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丽特的身体里流淌着来自父亲的法国血统和来自母亲的犹太血统,她虽然集法国人的浪漫与犹太人的聪明于一身,但是,玛格丽特并没有从原生家庭中获得爱的正向的给养,更没有在自我成长中学会如何塑造完善且完整的人格。玛格丽特的父亲约翰·米切尔是一个非常敦厚善良的人,他身材高大、肩膀宽阔,五官棱角分明,是一位相当英俊的男子。在约翰的个性里有一种极度浪漫的成分,他对爱有一种过分的自我追求。二十五岁的时候,约翰爱上了一位比自己大五岁的有夫之妇。这种爱让他盲目地沉浸其中无法自拔。父亲知道后暴跳如雷。他要求约翰立马中断这种可耻的关系,但正处在热恋当中的约翰根本做不到。父亲怒发冲冠,却无计可施,最后在万般无奈之下,父亲为了让儿子过一种充满道德感的正常生活,托可信之人为约翰介绍了一门亲事,并逼迫他成了亲。约翰的妻子艾尔莎·玛丽克是一位名门闺秀,贵族出身。艾尔莎嫁给约翰的时候二十一岁,她青春靓丽、优雅端庄,但约翰对自己的这位年轻貌美的新婚妻子提不起任何兴趣,因为他始终放不下那位有夫之妇。
一开始,艾尔莎对约翰的出轨行为一无所知,丈夫对她很冷淡,她以为这是丈夫的天性,但是当玛格丽特·米切尔出生后,艾尔莎无意中才知道实情。自此后,这个家庭开始鸡犬不宁了。艾尔莎由于从小娇生惯养,在本质上,她是一个非常目中无人、自私自利的女人。从知道丈夫和一位有夫之妇有染的那一刻起,艾尔莎没让约翰过过一天安宁日子。他们家里的每一件能拿起来的东西都让艾尔莎摔碎过,约翰的衣服也让烧过无数次,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像暴风骤雨一般经常劈头盖脸地砸向约翰。最过分的是,艾尔莎曾把约翰从瑞士定制回来的一款昂贵的腕表送给了自己的情夫(是的,为了报复丈夫,艾尔莎也明目张胆地找了个情夫)。而在一次社交聚会上,约翰亲眼看到这位有妇之夫戴着自己刚买回来就消失不见的那款名表。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极大的侮辱,但约翰忍了,因为他有错在先。
“如果想让一个男人变得不幸,就让他结婚吧。”这是约翰曾和一个朋友说过的一句话。
“如果想让一个女人变得不幸,就让她生孩子吧。”这是艾尔莎曾无数次和友人抱怨的话,“一个女人一旦有了孩子,她就会发现她做什么都得束手束脚。即便丈夫背叛了自己,她也不敢轻易离婚。孩子拖着母亲的后腿。”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想当初,如果约翰没有被父亲逼迫着结婚,他虽然过着一种不道德的生活,但至少还谈不上不幸。在个人意义上,也许是幸福的也说不定呢。但结婚后,那种世俗的不幸却是千真万确的,虽然这种不幸从某一角度说是约翰亲手造成的;想当初,如果艾尔莎没有刚结婚就生下玛格丽特,她也许一发现丈夫对自己不忠就毅然决然地离婚了。但最终由于玛格丽特的缘故,艾尔莎只能忍气吞声。她不想让嗷嗷待哺的孩子没有一个完整的家。但毋庸置疑的是,约翰和艾尔莎共同造就的这种不幸不可避免地殃及了女儿玛格丽特。玛格丽特一出生就不被母亲待见,因为母亲对父亲充满了怨恨,她把这种怨恨的种子不由自主地播撒在了玛格丽特的成长岁月中。玛格丽特成为了父亲的替罪羊,只要母亲一不高兴了,需要谴责的对象了,玛格丽特就要遭殃了。玛格丽特是在母亲的辱骂、殴打和打压下长大的。在玛格丽特这是一种不幸,但在艾尔莎这却是不经意间的一种情不自禁的行为。负面情绪来了以后,她也无法控制自己。
