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的谈话接近尾声。
“我们的命运需要改变。”陈涛又道,似是喃喃自语。
刚入学,没有作业,饭后陈飞杰收拾桌子、洗碗,陈涛则在洗漱,各司其事,和往常一样,一天的活动到此为止。
楼下经常聚集一批不喜广场舞的房东太太,她们各自带着凳子在拐角处唠扯,房间里能听到她们偶尔传来的尖笑和激动的嗓音。五楼父子俩的生活与她们毫无关系,与不远处城里的喧嚣似乎也莫不相关。陈涛很快上床睡觉,晚上多耽搁一分钟,凌晨就会多困顿一分。
陈飞杰早已养成习惯,原来妈妈和奶奶手中的活被他接手,做起家务手到拈来,忙完也上床睡觉,他还需要独自面对醒来后昏暗冷清的家,还需要面对人地生疏、磕磕绊绊的求学路。
后来的日子一天天平平淡淡的过去,陈小杰很快适应了新学校、新同学、新生活。其实他不用去适应任何外部事物,他只是适应了自己的内心。他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习惯了晚上把饭做好,中午回家只要放在蒸锅里面,打开电磁炉加热,看闹钟记住时间,蒸汽冒出来四五分钟就可以拿出来吃了。有时候陈涛会买来排骨啊、鸡啊的肉类,然后晚上自己亲自熬好,让陈小杰回来热一热就能吃。
“孩子正长身体,一定要多吃肉,再困难也不能太苦了孩子。”这是陈小杰奶奶交代的。
陈涛一天的行程路线需要跨过两个乡镇的地域,星期天是乡镇的赶集日,这一天自己的生意很不好做,几乎卖不动,所以星期一的凌晨也不用老早起来补货。趁这时候可以多睡两小时,这是他唯一能好好睡一觉的日子。
再后来,星期天陈涛干脆不再往村子里跑,直接到镇上,找个位置开给人家摊位费,然后停好车,掀开篷布摆摊。好的位置早就被人家长期包了的,他能得到的就是在靠边儿的地方。毕竟摊位偏僻,所以效果可真赶不上跑村一日。这种情况下,先前的星期一可以补瞌睡,又挪到了星期天早晨。
开学一个多月后,逐渐降温,一天比一天冷,陈涛路过集镇停车买了几样保暖的衣服,母亲和俩儿子的都买。经过路口拿给母亲时,差点被她丢在路边稀泥里,以示威让他以后别买,告诉他买孩子的就行。陈涛无奈只得答应。
降温后,第一个星期六中午的吃饭间隙见到小儿子陈飞俊,清鼻涕一缩一缩的,往年他这鼻涕几乎一入冬就流到开春气温变暖。他脸上因为用袖子擦鼻涕变得很污浊,邋遢的感觉又回来了。每个周末陈涛都会买一些新鲜肉,再带些零食回去给他吃,有时候也把陈飞杰送回去,让哥俩做做伴,玩耍两天,他独自一人回城,但是都交代他不能忘了做功课。
进入冬季,农村各种酒宴特别多,一酒宴必定要买菜,不管哪家有事,都一直是请有车的帮忙到城里买菜,以及买各种需要的物品,农村大多是面包车,拉不了多少东西,平时都得去个三几辆才够。
今年不同,因为知道陈涛做着这个买卖,又考虑到他经常和批发商打交道,就干脆交给他做这个事情了。刚开始请他买菜的东家们想,他这车毕竟是用来赚钱的车,不能算帮忙,必须给他运费。于是带起头来给运费,以后凡是请到陈涛的人,几乎都按照那个运费给他。刚开始还有买菜的主人跟他同去,到后来干脆直接列出清单给他,让他送回来就行。每当这个时候就是他最轻松的一天,因为早晨买好东西送回来也就到中午,下完东西就没啥事了,他可以在家中帮妈妈做些事情,然后傍晚返回到城里,还可以早早的睡觉休息,并且运费不低于他一天跑村到晚的收入。到后来,周边村子的好多都效仿新安村,把买菜的活直接交给陈涛。一时,陈涛的运输生意还真红火了一阵,趁这个寒冷的冬天,多赚到一些钱。
可俗话说,一人赚钱个个眼红。
陈涛赚的是小钱,虽然没有招惹到个个眼红的地步,但也确实引来了部分人的嫉妒。那个小陈涛七八岁的陶昆就是其中最甚者,是长田村的,还没成家。他看陈涛做的还不错,也想买小卡车来试试。
过年前的半个月,在征得父母的同意后,终于在鞭炮声中把车开回家,还做好几桌饭菜请村里亲戚朋友来参加接车宴,像是娶了个媳妇儿回来。车在家里停了一晚上,陶坤迫不及待了,第二天一大早,他兴高采烈地开着车到城里做货物架,学着陈涛的款式找焊工做成移动小摊,同样的买卖水果蔬菜。
弄好后,这个时间已经处于一年的最末尾,农村人在这个时段里最是清闲,没事就可以赶赶集、上城里逛一逛,购购物,所以家里基本不缺货,生意开始惨淡。同时办酒席的也都差不多都完了,几乎没有人家还在这时候办。陶坤买来车恰恰赶上这个时间,进了一大车的货,几天才卖出一小点儿,所以也没赚到钱,反而还剩下许多瓜果蔬菜,干脆放家里自己消受了。
过年了,读书的回来了,外面打工的也都回来了,虽然年味、气氛始终赶不上十多年前,但是村子里也很热闹。陈飞俊穿着新衣服和小朋友们成群结队跑的不见人影;陈飞杰则到村子中间逛了一圈就回去家里了,他似乎真的没朋友,连村子里原本一起长大的都陌生了。
