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朋友在酒桌上闲聊说起的事,陈涛特别记住两个。
村子里平时红白喜事置办酒宴都会有个总管,这并不是谁任命的,而是大家平时觉得这人合适,就请他主持,时间长了自然全村的都请他。老的老了,年轻的自然又有人上,一代代传承。他们时间干长了,只要你告诉他发出去多少帖子,他就轻而易举地策划出各种需要的物品多少,准备多少桌、买什么菜、买多少、找谁买,因为经常去,买东西也会便宜。他们管的事很多,开席前要安排洗菜的、炒菜的、打杂的各种分工干活,酒宴开了还要安顿客人落座;结束了还得帮主人家留客等等。
长田村经常干总管的叫陶家勤,就是陶昆的二叔。陶昆这几年一直在做陈涛当初做的买卖,小货车拉着跑,路线也是一样的。遇到有酒宴,需要的所有物品,陶家勤都安排他去买。陈涛离开后,周边村子大部分的生意顺理成章归了陶昆,他们都是直接联系陶昆送来就行。因为没有新人跟他抢生意,所以做的还不错。
陈涛去深圳前的两年里,两人一直是竞争对手,当初又稍逊陈涛一筹,于是陶昆始终在心里记恨。即便在陈涛离开老家以后,他仍旧不依不饶,逢人就说陈涛一家穷讲究、看不起农村人,自己明明穷得要死还打肿脸充胖子,非得一家人搬去城里,看他能不能混得下去。还说现在他老妈残疾了,又多了个累赘,过不了多久必定得灰头土脸回新安村。
最气人的是,陶家在长田村是大家族,他这一遍一遍的传,弄得好多人都跟着念。这坏话传遍十里八乡,他陈家成了一些人口中的笑柄。
酒后瘦子义愤填膺地说可以去收拾陶坤那孙子一顿,张俊也符合说要干他。陈涛酒劲儿还没冲昏头脑,在心里想:“工作上的心酸苦累和生活中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不敢去计较,毕竟我现在不经常在村子里,耳不闻,心不烦。如果我经常花些心思在生活的细枝末节中,恐怕会扰乱心智,时间一长还会影响实现目标长期计划的决心”。于是苦笑着拒绝了,法治社会,哪能随便打人,再说自己一穷二白,谁都惹不起。最终大家骂几句,笑笑也就过了。
陈涛最为在意的还是第二件事情。
村子里出了一家有钱人,很富有,姓肖。当时说起来的时候陈涛根本不知道新安村里还有这样一家人,更不记得有姓肖的人家,后来经过张俊提醒才想起来,在村子西南小山脚下的毛草土房。他们还十来岁的时候就记得那里没人住,木门经常是锁着的,小小的院落里长满杂草,根本没人管。
他们说,二十多年以前,就数他们肖家最穷,在村里实在过不下去,就带着孩子和花甲父亲出门打工去了。当时的当家人肖贵良有四十多岁,这么些年摸爬滚打,从最开始打工,后来卖羊肉面,积攒了钱又做各种买卖,到了他们孩子成年以后在省城做上大生意,事业扶摇直上,现在家境殷实,称得上富豪了。
如今肖贵良六十多岁了,他的老父亲年近九旬,想落叶归根。况且,老家山清水秀、空气清新,是个养老的好地方,他们准备把生意全部都交到孩子们手里,老两口带着父亲回来。
肖家土房所在的地基面积太小,关键是通进去的小路逼仄。都是因为前面的那些人家,这些年逐渐往路上扩自己的围墙,现在窄到一般的小轿车都进不去了,所以极不方便了。如今农村建房管的很严格,公路边的耕地根本批不了建房证。所以肖家人想在村里买块地盖房子,要面积大还要道路宽敞方便。
其实这个看上去与他们谁都无关,也是无意中聊起来的一件趣事,村里难得出个有钱人,要搞这么个大事,在平静的村里可谓掀起波浪,聊聊也不奇怪,何况村里的大家伙都在议论。但是谁都没注意到,陈涛竟然放在心上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他觉得是个机会,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几乎刚好够一家人的开支,倒也勉强过得去。可是以后两孩子上了初中、高中或者运气好上了大学,那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如果那时还是自己这点儿工资收入的话,根本供不起他们读书,恐怕供一个都困难。所以,若是因为没钱而耽误了孩子们的学业,那就太遗憾了,简直是低级错误,是他不能接受的。况且,他也想让母亲放心的去看看病,医医脚。因此,他很需要钱。