约翰·米切尔是一位相当成功的商人,他是一位石油大亨。他为女儿创造了非常优渥的物质条件。正因如此,年轻的玛格丽特才能把香奈儿、路易威登和普拉达这些奢侈品随意地穿在身上。但奇怪的是,玛格丽特在骨子里却非常自卑。这是由于艾尔莎从小对玛格丽特的辱骂、殴打和打压,导致了玛格丽特无法对自己形成正确的认识。母亲从小对自己的否定使玛格丽特后来在任何方面都做不到肯定自己。但是在当时,艾尔莎并没有考虑到自己的行为会对女儿的一生产生深远的影响。她只是自私地满足了自己的泄愤欲,却从未想到女儿的心灵也是需要呵护的。女儿需要被称赞和鼓励,而不是一味地打压和辱骂。
玛格丽特十五岁时开始了住校生活,自此后,她走上了一条可以自我疗愈或者叫自我修复之路,但这条路玛格丽特走得并不正确,正因为不正确,所以她在二十一岁的时候走进了李白甫的办公室。但是,由于我们所了解到的和没有了解到的种种原因,李白甫并没有给出正确的引导,而玛格丽特也没有正确地尝试去疏导自己灵魂的隐痛,一切都被掩饰起来了,最后悄悄地自我腐烂了,就这样在不知不觉间无声无息地夺走了一个年轻的生命。
玛格丽特的自杀彰显了约翰和艾尔莎个性上的缺陷和行为上的不足。孩子真的不是单纯地生一下这么简单。孩子是一个鲜活的个体,他需要被在优良的成长环境中正确地塑造,他不应该成为父母悲剧婚姻的牺牲品。这是其一;其二,爱情不应该被看成是一个人残缺不全的生命或者残缺不全的个性上的救赎。玛格丽特之所以走进了李白甫的办公室,证明她想为她的精神寻求出路。她想健康地活着,无论在身体上还是精神上。但是,她的行为误导了别人对她动机的把握。这就好比一个人有睡眠障碍,他走进药店本来是想买安眠药的,但他却对售卖人员描述说他头疼,于是卖药者按着他对症状的描述给他拿了治头疼的药。玛格丽特正是这种状况。当初,当玛格丽特第一次走进李白甫的办公室,如果咨询师坐在玛格丽特的对面,让她开始讲述的时候,玛格丽特单纯地只是把李白甫当成一个习惯于倾听的人,哪怕把他当成一个收纳女性烦恼的垃圾桶,随意地倾吐一番自己的苦恼,也许结果就会是另一个样子。但玛格丽特偏偏没有这样做,她每天有足够的时间睡觉,可她偏偏要把咨询的时间用来睡觉,我们只能说这是玛格丽特偏激的个性导致的。
李白甫拒绝再为玛格丽特提供心理疏导,由于胜负欲的唆使,玛格丽特不请自来,找到了李白甫讲课的教室,就那么一瞬间,她爱上了这个看起来也很固执的男人。玛格丽特坠入了爱河,盲目的爱情使她把自己所有的不幸化解在爱的滋养下,又把自己希求的所有幸福寄托在爱的包围中,她满心欢喜地恋爱了,认为有了爱就可以弥补她自身那部分的残缺不全,她残缺的精神亦或者她残缺的灵魂,以及她从小缺失的那部分她渴望的爱。但是,来自他人的爱难道真的这么可靠吗?明智的人都知道,向外求从来都是不可靠的。所以,在爱这条路上,玛格丽特又走错了。她可以爱李白甫,她也可以渴望李白甫爱她,但她不能把这种爱当作救赎。我们要知道,一旦涉及到救赎的概念,能拯救自己的人只有自己。所以,一个人的一生其实所走的只是一条自我完善的路,在这条路上,我们要寻找自己,认识自己,接纳自己,依靠自己,最后是爱那个也许残缺不全的自己,在自爱的前提下,我们要竭尽所能地变得完整且独立。
一个人的精神世界是支撑一个人人生的最强大的后盾,假如一个人的精神世界是丰盈、完整且独立的,那么这个人是很难被打垮的。物质世界犹如泡沫一般容易破灭,但精神世界却可以固若金汤。精神世界是生命的本源,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那不可捉摸的精神都可以为生命提供源源不断的能量。中华上下五千年的文明灌注的不正是一种精神的力量么。但是,有几个人能懂得捍卫自己的精神世界,所有的人,终其一生不都在物质的追逐中奔忙?
