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办妥了,说不上高兴,说不上难过。
赵兰芝母女俩做了很多菜,赵叔一群干活的人却因为下午没做事而不愿来吃饭,上门去请都请不来,只有自己人在院子里慢慢享用着。这时他们听到房后面传来嘭嘭声,陈涛马上放下碗跑到主路上看,然后一辆拖拉机身影出现在路尽头,摇摇晃晃驶过来。再近了一段,陈涛看到斗里有柴,前排坐着个半老头,双手分别握住左右的手扶架,正是陈燕东他爹。陈涛没有等他到近前,不想看到他的嘴脸,直接转身往家的路口里走进去了。
陈涛大舒一口气,这次估计不会再捣乱了,希望能按时完工顺利返回厂里了。
请假第九天,晚上的火车票。
正常开工了,之后再也没见陈燕东一行来阻挠。这一天必须完成,大家都很卖力,终于在晌午时分放上了最后一块石棉瓦。
房子仅有八十来平米,左中右分别三格,左右两间摆上床铺做卧室,中间摆上供桌做客厅。东西都已在这段期间搬到门前场院上,现在他们把东西从屋外搬到屋内。
最后的交接是在陈涛老家里完成的。因为时间紧迫,应陈涛的请求,老早就给肖瑞鹏打了电话,他和他老爹中午就到达村里,他们这次开了一辆车来,用黑色塑料袋子提着钱,正式签署合同,买卖事宜告终。
他们走后,陈涛让罗忠良立即开车送他到镇上的信用社把钱存好。这笔钱暂时不能用,为的是以后哥俩都上初高中、上大学使用的,所以定了个三年的死期,还能得点利息。
钱存好了,回到村子里。没有再去老家,那里当然已经不是自己的家了,他们家的一切活动在那片土地上终止了。从路口驶过的时候,像是时光回到最初,然后又在快进,从小学时走的泥巴路,路两旁都是大树;到初中、中专经过时,大树不见了,两旁盖上房子;再到后来成家,泥泞变成平坦的水泥路,大雨过后路面白白净净的。上面走过的是懵懂、是青春,是迷茫和彷徨,当然还有希望。
路上可以看到原本他家房子第三层上的青瓦,这是最后的相见了吧,陈涛心想。很快它就会被新的主人夷为平地,再在上面建筑新的大别墅。很多年后,原本房子上的砖瓦都会埋在地下化成泥土,它终会消失不见,就像陈涛的父亲和媳妇一样,永远消逝了。
郎舅二人直接回到新房子中,头顶的石棉瓦在烈日的炙烤下,造成屋内很闷热。堂屋里像个仓库,摆放了杂七杂八很多东西,都是打包好的,也不打算拆开了,因为暂时不在里面住,也用不上。这里的事情基本处理妥当,简陋狭小的屋里坐着两家子人,母女俩唠唠叨叨互相叮嘱个没完。场院还是泥巴地面,陈涛在外面拾掇,把用剩的沙团起来盖上塑料纸,又把剩下的石头和砖码成一个简单的花坛,计划载上常见的花草。码好之后,陈涛提着桶从房后边儿用畚箕搬土过来装填进花坛。
陈波想给孩子们洗头。
如果是成年人的话,在热浪滔天的时节只会用常温自来水,还凉快。但是陈波这个姑妈很疼爱很少见面的侄子,她说凉水洗头终归不好,还是热了一大盆水,在场院的角落里给陈飞杰哥俩洗头。她给他们抓挠,用口缸冲水,用毛巾擦拭。洗完后站在有阳光的罅隙里晒,陈波把盆和热水壶之类的收到里屋。出来后,掏出二十块钱递给陈飞杰,让他们表姐弟四人去小卖部买东西吃。
其实这几天她已经给过他们几次了,赵兰芝赶紧瘸着跑过来,两只手掀开衣角掏自己的裤子口袋说:“我拿!”
