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了的事情就要义无反顾。
陈涛立刻打电话联系上了肖家人,他们当时故意留了号码在村里,说马上从省城里出发,回来看看,中午过后就能到。
一切得等肖家人到了再做说。时间尚早,此刻倒是闲暇时刻,大事面前,娘儿仨坐在花台边聊了好长时间。
赵兰芝给他们说以前盖这房子时候的事。后来提起陈涛父亲陈顺才,三人一同回忆起他一次凄惨的经历。
陈涛小些的时候,他就记得自己的爷爷奶奶比其他伙伴的爷爷奶奶年纪大的多。母亲说是因为当时特别穷,爷爷快四十岁才娶到奶奶,后来只生了一个孩子就是陈涛的父亲陈顺才。
陈顺才长大成人后,双亲上了岁数,又因为年轻时太过操劳,身体每况愈下,几乎靠各种药来养着,刚开始还能干些活,越到后来简直上不了山了,陈顺才肩上的压力越来越重。种田之余还靠帮别人家做些石活来维持生计,但一个人的能力毕竟太有限,即使胼手胝足依然入不敷出,家里穷得叮当响。有时候老两口不得不因为没钱而断药,自己上山挖些野草根来熬水喝,可想而知生活有多困难。
老两口心疼独儿子,找亲戚帮忙给儿子娶媳妇,有钱的借点钱,没钱的找找人,介绍介绍,最后娶到陈涛的母亲赵兰芝回家。
这时候有个人帮着干干活,照顾照顾家,情况稍微有点儿好转。但是等到陈涛姐弟二人出生后,生活又艰难如旧。陈顺才被迫无奈只得跟着小舅子去干高风险活——炸石头。刚开始干的时候是九十年代中期,人们对石头的需求量还不是太高,一个月干不了几天活,需要的时候去几天,不需要就待在家里。但还是主要经济来源,一直支撑着这个家庭。
陈顺才父亲身体太弱,又由于缺医少药,在陈涛出生后不久他就撒手人寰了,老太太后来熬到九十年代末也过世了。这个时间陈涛姐弟俩正在读小学,家里的开支负担也挺大。
恰从陈母过世那段时间开始,周边老百姓对石头的需求开始增多,石头越来越值钱,盖房子的、码围墙的,修场院、修路的太多,慢慢的简直供不应求,盘子这么大的石头好卖到爆棚。
但是石头生意再好,最赚钱的可不是陈顺才,他们不过是跟随老板打工的,老板找好有石头的地方,炸成小块卖出去。炸石头有几步工序,先用柴油镐在巨大的岩石上打孔,这个过程是最缓慢也是最累人的,手要经常扶住柴油镐,机器噪音极大,隔着几座山都能听到;加上它的震动力,操作起来让人特别难受,一天下来耳朵都听不到人说话声,得过几个钟头才能慢慢恢复。还有晚上吃饭的时候,手都是一直抖,如果饭桌上有花生之类的菜,别想用筷子把他夹起来,所以干活的时期吃饭都备着勺子。
打孔的时候还特别多灰,石头灰四处飘,就着汗水,在脸上敷上一层白白的石粉,像唱戏的画了个半成品的妆。还有严重的是不知道吸了多少灰尘进肚子里,时间一久,对身体会造成不可逆的损害。
孔打好之后,填充炸药在里面,用木棍往里捣,力度要把握好,把炸药捣铁实之后,就可以上雷管了,再接上导火索。那种民间炮太过简单,炸响后小石头能飞出一两公里远,特别危险,所以一般会选个山上田里人少的时间点点火,通常是晚饭那段。点火前还要把人朝四周散开,那些人边走边用双手合成喇叭状,对着远处大声喊:“放炮喽!放炮喽!”周围的人听到后就会远远躲开,或找个掩体。
十几二十分钟后,负责点火那人点燃导火索后就匆匆跑开,到事先侦察好的地方躲避。
陈顺才就是跟着小舅子炸石头,他们没有具体分工,大家在一起轮换着,什么都干。石头爆破后,大如车子般的还得打孔放个小炮,石头小一些的就得用柴油镐慢慢捣烂,再小一些的要人力,抡起大锤用蛮力猛砸,因为码围墙的只需要盘子那么大的尺寸。
这种活需要的是超乎常人的体力和耐力,因为十分危险还需要些胆量,所以给的工钱相对可观。
陈顺才跟着小舅子,长年累月在山上干着高强度的体力活。二老走后,省下了买药的开支,又遇上生意好活多,几年下来倒也攒了些钱。
再后来,乡里开起了一家采石场,就在突然之间,他们就没活计干了,再干就是犯法。再者,也没人来买了,因为造价不一样,石料场的便宜,都上那买去了。其实真正好干也就两年三年的时间而已。
炸石头的活停下来后,老板只得把他所有的东西全部卖出。恰逢陈顺才临时起意,想把自己家当时还住的土砖瓦房推了重新盖,于是他买下了老板的拖拉机,打算自己拉沙石,省的又出运费给别人。最终,拖拉机以最便宜的价格归了陈顺才。
在他们收工的结尾,老板忽然让陈顺才开着拖拉机帮忙送几个自然石到市里,说给他的亲戚摆假山用。这个时候拖拉机已经成了陈顺才的私人东西,老板还给他不错的运费,于是答应去送。
村子距离市里有一百多公里路,又是第一次去,陈顺才让小舅子跟他一起,做个伴,也好照应。
头天装好,第二天的早上天刚亮两人就在“突突突”中出发了。开着开着天亮了,开着开着出太阳了,开着开着上乌云了。因为路途不熟,开的慢,一路上还要经常停下来问人,又遇到堵车,两人忙得连晚饭都来不及吃,紧赶慢赶最终到市区城边已经凌晨十二点多。
因为城市规定这种货车白天不能进城,只有晚上十点后才能进,并且早晨六点前必须出城,所以这个时间倒也挺合适。
停下车,陈顺才给主人家打电话,事先说好的到了之后过来接他们,给他们带路进城。但是,可能因为时间太晚,人家正睡得香,电话一直没人接,郎舅二人心里着急,但也无计可施。一合计,索性先去找个宵夜摊填饱肚子。如果实在没辙,大不了在这过一天,明天晚上再进城,这是最坏的打算。
把拖拉机靠边,去找吃的,他们走出很远,找了一圈才找到,吃完宵夜已经一点半。小舅子让陈顺才在打几个电话试试,他说明天还要赶回去呢,家里忙,能下了货最好。
当然,不用他提醒自己也会打,陈顺才又打了几个电话,听着嘟嘟嘟的铃声,心里很是忐忑。好在这次终于接通了,主人家被吵醒了瞌睡,有些不高兴,这也太晚了,告诉他们干脆等一天,明晚再下货算了。陈顺才心想可不喜欢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大城市待着,何况还要多出一天吃住的钱,生怕对方挂了电话,一直在求他们起床过来带一下路,在他的软磨硬泡下,对方才答应过来。
不知道路远还是怎么着,又过了一个钟头还不见人来,这时天空却在飘雨。因为太过操心,虽然太困,但是睡不着,一直大睁着眼睛干坐着等待;小舅子倒好,副驾驶上斜靠着打瞌睡。
又过了许久终于来了电话,陈顺才报了具体位置,一刻钟后,一辆亮着灯光的小轿车开过来停在他们旁边,这时雨点有些大,都没下车,直接把车窗摇下来喊他们跟着,然后一前一后前行。
最远最难走的路都过来了,没想到后面即将到达目的地的平坦大道上反而走得艰难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