和陈涛差不多岁数的都在打麻将、打扑克,或者开车出去游逛,而他则似乎是个跟同龄人不合群的人,混在小卖部对面台阶上的人群里,咧着嘴听老老少少的乡亲们闲聊,晒着暖和和的太阳,此刻感觉很轻松,长时间劳作后忽然得到休息,惬意极了。
大年初二,姐姐和姐夫罗忠良来了。孩子闹、大人笑,家里特别喜庆。
过完年,打工的拿上行李陆陆续续外出,村子里一下平静了下来,就像人的生活终归要回到平淡中来,过年的热闹都只是暂时的。
这个时节似乎很多生意都是淡季,陈涛也一样。陈小杰开学前他们都呆在老家,因为生意不好,陈涛干脆少进一些货,隔两天跑两天,不跑的时候就帮母亲种庄稼,管理田地。
陶坤见已是老手的陈涛都如此,自己连货都没进,只闲在家里等待,路上倒是经常见他意气风发,开着空车到处闲逛。
天气渐暖,开学了,农忙了。陈涛带着大儿子回到城里,同时生意也跟着回暖。
转眼又到了年中,热天正酣。陈涛发现因为走的是农村发展路线,只能卖常见的东西,这其中比如西瓜,热天这可是好东西,在路上都能卖出去,路边田里干活的农民朋友太热时买来就地解渴。而特殊一些都不能用,比如火龙果、猕猴桃之类不好销售,一是贵;二恐怕是人们不喜欢吃。另一大类——蔬菜,容易卖出的相对多一些,但也得是常见的,好卖的如大白菜、青红辣椒、西红柿等等。
故而必须剃掉一些不容易销售的东西,这样呢,框子的余位就空了些,他干脆把上一层都誊出来,进一些零食放在上面,有杂糖、果冻、辣条之类,像个小超市似的,路边干活的乡亲买来填填肚子;给孩子解解馋,还是能销售一大部分。
所以实践出真知,真是金科玉律,这一发现是那么的简单,原本应该在行动之前就很容易想到的,但是始终到了体验中才发现。
其实因为陶坤的加入,这一年陈涛的生意很不好做。那孩子,仗着自己年轻,性子冲动,经常无事生非主动找陈涛的麻烦,还会在背后污蔑陈涛如何如何,每次都是陈涛认怂先撤,才基本平息事故。不仅如此,陶昆的加入对陈涛的生意产生实实在在的打击,他的收入跟去年相比少去大半,这极其影响了陈涛的计划。
因迫于一直以来的压力,陈涛变得很敏感,经常会觉得悲观失望,还时时胡思乱想,如果这个生意做不成了,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才能养活一家,关键的是不能离开这个县城,陈小杰需要有个伴。收入少了,生活很艰难,就连买肉的的间隔期都不得不加长。陈涛越来越觉得迷茫,眼前一片灰暗,不知未来的路该如何才能走下去。会不会真有无法继续下去的那天,万一真到了挺不住的时候该怎么办。
摆在眼前是真切的残酷事实,偏偏又是不能通过努力就能解决的。因为村子里的人都习惯了他们两个跑车的经过,在他俩之间做的选择很随意。农村人的时间没什么特定规律,不会因为谁先到就买谁的,只根据自己的需要选择好的、价格便宜的。甚至对他们来说,买不买都无所谓,菜园子里的菜,一年四季都换着花样的有,大不了吃的单一点儿。并且一天下来只能跑得完这一条路线,连夜晚休息的时间都充足,所以再怎么赶时间,也不能早回来,且没有更适合的其它地方可以去。所以所谓的更加努力在他面前起不了作用。
说起努力。通常都知道,人们学习和工作的努力的程度在生活质量的高低和人生价值尊卑中是有很好的体现,基本来说你越努力越能登上高处,没有人能在不努力的情况下还获得很多东西,这条定律是不争的事实。当然除了那些有家族钱、权传承的人。
但是光从单纯的努力来说,把这条定律放到某些情况里面就显得失准了,比如在陈涛生活的环境中。他们农村人大概就是这个世界上最辛苦的职业之一,他们不论天阴下雨、酷暑寒冬都坚持起早贪黑的劳作。他们的勤劳堪称一流,其努力程度便显而易见。但是如此这般的努力,为什么换不来高品质的生活呢?为什么年年日日如此努力,依旧年年日日没有改变?这背后隐含的道理就跟陈涛拼命也要把儿子送往城里读书的原因联系在了一起。
生意压力很大,却想破脑袋也没有别的出路,只能勉强的再熬一熬。
陈小杰的变化是在老爸眼皮子下进行的。他其实就是留级生,一年级的两个学期下来,成绩中上,因为原本有基础在,看不出他到底厉不厉害。只能看出这孩子上课确确实实认真,放学后都自觉、积极地做作业。老师布置的作业几乎都是靠自己完成,不用大人教,不然陈涛也没那时间啊。
倪老师说他听课很专注,是个乖巧的孩子。时间慢慢流逝,后面陈飞杰越加融入学习氛围中,很多时候中午都不回来,有可能也是怕走路,他早上出门的时候做好饭放包里带到学校,再加上雨伞或者雨衣,所以他的书包成了全校最鼓的书包。在后来的考试测试中,他成绩一次比一次进步,这让陈涛感到无比宽慰。
老家里的情况还是老样子,赵兰芝一边务农一边陪伴小孙子陈飞俊,这孩子同时也在一天天长大。马上也将面临幼儿园毕业,升入小学,这又成了一个搁在陈涛心里的囫囵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