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生见老妪向他打招呼,他也招呼说:“你也早啊,你总是比我早呢,呵呵。”安生呵呵一笑,老阿姨也跟着呵呵笑了声作答。安生走到老妪身边不远处停止了前行和脚步,像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未出声。“说吧,是不是昨天的事?”倒是老妪爽快,一眼便看出安生犹豫缘故的端倪。这事的原委是于昨日时,安生当时在急诊当班,他看到来了一个约莫四十左右的男人过来。那男人手捂着头的一侧,向挂号窗口的收费护士问要挂什么号,是内科还是外科?这男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妇人在流泪。当时夜色很暗,安生站在门外,因为有一探病者牵着一条宠物狗想去病房探望病人,安生便将其拦下,并劝说留下狗狗,由他代为看管。
狗狗出一趟门,大抵没料到主人会带它来这地方。它这辈子大概都没见过这么多各式各样病患,可怜狗狗看到这可怖的场景,眼神里明显流露出惧色,安生看它的眼神如夜晚乌漆麻黑的河水,那心里似懂得人间苦味而又不得与人诉说的懊丧。天暗得很快,狗在安生的安抚下正渐渐变得安静。这时那头痛的患者来了,陪他一同前来的还有那个眼泪汪汪的妇女。在门外,那男人脸上的表情模糊,安生也没在意,每天人来人往的,他也注意不过来。然而这在进门的那一刻,就在安生还在抚摸狗狗的那几秒钟的寂静里,安生看出了那男人表情的模样,那男人蠕动着两片上下唇,唇已发白,干涩,在晚上的灯光中闪着灰白的光。那男人痛苦地挪步移动到挂号窗口,值班护士一眼便看出了他的异常端倪,一问状况,知其病情紧急,便一刻不敢怠慢地叫来当班医生。一通检查,医生便对身体极度不适病患男子说:“赶紧转院,一刻也不能耽搁了,观察诊断,是要做手术的,我们这夜班做不了,你赶快让家属陪同去其他医院吧。”男人一听,脸“刷”的白了,双唇也变得更白,立马变得手足无措,而那身后的女人,泪也一下“刷”地涌出。这时医生对那女人说:“快打120。”而女人被这突然的惊吓一时惶恐害怕而举止失措失去了常态,竟不知该怎么办,手指都变得不知如何拨打手机电话了。仍在弯腰检查病人的医生见状便立即对站在一旁的安生说:“你帮她打,快。”安生接过手足无措女人的电话,即刻拨通了120。而就在同时,监控的那头,阴森的目光随着电流从管线这头的摄像头扫描到了这一幕。那双阴毒的眼并不在意事件的缘故与轻重缓急,而是安生不可原谅的拨打电话举动。更为令其不可容忍的是安生在那人用对讲机不断呼号他而不作任何理睬行为所迸出的怒不可遏,这怒气冲冲的训斥语气毫无掩饰地从话筒中倾泄而出,炸裂得在场所有人都惊愕得目瞪口呆。可安生依然没有理会,他觉得此刻,时间对这个患者太过宝贵了,必须分秒必争。然而,他的手机此时又响了起来,安生没接,还在向120通报情况与地址信息。
电话依旧在响,对讲机仍然在叫。医生匪夷所思地朝安生睥睨一眼说:“什么情况?要打电话出去打,把电话给我。”安生将女人的电话递给医生,没鼻子没脸地退出大门外,心里像被人用刀捅了似的难受。他知道医生做得对,在这刻不容缓之时,任何干扰都是不可饶恕的罪恶。监控房里那些人的这种做派,是决不可以宽囿的。过了好一会,120终于来了。安生望着患者被抬上担架床送进120救护车,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安生决定去与他们理论一番。随即,安生的脚步从急诊大厅的收费台而过,穿过并排着的沉默长凳,在蓝白灯光下与忙碌的医生护士擦肩而过,与现场因担忧、害怕、恐惧,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而急得团团转的患者家属交臂挨肩而走。留下身后的电话呼叫声,病人的呻吟声,家属的低泣声,在走廊尽头出口处来到了监控室的门外。这时,安生只听到自己狂躁而压抑的心跳声在怦然响动,他拼命地想按住自己的情绪,将这头失控的野兽摁回自己的躯体,但没成功,它仍狂躁不停地尖叫,“突突”地欲从嗓子眼钻出。
