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年关。
厂里辞职的人一天比一天增多,原来大部分人都是年初从遥远的老家出门,工作一年到头都想家了,家里有父母孩子,有亲戚邻居,能请假最好,不给请假辞职都要走。春节在家团聚半个月左右又出发,往五湖四海而去,然后重新找工作,工厂很多,工作还算好找。
员工减少,货却在增加,厂领导只得多安排加班,这对陈涛来说无疑是好事。他不畏疲倦,每天加班四五个小时,基本晚上回家都是十一二点,还周末无休。经常忍不住在心里盘算每天能得多少钱,一个月能得多少钱,想到月底可以领大几千块的工资就全身暖和,干劲儿十足。
陈小俊放了寒假,他自己在家做饭吃,时间很多,却反而跟住在同一屋檐下、睡同一张床的老爸见的面越少。因为晚上都是睡觉后老爸才回家,第二天他又老早出门去厂里上班了,那时自己还没醒。所以竟然常常一天到晚见不到一面,还一连多日如此。
他自己在家里写写作业,有时候跟同学到处闲逛,骑着单车东奔西跑,也不嫌冷。时间一天天过去,越接近春节,越多同学跟随父母也回家过年了,他开始想念老家,奶奶和哥哥还在故乡等他们呢。
所以陈飞俊故意在这晚没睡觉,想要问问老爸。快十二点了他才回来,陈飞俊从里屋垂着眼帘走出来,陈涛在洗脚。
“没睡还是我吵醒你了?”
“爸,我们不回去过年了?”
“不回,就在这里过。咋啦?想家了?”
没听到儿子的回答,陈涛提起脚担在盆沿,抬头看儿子,他神情萎靡站在那里,两手耷拉着,眼神里有股失望和伤怀,开始喘了几口粗气,就要留下泪来。
陈涛没擦脚,当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凑过去抚摸陈小俊脑袋,然后蹲下去,拉过来靠在自己肩头,心想:儿子,现在辛苦也是没办法的,相信总有一天会变好的。但是他没有说出口,这种话有时候连他自己也不相信,一切还得看天命。况且,即使真有出头的那一天还在十多二十年以后,他不敢提前对孩子许下这种遥远的承诺,就目前的情况恐怕多年内都不会好过,甚至还会越来越苦。
他可不想安慰变成欺骗。又想了想才道:“过几天我给你买玩具、鞭炮,你想要什么?”
陈飞俊没有哭出来,缩了几下鼻子:“我想想,我要睡了。”
越是快要过年,陈涛越忙,他趁一天中午赶到超市给陈小俊买了些鞭炮和玩具,送到家里又匆匆忙忙出门去车间。
按照陈涛目前的经济状况,不回家过年不但可以节省路费开支,还有高昂的过年加班费可拿,这对不宽裕的他们来说,无疑是最合适的选择,他知道过年那几天,每天可是得几百块的,想想挺兴奋。
他们一家人第一次分开过年,对家里母亲和大儿子的挂念之情日益强烈,却忙得只能在吃饭时间给他们打打电话,发发视频,然后把所有思绪默默藏在心底,闷头干活。
这个春节陈涛顺利拿到加班费,尝到甜头的他决定不换工作了,就在这干。刚做完这个决定,年后忽然货不多,前两个月几乎都是周末双休,只能多跑跑摩的,直到第三个月才逐步有班可加。更炎热的时节到了,但也挡不住陈涛前进的步伐。
四季交替不会使人累乏,在辛苦的工作中体验着四季交替的每时每刻才能让人累得临近窒息。
已过的时光在回忆中如白驹过隙,转眼又到这一年的年末,回顾已过的四季,皆是辛勤,不值得追忆。
陈涛如同上一年年末般,忙得整天见不到站着的小儿子;当然,陈小俊也见不到站着的老爸。这孩子大概已经习惯了,不再挂念回家过年,不像上一年情绪低落。假使从此再没人跟他提及远方的亲人;老爸一直留在此处不带他回家,久而久之,他大概会习惯了眼前的生活,并渐渐忘记远方还有故乡存在。
在工厂里,一年中有三次最值得期盼的加班:劳动节、国庆节、春节,数这三个节日放假天数多,加班费倍数最高。这最后一节马上到了,陈涛早做好战斗准备迎接它的到来。
提前半个月置办年货,其实不多,也就买陈飞俊的新衣服裤子和他的玩具,买点他喜欢吃平时却舍不得买的零食和水果。
过年前简单的事物一应妥当,只等加班时间到,眼看一天天拉进时间,陈涛某足干劲,竖直耳朵等发令枪响。然而这次却天不遂人愿。
