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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锁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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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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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边缘》连载

第一十四章

说句公道话,在李白甫的婚姻问题上,李白甫从来没有反省过自己的过失。李白甫之所以从来没有反省过,是因为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有错。一个男人在婚姻中中规中矩,没有做过任何一件违背婚姻道德的事情,试问,他有什么过错?是的,站在这一立场加以考虑这个问题,李白甫确实没有丝毫过错,甚至可以说是完美无缺的。但是,难道婚姻的意义仅在于此吗?如果可能的话,我们不妨问一问李白甫的那位故去的妻子,问问她为什么要结婚?她究竟想在婚姻中得到什么?期许什么?我们不可能知道答案了,假如我们像但丁一样可以神游地狱、炼狱或天堂的话,或许可以知道,但我们没有维吉尔和贝雅特丽齐那样的引导人,我们做不到神游,我们充其量只能梦游。但梦游是无法与故去的死者的灵魂对话的。但是,我们可以换位思考一下,我们完全可以设身处地地站在对方的立场思考一下这个问题。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男男女女都会走婚姻这条道路,我们不妨扪心自问一下,我们自己为什么要结婚?我们想在婚姻中得到什么?期许什么?显然,答案会有很多,因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需求。然而在婚姻这种社会关系中,作为个人,其实每个人的需求都大同小异:那便是爱、包容、理解、支持与共同进步,这些所求最后集合成家的概念,成为情感落脚的港湾。在这个港湾中,我们演绎基因的代代相传、亲情的大爱无私以及徘徊在出生与死亡之间的悲欢离合。

事实上,我们不难想象,李白甫的妻子所希求的也不过如此,但他给到她了吗?显然没有。然而,李白甫竟然从来没有意识到作为丈夫他是不称职的。李白甫甚至没有思考过丈夫的意义和职责。李白甫当初之所以结婚,是因为大部分人都要结婚,所以他也理应如此。况且他与妻子又彼此深爱。他成全了妻子的爱,但却没有履行自己的爱的义务。爱是什么?爱的本质意义是给予你所爱之人最好的东西,即毫无所求的付出、完全为对方考虑的理解以及毫无条件的支持。我们不能说真爱是不求回报的,因为人的情感需要共鸣和回应,我们只能说真爱是哪怕得不到应有的回应,我依然愿意全心全意地爱你。这叫真爱。事实上,一个人若能做到如此,在爱的意义上和爱的境界里,他早已自我实现了,无论能不能得到应有的回应,他最起码成全和完善了自己。在他个人的世界里,他问心无愧、了无遗憾,活得坦荡,爱得大方且无所畏惧。这就说明爱虽然演绎的是两个人的故事,但本质上却是一个人的事情。一个人在给予爱的过程中,完成了爱本身的诉求。爱的诉求是精神的自我完善,是一个人爱的自我回归,是一种理性境界里真、善、美的统一升华。

显然,李白甫根本就不懂爱。作为一位学者,他把自己放在了异常清高的位置。他认为做学问胜于一切,在学问的世界里,他不需要为自己的过失负责,因为任何事情都必须为学问让路。因此,他心安理得地坚持着自己的执念,把新婚妻子置于一旁,他认为简单的亲吻和拥抱就足够了,完全不考虑妻子的身心健康。事实上,直到目前为之,李白甫都认为这一切的过失都是因为妻子不能忍受禁欲之苦,才导致了悲剧的发生。李白甫认为他更是一个悲剧人物,因为是他在承担悲剧发生后衍生出的一系列后果。这就是李白甫刚才为什么和王微安这样一个揭开他伤疤的姑娘倾诉了自己人生的这一悲剧式片段。在李白甫讲述的整个过程中,他把自己当成一个受害者,一位可怜的被迫被拉进悲剧故事的主角,他需要倾诉,因为他阴郁的情感需要宣泄;他需要理解,因为他精神的情感需要共鸣。但是,李白甫万万没想到最终他不仅没有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理解,那个可怕的姑娘反而把他批判得一无是处。也就是这一刻,李白甫突然产生了自省的欲求。他突然明白一切的问题只在自己,自己是一切问题的根源所在。

“你说得都对,”李白甫有气无力地对王微安说,“你现在可以走了。”

王微安没有说话,但也没有表现出要走的打算,她只是平静地、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王微安目不转睛地看着李白甫,看到他在自己语言的攻击下逐渐失去了所有的立场,他慢慢地败下阵来,偃旗息鼓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王微安从李白甫的精神面貌看到了他思想上的转变,看到了他灵魂里的震颤。也就是这一刻,王微安深信这个中年男人几乎要在一瞬间否定自己的前半生了。人是不能被从精神上打垮的。一个人可以失去一只耳朵或者一条手臂、一条腿,但只要他的精神是健全的,是充满斗志的,他无论怎样都能很好地生存下去。但是,若一个人肢体健全,而精神却不健全,或者肢体健全,因为某种沉重的打击精神垮了,这个人是根本无法正常地生存下去的。人说到底活的是一种生存的希望,是一种精神的斗志,唯有精神上的源源不断的给养才能支撑起生命的航船驶出波澜壮阔的人生之海的海港。

因此,王微安突然伸出手抓住了李白甫放在桌面上的那双十指交叉的手。李白甫先是一惊,继而垂下眼看了看王微安的手,然后又抬起头看了看她的眼睛。

“怎么?讥笑完我以后,你又觉得我可怜了吗?”李白甫抽出手,把疲倦的身体靠在椅背上,苦笑着问。

“没有,”王微安回答,“我只是觉得您的前半生无论好与坏或者对与错,已经成为过去了。过去一去不复返,留下的只是回忆而已。而您应该做的是把痛苦的回忆当成是前车之鉴,努力地成为一个令自己感到满意的人。您根本没什么可自责的,因为事已至此,自责并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您需要的是自省,在自省的过程中,您要决定余生的路您该怎么走,后半生您应该成为一个怎样的人,这才是您现在应该做的事情。”

李白甫目不转睛地看着王微安,没有说话。王微安站起身,她决定离开了。

“你是谁?”李白甫就像精神失常一样,突然莫名其妙地问了这么个问题。

“我叫王微安。”王微安回答。

但李白甫听完王微安的回答无论是表情还是精神状态都没有任何改变,依然是之前那副魂不守舍、心不在焉的样子。其实,“你是谁”这个问题李白甫问的不是与他对话的这个姑娘叫什么名字,而是这个姑娘究竟来自何方,是一种怎样的存在,何以她年纪轻轻,就给自己上了这么生动的一课。这一课可谓醍醐灌顶,让李白甫的思想境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部影片让鲁迅弃医从文,而王微安则让李白甫彻底改变了思想的道路,这就是李白甫为什么突然莫名其妙地问了那么一个问题的根本原因。

见李白甫没有任何反应,王微安推开扶手椅,朝门口走去。这时李白甫完全清醒了,他不再神思恍惚,他看到王微安要离开他的办公室,但他没有挽留,他只是望着王微安的背影,直到办公室的门在王微安的身后合上了,李白甫才收回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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