人其实是一种非常可怜的物种。直到生命的终结,很多人都没有活明白。玛格丽特便是这种人当中的一个。玛格丽特决定与李白甫结婚时,把这个决定第一时间告诉了父亲。这时她二十三岁,是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年纪。像清晨的朝阳,生机勃勃。血液里流淌着沸腾的热血,身体里孕育着青春的活力。每一根汗毛都试图竭尽全力地演绎生命的奇迹,每一次呼吸都是生命激昂的呐喊。在玛格丽特的内心深处,她深爱着自己的父亲。她知道父亲曾经所犯的过错,但她原谅了他。因为无论他曾经做过什么事情,但他毕竟是她的父亲,他给了她不能用任何东西代替的深沉的父爱。
约翰·米切尔除了在人生的初期犯了点情感上的错误外,他在人格上是相当健全且完善的。约翰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忍耐力。他吃苦耐劳,忍辱负重,从不抱怨。妻子艾尔莎·玛丽克是一位性格强势,动不动就大喊大叫、暴跳如雷的女性。在约翰的一生中,在与艾尔莎的相处中,使他磨砺了钢一般的意志和铁一般的韧性。正如弗朗西斯·培根有言:毋庸置疑,妻室儿女意味着一种人性磨炼。在婚姻的初期,约翰是硬着头皮在勉强与艾尔莎过一种道德义务上的生活。这种生活不是约翰想过的生活,纯粹是为了满足父母的意愿。因此,后来,当自己足够成熟以后,在人生中经历了很多别人施加给自己的苦难以后,约翰才明白这样一个道理:生活是自己的,最好按自己的意愿选择生活的道路,这样才有可能幸福。除此以外,任何的道路都是差强人意,勉为其难。
约翰没什么其他的爱好,他喜欢玩桥牌。这是他唯一的爱好。他有时也喝点烈性酒,但每次不多喝。他抽烟,但抽得不是很凶。约翰的性情很温和,但有时一着急会提高嗓门说话。他一提高嗓门说话,他的眼睛就不由得瞪得大大的,像一对凸出来的牛眼。这时,如果别人不巧看到了他的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指定会认为他是一个脾气暴躁,异常凶横的人。事实上却恰恰相反,世界上再没有比约翰更好相处的人了。约翰为人厚道,从不因任何事与别人斤斤计较。有一次,约翰的一位代理人一夜之间把他一年的盈利压在一桩不靠谱的买卖上赔了个精光,约翰只是难过了一段时间,但并没有过分地谴责这位缺乏理性、粗心大意的代理人。约翰习惯吃亏,他并不认为吃亏是福,这只是他善良的天性导致的善意的行为而已。与约翰共事的人无不认为他是一个值得深交的人。约翰虽然非常富有,但在吃穿用度上却很随意且简洁。他吃什么都可以,从来不挑肥拣瘦;他穿什么都可以,从来不在乎是不是名牌。约翰的胃口相当好,被称为大胃王。这是因为约翰工作起来就像田地里耕作的牛一样,从不歇息。
这样的约翰·米切尔应该获得幸福啊!是啊,他很幸福,因为他的女儿非常爱他。
玛格丽特选定了结婚对象,她把这件事告诉了父亲。
“孩子,你很爱他吗?”约翰问女儿。
“非常爱。”女儿回答。
“他爱你吗?”