距离春节还有两天,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事件拉响警报。新冠疫情飓风肆虐中华大地,弄得大部分工厂停工、关门放假,做不完的货只能被迫囤积。陈涛加班梦的小船也在这场大风浪中被拍翻。为了响应政府号召,整日躲在四十平米的出租房里不敢随意外出,只能躺着或坐着,一直持续好长时间。生活有些艰难,人心有些孤寂。这一段日子的处境可谓一言难尽。
陈涛只要想到似乎唾手可得的千元加班费就这样不翼而飞,心里更加憋屈,早知道这样就回家去了。
远在山区的老家相对好些。由于村子在偏僻的深山大川里,村子里基本没啥影响。纵然大家因为观看着各种关于疫情的新闻而人心惶惶,但是本地区和周边都未听说感染的,所以也就放心许多。村民们不用像在城里一样整日待在家做贡献,他们可以在自家场院里晒晒太阳,可以到田边走走路,也可以在村中心小卖部里聊聊天;放牲口的、挖田的照样上山。只要不外出,大家在村里该干嘛还是干嘛,相对自由多了。
赵兰芝和陈飞杰受陈波苦口相劝,本来决定去她家过年的,但后来因为疫情,村与村之间几乎断绝往来,所以还是取消了。
过年所有人都闲着,唯独村委会的工作人员忙碌,他们分布在几个进出村子的路口做劝返工作,做登记检查。天上下着毛毛雨,气温很低,只得从旁边捡来木柴燃火,然后照常执勤。
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攫取了许多人的自由和快乐,甚至可恶地夺走了人的生命,给社会和国家造成的损失更是不计其数。
还好,在党的领导下,在工作人员不懈努力中,也在全国每一个人的积极配合下,年后缓缓暖和起来的春风一吹,病魔逐渐减小势头,万物开始重新复苏。
虽然疫情迅猛势头得到控制,但是工厂迟迟没开工,这一影响越来越在生活中体现的明显,两三个月没有工资收入,入不敷出的状态给陈涛造成更大困扰。
学校开学日期也一拖再拖,真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
又过了许多日子,慢慢的动荡终归于平静,各种好消息在网络上传开,他们身处的地区也逐渐恢复往日的光彩。辛勤的工作开始了,充满希望的学业也开始了。
事后的陈涛在生计窘迫的压力下,更加卖力加班,万幸的是疫情期间积压起来的货物给了他这一机会。
老家农村,偏远有偏远的好处,因为本地没有疫情影响,一切照旧,春季开学后赵兰芝带着孙子返回到县城。电话里,她似乎感觉到陈涛的独木难支,于是生出一计:用小三轮车拉上炉子,热上油锅,走街串巷卖油炸土豆。真正做起来是开学后半个月,躲躲藏藏中也还能勉强有些小收入。虽然心疼母亲的辛勤,但这对陈涛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而且劝她不要操劳,也不可能听得进去的,所以干脆由着她。
别小看她那小本生意,只要坚持出摊,每天都有收入,最多的时候一天能得大几十块钱,唯独要注意的是别让城管“抄了家”。
就这样,陈涛的工作又进入最开始的那种正常状态。闲时经常给她们视频,一面了解她们的生活状况,一面督促陈飞杰用心念书。
时间在慢慢流逝,陈涛最欣慰的莫过于大儿子陈飞杰的学习,读三年级后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基本把持住班里的一二名。并没有出现陈涛担心的因为缺少父亲的监督而放纵自己。对陈涛来说,他不懂具体学习的知识内容,也不清楚校里学生整体情况,只知道排名在前就是厉害,就是争气。同时,陈小杰在生活中的表现也特别懂事,不给奶奶添麻烦,还会在她忙不过来,而自己学习之余去帮忙。但每次奶奶都尽量不要他做事,她受到儿子的感染,知道只要陈飞杰能好好学习就行,她希望大孙子以后考上大学,他将来的生活就会过得安逸,也能为家里争光。
另外班主任倪老师也特别欣赏这孩子,经常在后面跟陈涛沟通一些孩子各种问题,交流他好的和不足的地方,然后陈涛就会和陈小杰电话里沟通。
小儿子读了一年半,因为性格原因,不认真,不专心,所以成绩中等。但是陈涛不悲观失望,他觉得小儿子也很聪明,只要在日后辅于积极的引导,还是很有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