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涛心存期许继续听着。
大家还是不管,在各抒己见表达不满。终于听到有个声音问出个一针见血的问题,来自一个男声:
“领导,那我们这些生活在县城这么多年的人,到底要怎么办?总不能放弃工作举家搬回农村老家吧?”
教育局的男人有些无奈,扭头叹了口气:“如我刚才说,你们还是先不用心急,等城里符合条件的先报,安排好了之后还会增加一部分名额的,每年都有扩充班啊,就是为了解决这些问题的。”办公室里的男人说着话的时候,其他人都安静下来认真的听。
“那怎么外地来的、甚至外省人反而能第一时间就可以报名读书?感觉这有点儿说不过去。”
“他们不远千里,离乡背井来本县谋生,不让他们的孩子读书,那就没地方读了。你们不同,不在城里读可以回去老家读,每个村委会都有小学啊。”教育局男人说道。
此话一出,顿时哗然,大家众口嚣嚣地质问他们是什么道理,这样说话。合着,我们这些人努力读书、努力工作终于在城里安下家,最终因为个读书问题,又要跑回大山里?
男人自知失言,不再说话,尴尬地看了看对面那位。另一个不得不站起来打圆场,做出承诺,他们要把这个话题提上日程,再认真讨论、研究,一定会给出群众一个方案。他还承诺,有房产孩子就一定能报上名,绝不会让他们返回到农村,但是得等到靠后或者去别所小学。
这时又换持暂住证的有意见了,无奈又承诺只要暂住证满一年都尽量满足。
陈涛在心里权衡一下,自己在这里是条件最差的,哪一项都不符合,教育局的人说的是有房产的,自己这样的肯定就没戏了。而暂住证又是新办的,该怎么办呢?
大伙嚷嚷一通,得到这样的结果,虽然不太满意,但也暂时没有别的办法;而且再不依不饶恐怕造成不好的后果,只能退出了办公室门,先撤了。楼道上,还能听到有人骂骂咧咧地走着去了。
陈涛和大伙情况不一样,心想只能自己再去问一下,所以故意落在后面,他从走廊上又转进办公室里。那两人都已经坐到座椅上,扭头看着陈涛,没说话,表情里表露出:“不是解释清楚了吗,你还有什么事?”
陈涛挪进去几步:“老师,我们刚搬进来城里的,暂住证也有,只是刚办的,我们这种情况怎么办?”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后面说话那人把双手放到办公桌上,两巴掌扣在一起,有模有样道:“局里有硬性规定,刚才跟你们说的都是最低限度了。”接着话锋一转:“不过,还是得等到报名审核结束的时候,再根据县里小学招生人数多少来看,到时候会有办法解决你们这样问题的。”
“那是不是人数不够才有机会?”陈涛急切地问出来。
“原则上,是这个道理。”
“听说每年的报名的人数都在增加,恐怕不会不够吧,那要是超了,我们的孩子怎么办?”
“等到审核结束再做定论,好吧?你先回去吧,到时候关注我们发布的通知。”
出了大门,大家早就散伙不见踪影。陈涛和儿子两人站在街边,不知所措。
他不想就这么走了,这轻松一走,放弃的恐怕就是儿子的一生;但是留在此处又不知道能干个什么有实际帮助的事。
他来回踱了几步,掏出手机给李金飞打了个电话,两人一分析,教育局的人话里隐含的意思就是读不了,他听过不少这样的例子,所以得自己另想办法了。按照他的话说,只有找熟人试试,如果有这方面的亲戚朋友愿意帮忙的话,应该没问题。要不就真不要抱啥希望了。
两天以来的忙碌,收获了这样一个结果,真是不尽人意。陈涛蹲在花台边,思索了良久,怎么也想不出个能帮上忙的朋友啊。觉得现在真的什么也做不了,于是领着儿子恍恍惚惚地朝停车的方向走去,还是回家后再想办法吧。
过了一个晚上,小卡车上已经蒙了一层灰,仿若遮挡在他们一家人前进路途上的一堵墙。
“哎……这车真的怕是要传给儿子了!”陈涛站车旁在心里直叹气。
坐上去发动了,驶出城区,奔驰在回家的路上,一路车很少,好像全世界都安静了。
正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陈涛心神飘忽,像做白日梦,满脑子里幻想儿子们都顺利在城里读书的情形。他们拿着奖状很绅士的递给自己观看;他们背着书包走在放学路上很健谈的和同学们聊天;他们回家后不贪玩,认真做作业。还幻想过遥远的未来,大儿子当了大律师,小儿子做了医生,他躺在春树阴凉中的摇椅上幸福的享受老年时光……全是些绚丽多彩的画面。而现实中嗡嗡的发动机声和双手握住抖动的方向盘像一盆冷水兜头浇来,瞬间把多彩变成灰色,如同老房子墙面上的石灰在迅速剥落,露出里面粗糙丑陋的水泥浆。
后视镜里,陈飞杰半躺在座位上,盯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看上去也心事重重。会不会他遥望到自己凄迷的未来,正在遵循家族的轮回?