“非常爱。”
“那我没有意见,”约翰说,“但是,你得把你结婚的打算告诉你母亲,还有,你抽个时间把这位男士带到家里,我们要见见他。”
“爸爸,这是当然的啊。”玛格丽特兴高采烈地说。
一个阳光明媚、风和日丽的日子,玛格丽特把李白甫带到了家里。直到这时李白甫才知道原来玛格丽特是维也纳的一位石油大亨的女儿。他非常震惊,但他并没有把这种情绪在脸上和言谈举止中体现出来。李白甫表现得非常自然得体,既不过分做作,也不谨小慎微。约翰·米切尔并不知道女儿爱上了一位中国人,当他第一眼看到李白甫时,也非常惊讶。但是,同李白甫一样,约翰也没有把这种惊讶之情体现出来。他比李白甫表现得还要自然得体,就好像他老早就知道女儿对一位中国青年产生了热烈的情感似的。这就是为什么这两个男人一个能在商界混得风生水起,一个能在学术界年纪轻轻就崭露头角。但是,艾尔莎几乎要炸开锅了。艾尔莎在自己的婚姻中得到了教训,她嫁了一个浪漫的法国人,但这个法国人所有的浪漫却没有用在自己的身上,而是用在了其他女人的身上,这让艾尔莎终其一生都耿耿于怀。因此,她不希望女儿嫁一个除法国人和犹太人这两个名族以外的人。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女儿竟然会爱上一个中国人。艾尔莎对中国人没有偏见,她的不满意完全是因为她女人思想的狭隘与固执。
丈夫是了解妻子的脾性的,因此,几乎是李白甫刚刚在沙发上坐下来,约翰便找了个借口把艾尔莎支到了一边。
“艾尔莎,我最亲爱的,你要识大体,”约翰和颜悦色地对妻子说,“不要让玛格丽特出糗。”
“你这是什么意思?”艾尔莎故意这样反问道。
“我知道你对这位年轻人不满意,”约翰说,“但千万不要在明面上表现出来,这样你会让玛格丽特伤心的。”
“这还不都是你的错,”艾尔莎又来了,“如果不是你曾那样对我,我怎么会……”
在约翰的一生中,他最反感的就是艾尔莎总是不厌其烦地旧事重提,把他落在她手里的把柄一遍遍地复述来折磨他的精神与情感。艾尔莎对此好像乐此不疲。但约翰却痛不欲生,不得不默默地一忍再忍。
“你又开始了。”约翰厌恶地说。
“这都是你的错。”艾尔莎不依不饶。
“即便都是我的错,你也不该殃及玛格丽特。”约翰苦口婆心地说,“我求你了,艾尔莎,别让玛格丽特为难。”
“你那样做的时候已经殃及玛格丽特了。”
约翰不做声了。这时玛格丽特走了过来。
“爸爸、妈妈,你们在这里做什么?”玛格丽特笑盈盈地问,“你们慢待客人了,知道吗?”
约翰深深地瞥了艾尔莎一眼,转身朝客厅走去。丈夫一离开,艾尔莎立马拉起女儿的手,忧心忡忡地说道:
“玛格丽特,我亲爱的女儿,你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中国人呢?”
“中国人怎么了?”玛格丽特反问。
“你是知道的,妈妈希望你嫁一个法国人或者犹太人。”
“哦!妈妈,我有恋爱自由。”
“你是有恋爱自由,但妈妈更希望你能幸福。”
“你自己倒是嫁了一个法国人,但你幸福吗?”玛格丽特反问母亲。
艾尔莎哑口无言。
“好了,妈妈,我们到客厅那边去吧。”看到母亲不吱声了,玛格丽特赶紧说道,她知道她伤到了母亲的感情。“无论你说什么,这辈子我都非他不嫁。”最后她又补充道。
说完这句话,玛格丽特转身朝客厅走去。而艾尔莎却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当母亲的最忧虑的就是女儿的婚姻大事。尤其是当自己的婚姻不幸福的时候,她在女儿的婚姻大事上就越发显得犹豫不决、裹足不前、谨小慎微。这是女人的天性。男人向来粗枝大叶,而女人却细腻如丝。艾尔莎虽然在培养和教育玛格丽特的事情上出了问题,但在本质上,她是非常爱自己的女儿的。怎能不爱呢?她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当她在她的子宫里第一次蠕动的时候,当她感受到孩子的生命与她的生命息息相关的时候,艾尔莎激动得一夜未眠。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隔着一层厚厚的肚皮,爱抚着那个看不见的小人儿,心里说不出的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