那一晚晚饭结束已是深夜,回到家以后,陈涛辗转反侧,心里特别矛盾,他想卖了自己家现在房子的地。
卖了先辈流传下来的住房和地基!这简直太疯狂了,一想到自己这个决定,心脏就砰砰砰地狂跳。还不知怎么和母亲开口说,会不会被她骂自己大逆不道?可是农村平时根本没人买地的,在村里这还是头一次听说,所以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以后想卖也没人来买了。没人买就没钱,没钱就无法继续供孩子读书,读不了书就等同于失去唯一出头的机会。不读书这可不行!想到这层他决定不再思虑、不再犹豫,必须卖。
请假第五天。
前一晚琢磨了一夜的说辞,一大早就去找母亲说了这事。当时她正在楼梯间,把柴往竹篮子里装,准备拿出去场院里晒晒。听到陈涛的话后,她扭头看着儿子,脸上表现得极为震惊。这几天陈涛领着小儿子回来,加上陈波母子三人,一大家人相聚在温馨的家里,重温几年没有的团圆,热闹的氛围让赵兰芝很高兴,明显感觉她容光焕发。可这时她半晌没说话,而后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神忽然黯淡下来,陈涛明显感觉到这几天以来母亲脸上的那股轻松怡悦消失了。最后也没有说同意不同意。
赵兰芝很清楚儿子的经济状况,早就知道他铁了心要把孩子往城里送,可没想过他会打起地的主意,这毕竟是祖宗留下来的家业,他们世世代代生活的老根,这恐怕比人命还重要。如果他爹在的话,那肯定是不会答应的,还会骂死他。
良久,赵兰芝叹了几口气:“现在家里全凭你做主。”说完转回去继续拾柴。
陈涛知道她心里难过、不高兴。他靠在楼梯上,接着表达了心中的想法,跟她说如果以后因为没钱供不起他们读书就太可惜了云云;又说了肖家,母女俩平时不在家,所以她也没有听说过肖家想要回来的事。
拾满了一篮子柴,陈涛走过去帮忙一起拎。边走赵兰芝边说:“三十多岁了,你考虑清楚就行,我们土埋半截了,现在也就是做做饭给小杰,别的什么也帮不上,也干不了。你卖或者不卖以后主要还是你们住。”话里没带情绪,很平和。
算是答应了吗?可陈涛听后还是觉得心里惆怅。
这时陈波从灶房出来泼水,问他们:“你俩说什么呢?”
孩子们还没起床,母子二人干脆坐在场院旁的花台上,陈波刘海湿漉漉的,手里提着盆聚过来。三人聊开了,赵兰芝告诉她陈涛刚才说的想法。
陈波也愣住了几秒,然后调侃赵兰芝说:“俊俊出生的时候你不是说以后哥俩可以一人盖一套房子了,就这地点,左边一家,右边一家。”
陈涛略显尴尬看了看母亲。
“原本是这样打算啊,两家人挨着亲!”赵兰芝说。
“地儿都没有了,还亲啥!这次肯定又有人笑话咱了。”陈波说话的时候一直憨笑着。
“笑,肯定有人笑。”赵兰芝抹了抹自己的右边膝盖。
“笑不笑的,这几年我已经不在乎这些了,我心里只有努力培养孩子这一个目标,其他不在乎。我们在后山脚,椿树园盖个小点儿的大砖房,主要放放东西,逢年过节回来有个落脚点就行。”陈涛说。
赵兰芝看了看女儿:“只有那里合适,路也通。”
陈波道:“村委会不是不让盖吗?”
陈涛道:“椿树园地背,又隐没在树林里,再说盖一个像猪圈这么大的小房子,这种根本就不用批。”
“要整就快点,你们时间不多就要过去了。”
“是打算马上动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