“哎呀!快去。”陈波推着兄弟俩,催促四个孩子,然后背过头来对妈妈挤眉弄眼。
母女二人刚才在屋里聊了一阵,似是密谋了什么事,此刻见女儿这般表情,当然清楚女儿想要干嘛。又见孩子已经走出五六步,就抽出手没继续掏钱。听接下来陈波要说的话。
陈涛正拎着桶泥巴从后面出来,母女二人一起围到新的花坛旁,陈波道:
“陈涛,问你个事。”
“嗯。”他并没有抬头,用小锄头摊平刚才倒进去的那桶泥巴。
“你在那边找没找女朋友?”
陈涛停下手上动作,直起腰来,眼睛滴溜溜的转动看了看里屋。确定没有孩子们的动静,才回过头来看了眼母亲,又盯着陈波道:“没有,本来去年三四月份,车间里的一个大姐给我介绍。那段疫情期间工厂没开门,大家都忙着谈恋爱,当时差点就在一起了。”
“那后来怎么了?”母女俩互相看了一眼,有些疑惑。
“我不想找了。”
母女俩一愣,这时赵兰芝开口说话了:“小瑞没在了之后你已经单身这么多年了,也该考虑再找一个了,趁自己还年轻,再过几年恐怕想找都找不到了。你一个大男人在外面,生活起居有个人照应,我们也放心,如果找到个心善贤惠的,还会帮你分担照顾家庭,能减轻你的压力。还有以后我们不在了,你有个伴。”
花坛里的泥巴数量已经足够,陈涛干脆转个身一屁股坐在垒起来的砖上,低头抓抓脑袋,道:
“不知道该怎么跟你们解释,我最开始选择让他们哥俩去城里读书的时候,就已经痛下决心一定有头有尾把这件事做到底,活了三十多年没认真做过一件事,有可能这辈子也就能认真这一次了。为了改变孩子和家庭的命运,我愿意付出所有,只是对不起你们,让你们也跟着受苦。虽然我们现在很苦、很难,但是毕竟这辆火车在正轨上行进,能让这辆火车一直正常运行,我就是那台持续输出动力的发动机。这台发动机原本以处于重负荷工作了,不能再添加任何一根稻草。我认为找个媳妇之后只要有万一的性格不合或者其他等等原因就可能导致我分心,成了那一根沉重无比的稻草,拖累这台发动机,甚至无力把这辆火车牵引到目的地。”
“性格问题当然要慢慢磨合的。”陈波捋了捋头发。
“我哪有那个时间慢慢磨合,人家给我介绍那个也是离婚的,孩子给他前夫了。你们想想,都还年轻,我们两个在一起后,人家肯定希望自己再生个孩子吧,我哪有那能力再养两个人。要养也可以,只能降低陈小杰哥俩的生活和学习环境的水平,怎么降?我们已经处于非常低的水平了,只能降到最最低,回老家来,那跟我的初衷岂不是背道而驰了。”
“找个不要孩子的。”
“条件也太苛刻了,哪有那么好找的。再说,陈小杰他们哥两个即使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会有意见,一旦心里不舒服就会影响了学习,到时候岂不是功亏一篑。”陈涛说完,双手交叉把T恤衫的衣角往上搂起来,露出肚子。
赵兰芝“啧”了下嘴,无奈地看着女儿陈波。
“反正这个事说在你心里,你看着办,我们是希望你有个伴,有人在你身旁为你撑一撑,还可以帮忙照顾下小俊。”
“我知道,不过现在是不考虑了,要也很可能得等到他们十七八岁再打算吧。”
“那时候你都四十多岁了,他们上了大学的话,正是压力最大的时候,怕是更不行。”赵兰芝有些着急。
陈波憨笑一下,符合道:“那时候找一个,人家估计不要孩子了。但是你见过周边寨子哪个四十过了还娶得到媳妇的。”
陈涛咧嘴一笑:“也是哈,那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母女两能听出他轻描淡写的语气,根本不把这当回事,只得暗自叹气。说话间,听到叽叽喳喳的鸟语中夹杂了孩童的嘻笑声由远及近,四个孩子踏着地上柔软的泥土和椿树叶走回来了。他们停止了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