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这一天晚上下班后,梁文俊就过来找到陈涛,问他会不会玩儿牌、玩儿麻将。陈涛当然撒谎说不会,并称吃完饭还要加班,想去也去不了。梁文俊似乎感觉跟他熟络了许多,调侃他这个“劳模”几句就走了。
自此之后,两人关系增进不少,这个吊儿郎当的组长时不时在陈涛还为喷油手忙脚乱的情况下,故意过来靠在工作台上跟他吹两句。在没领导的情况下,有时直接搬来个凳子坐在他旁边耍手机,一坐就是个把钟头,感觉他无聊极了。
他还经常中午叫陈涛出去外面馆子吃饭,馆子比食堂贵的太多,大部分时候都是陈涛开钱,他感觉有些吃不消了。
有个没加班的礼拜天,天气晴朗,陈涛在外面跑摩的,中午十一点左右的时候接到梁文俊的电话。
“做好饭,我们过来吃。”一接通就传来这句话。
陈涛心里有些诧异,心想还有这样操作的,他在电话里回道:“我平时都在食堂里吃,家里只有简单的几口锅,不好弄。”
“那是不是请我们去外面吃?你们路口那家川菜馆挺不错。”
陈涛感觉哭笑不得,这是赶鸭子上架呀,犹豫了片刻,梁文俊说的是“我们”,不知道会来几个人,自己来到这里之后从来没进过像样的餐馆,不知道要花几百块。恐怕更是承受不起,于是说:“这段时间没钱,都打回去家里了,我就买菜回去简单的做点儿吧。”
“可以,你买完菜回来的时候叫上我们,一起跟你过去了。”
陈涛平时加班多,中午和晚上都在工厂的食堂吃,陈小俊们学校都是打工子女,学校考虑到家长的情况,中午也开了食堂,他们午饭都在学校解决。晚上陈小俊会到老爸工厂门口等他,陈涛下班后把他接进去,在食堂打饭吃了又让他先回去,自己则返回车间加班。所以租房里很少做饭,只有很简单的几样炊具,更不具备菜了。
在菜市场称了几斤排骨,又买佐料和配菜,再到杂货店买了碗筷和一口锅。中途接上梁文俊,他们有四人,一个是他女朋友,另两个是经常和他玩的人,一个瘦高个皮肤有点儿黑,一个稍微矮一点短头发。
几人在陈涛家里嘻嘻哈哈,熬排骨的时间,梁文俊说要斗地主,陈涛就让陈小俊下去买扑克,他们仨男的玩了起来。屋里比屋外温度低,梁文俊却还要喝啤酒,陈涛只好自己又下去超市里扛上来一箱啤酒,让他们当茶水一样边打边喝。大家都没啥事情,加上做饭时间晚,又喝喝酒,等吃完饭后,已经中午三点多,然后又开始打牌。一直到傍晚六点多,那瘦高个儿接了个电话,然后对梁文俊说:“他们回来了,走了吧?”
陈涛猜想大概是他们的麻友回来了,挽留了几声,他们还是走了,说下次来。
这样的事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还发生了好几次,都是梁文俊主动打电话让做好饭他们过来吃,有时候只是梁文俊和他女朋友来,有时候又是三四个人,还有时候一个人也去。他吃完饭就坐他家里一直玩手机,宁愿在他家打瞌睡也不回自己家的床上睡,可以想象他是有多无聊。
还有一次,他拿准陈涛刚发了工资且当晚没加班,立刻打电话来,让他请吃饭,陈涛再三解释说自己没钱,找借口说家里差账不敢有大的开销。那梁文俊就是不答应,非得叫上他下馆子,推辞几次都没推掉,最终只得硬着头皮进了路口的川菜馆。陈涛心里叫苦,以往相处过的人都是主动邀请别人吃饭,别人客气不来,自己还得再三邀请,可这梁组长真是反着来啊,屡屡要求别人请他,不去也得再三要求。
最气人的是虽然两人走的近,但是工作上的事情迟迟没变化,返工的还是同样比其他人多。有一次陈涛找了个机会跟梁文俊提了一下,陈涛本以为戳穿了别人会互相尴尬,之前一直没太好意思开口,等他自己解决。哪想到他反而哈哈大笑:“我会安排。”一幅不以为然的态度。
梁文俊嘴上答应的倒是很爽快,事后却始终没啥反应,大概因为自己没跟他们玩麻将吧。
时间久了,陈涛觉得这样下去也没个意思,不但没起作用,反而还被他剥削浪费钱。干脆把心一横和梁文俊渐渐拉远了距离,量他也不敢太过分,最坏也不过就是老样子。于是后来他多次婉转拒绝梁文俊的“饭局邀请”,慢慢地疏远了。
后来到了深冬时节,天气凉下来了,不过这地方的冬天比老家暖和多了,花草树木几乎都不落叶,即使黄得像熟透的麦子,都挂在树枝上飘摇,不掉落。
这段时间陈涛没有再跑摩的了,毕竟还是降了十来度的气温,摩托车上刮着冷风很伤人的。很多时候在超市、菜市场门口等很长时间都没人上车,所以干脆不跑了。
这是个星期五晚上,领班通知不加班。陈涛一如既往,完成固定任务都会比大部分人晚。他喷好最后一个产品,将模具泡在天拿水桶中,擦干净工作台,然后抬着返工好的产品去QC工作间。这个时间人很少,陈涛没注意,正好在拐角处撞到两人从里面走着出来,差点儿把手上装产品的盒子弄翻。他抬头一看,是经常跟梁文俊在一起玩的,就是第一次到他家吃饭斗地主的那两人。
自从那次相处过后,大家的交流多起来,成了熟人,并且后来又一起跟梁文俊去过他家几次,所以平时碰头都会客气的打招呼。
陈涛感到奇怪:“你们咋也干到这个时候啦?”