想得深了,车子四块玻璃都没放下来,车内闷热无比,自己淌汗了都没发现。
为什么没有一件好事发生在我身上?为什么所有都事与愿违?陈涛忽然眼睛一酸,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不幸的种种往事一下涌现脑海,眼泪滚落下来,若是没有汽车噪声,必定能听到泪水滴下去砸在牛仔裤上的啪啪声,他赶紧伸手把后视镜往旁边扭过去,不敢让儿子看见。
少顷,他从沉思中抽出来。一个成年汉子的哭诉总会很短暂,他用手背随意往眼睛处一揩,握住方向盘的手更加用力了。
副驾驶上煮熟的土豆都已馊了,这东西生的能放几个月,熟的却最不经放。到村已是中午,大门紧锁,家里冷冷清清,只有几只鸡在外转悠,用双脚掏一边的土啄食。
母亲应该带着小儿子到田里去了。陈涛自己到厨房弄了些简单的饭菜,父子二人吃了。
这个时候再出去收废品显然已经太晚,不合适了,今天就不去了。打电话问母亲,她在南面山坡上一块玉米地里给杂草打农药。
饭后留陈飞杰在家里,陈涛换了身干活的衣服、带上遮凉帽到田里,小儿子热得脸红扑扑的,躲在一旁的阴凉下玩蛐蛐。他替换母亲打农药,三十来公斤的一壶水背在身上,真沉。
母亲用镰刀割埂子上的草,知道审核没有通过,倒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很平淡的态度。在她们眼中,哪儿读书都是一个样子,村里人几十年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而且村里是她习惯的生活,这里方便大人种田、看庄稼,小孩在不远的隔壁村念书。去了城里就永远耽误了田地和牲口,还没了邻居和整个村子的熟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有。所以,如果依照她的想法的话,完全反对陈涛这样做。
晚上回到家里,陈涛闷闷不乐,总是不甘心就此结束,愁眉苦脸地一个人喝几口闷酒,连饭都吃不下。母亲见了他这个样子,于心不忍,她去喂完猪回来后,对躺在沙发上的儿子说出一个方法。
陈涛听了之后心情稍微舒缓了一些,虽然不知道行不行得通,但至少有了个方向。母亲让他到灶房吃饭去,菜还放在饭桌上没收。陈涛起身进灶房,挖了一碗饭泡上汤,刷啦啦地吃下去。
当晚他们早早歇了,因为第二天还得老早出发。虽然时间不像前天要紧,但也是农村人的习惯,早起先把要紧的事做完,还能余出时间干农活,农民嘛,一年到头都做不完的事。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陈飞杰又被老爸叫醒,同样穿着昨天的那套衣服。他没有一丝磨蹭,很快收拾完毕上了车,还是坐在后面一排,这个时候老爸还在洗脸。陈飞杰忽然闻到车里有一股什么不太舒服味道,摇下车窗玻璃透透气。
奶奶又披着外衣、散乱着头发站在堂屋大门口看着他们。
陈涛泼出去洗脸水,才过来发动汽车,车灯一开,连驾驶室里也亮了。陈飞杰躺下去座椅上,脚可以伸平舒服些。这时他闻到那股气味特别浓,往下一看,一个蛇皮口袋,把里边儿的东西捆地结结实实,形状像个超尖的三角形,表面油油的。忽然反应过来,这是陈年火腿,他们家有三只,一直挂在地炉上方,他记得有一只好像还是前年的。
老爸要把这送人,又为了自己的事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