闲许多了,时不时的忙一下,自由自在的,关键心不累啊!”说完望了下在座的:“不过就是穷了点。”
众人苦笑。
陈涛当然清楚村里的生活,纵然他们说得有些道理,但他更明白他们之间的想法是有差距的,这种差距没法解释,就像修佛的跟没有佛缘的人谈不了佛。他也不想为自己辩解,于是干脆扯开了话题。
一群人久久围在饭桌前,菜反复热了几道。在后来的聊天中,陈涛还从他们口中听说了村里的许多事,这原本只是茶余酒后的闲谈,但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个有意的听者就是陈涛,他把其中两件事记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