瘦高个笑了笑,像是自嘲:“返工多呗!你完了没有,完了赶快送进去,出来再说。”
“哦,完了。”陈涛说着,几大步跨进去,把盒子放在指定位置。
此刻这里只剩他们三人,原本白天都灯烛通明的车间里,现在变得很昏暗,只有隔壁包装房间还亮着,灯光从窗户里透到这边来。三人在偌大的车间里走着,安静中,脚步声在车间里被放大、回荡。他们走的很快,来到一楼打指纹卡出了门。外面才忽然有噪音,是厂房墙上的抽风机嗡嗡的响声。
他们不约而同朝食堂方向去,瘦高个问他:“你儿子呢?”
“去同学家了。”
“哦!那叼毛,不是人,昨天晚上跟我们闹掰了。”
陈涛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肯定是梁文俊那厮,然后静听他说了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按照他的说法,原来梁文俊一直牌品极差,平时玩的时候,赢就嬉皮笑脸、哈哈大笑,话特多。手气背,输了点儿钱就拉长个脸,谁都不理,还会摔麻将、撕牌,更有甚者,有时候只要谁出错拍啊、胡他牌啊还会被骂。
说着已经到了打饭窗口,高个子顺手拿个餐盘递给陈涛,然后很快打完拿出饭卡等着结算,抢着付了钱。陈涛心想恐怕是前几次随梁文俊去过他家几次吃饭,觉得不好意思了,现在能还就还一顿,陈涛干脆不和他客气了。
在餐桌上吃了几口,才听到短头发那人直接开口伺候他家祖宗,骂地极为难听,从他咬牙切齿的样子看得出来是受了不少气,忍耐到极限了,恨不得揍人。他说昨天晚上就是因为他胡了梁文俊的牌,梁文俊当场发火,说短头发放炮他都没要,转过来反而自己点了短头发的炮,他不留情面的胡了,打开抽屉拿出一半的钱使劲砸在短头发面前:“只给你一半。”
短头发说:“我当时脸都气红了,咬咬牙打算忍了算了,没成想那鸟人还喋喋不休,像死了家人一样哭丧着脸一直说,‘我都不要你点的炮,反而被你胡了我的’,说完还感觉很有理的看着其他两人。打着的时候谁知道谁手里是什么牌,我怎么知道他饶了我点的炮,再说,以前他妈也经常胡老子的啊,如果谁都不胡谁的那还玩个球,他还不是贪心,在等大牌,不然怎么会不胡呢,总之因为输了点钱不高兴了,太他妈欺负人了。”
他越说越激动,有多难听骂多难听。陈涛听出他们是受压迫太久,平时就受够了,所以昨晚彻底爆发,起冲突了,吵了几句各走各的了。
“昨晚我也在,也跟他吵了,然后,今天一来上班就是许多返工的。”瘦高个说着还觉得好笑。
短头发也无奈笑了笑,对陈涛说:“他以为他谁啊,都离不开他了似的还经常打电话让这个请他吃饭,让那个请他玩耍,跟饿死鬼似的。马上过年了,本想捱到年边,不过现在等不到过年了,大后天星期一就去辞职,过完年重新去一家。你这人干活踏实,手脚挺快又能吃苦,现在也是超级熟手了,可以跳槽了,有更高的工资拿,还可以远离那鸟人的魔爪,岂不是很好。”
听说工资高,陈涛当然心动,但是一问才知道,短头发说的地方在另一个村子的工业园区,离这里有十来公里,不假思索直接拒绝道:
“那我去不了,我一个人还要抚养孩子读书,学校离我们住的近,我儿子上学方便,我去太远的地方上班就不行了。他现在已经在这个学校扎了根,换来换去的也不好,我只能先忍忍。而且我三十多岁,超过了很多工厂招工年龄,即使就在附近找工作也要三思后行。”
“确实,有家庭、孩子还真是没自由了。而且超二十八岁人家就开始嫌弃手脚慢了。”
“呵呵。”
这个事情对陈涛影响并不大,只当做一个趣闻轶事听听,唯一的作用是让他对梁文俊多几分了解,更加不敢靠近此人,越保持距离越好。
月底,那群人离职了七个,还有一个月就过年了,他们都没耐心等,应该直接回老家去了。短头发和高个当然包涵在里边,说不定就是他俩挑的头,约着老乡们一同辞职。别说,他们一走,自己返工的少了。
他们像吹过车间外树上叶子的微风,从陈涛的生活中轻轻划过,带不来什么也带不走什么,只是叶子当初随微风波动了一下。
这几天,陈涛看到梁文俊交了新朋友,又和另外几人粘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