安生推门而入,对着那个端坐在座椅上喝茶的,从木林森山包乌乌村子而来冷酷的木头人一通责问,他本有一肚子谩骂的语言欲像暴雨般朝他这亵渎人性的东西劈头盖脸倾泄而下,可他还是忍住了,最后只指着木头人的鼻子说了一句:“你足足耽误了病人近十分钟,这每一分钟对患者来说都比黄金珍贵。”安生怒不可遏。因为这个从从木林森山包的乌乌村子跑出来的木头人他耽误的可是病患抢救窗口期中稍纵而逝的黄金分秒,被他扼杀的每一声“嘀嗒”都是罪过,是对患者的漠视,是对医者的无视,是对生命的不恭,是对人性的亵渎。这是不可饶恕的罪恶。说罢,安生愤怒地一甩室门而去。
然而,安生这一心直口快之举,却埋下了报复的种子。这罪恶的种子在木头人的阴湿之地生根发芽,似阴森森林中的藤蔓向安生伸出了触爪,并且立竿见影,在到了凌晨时分,木头人直接毫不留情地命令安生去换岗夜巡。
安生没理会他。大不了不干,他也不会由他戏耍。可第二天,第三天,接二连三的事便接踵而至。先是那个弗洛里斯的小矮人给安生发工作服时故意发给他一套被别人穿旧了的旧衣服,安生说:“为啥给我旧衣服?”小矮人又昂起了头,摆出一副贵族气势来爱理不理。再后来,那个满身散发着滩涂臭死鱼味道的家伙竟无来由地指着安生的鼻子辱骂。安生能够猜测到此人的底气从何而来,便直接找上一级主管理论。主管打哈哈,而一旁的经理竟说:“那你也骂他呀?”安生懂了,他们是一路货,就等着他开口回骂呢,只要一开口,便抓住了小辫子,那时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收拾捯饬你一番了。安生算是认识这帮人的嘴脸是副什么模样了,白脸的有,红脸的也有,更有黑脸的鬼头。“我不干了,我辞职。”“不干?那可以,先算算帐。”经理开口了,要先算帐。“什么帐?”还没待安生问完,经理已说道:“首先,你穿着的工作服要折旧,按天算。”“工作服还折旧?还按天算?这是哪门子的道理?我长这么大了,给你们干活,哦,不干了,衣服还要折旧?”安生惊得瞪大了眼。“当然啦,那汽车出了4S店再送回来哪一家不折旧算的?这个理你不懂?”安生听得喘不过气来,“没听说过,一套旧衣服,还能与汽车相提并论的?这有什么可比性?”“为什么不能比?这都是东西,就都有可比性。”这时,那个主管插话说:“要不折旧也可以,你得做完三个月。”然后又搂着安生的肩拉他出来好言劝说道:“好啦,我们知道了,会教育他的,他要是再敢骂人,我一定处理他。”安生将信将疑地瞅了他一眼说:“那衣服折旧这事咋说?”“你留下来继续做不就得了?还折啥旧呀?”安生还是不敢轻易相信,那主管见了便说:“你自己也要注意点,新人嘛,让着点老人,我再说说他们,各退一步不就相安无事了?”这句倒是大实话,难怪那个阿三在安生一来时就对他说:“嘿,新来的,这里每个人都要踩你一脚的,忍着点。”
安生也只好忍着了,不然,衣服还得折旧呢,后面还不知有啥妖蛾子飞出呢?然而,事态并未终止,那阴森森的藤蔓溢出唬人的臭黏液还在不断向安生伸出触爪纠缠不清。就连与他毫不相干值夜班的扫地老头,还有那个海边而来的巡逻眼镜佬也有事没事地过来说两句不香不臭的话,而那个臭气哄哄的滩涂佬变得更嚣张了,变得明目张胆地对安生骚扰起来,并且越来越肆无忌惮。那天,扫地的老太太对安生说:“你就忍着点吧,惹不起的。”安生听了,也忍了。然而,他们仍在得寸进尺。在这干活,十二个小时不管饭不说,半小时的吃饭时间,大冬天的,带来的饭哪咽得下口?于是安生便到医院的食堂去买饭吃,然而刚从下不久,对讲机呼号声来了,将安生叫到监控室,冷言冷语地将他训斥了一通。“穿着保安服是不可以进食堂吃饭的你不知道吗?”安生一时没头没脑,没懂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这是规定。”“规定。”“谁规定不让人买饭吃了?食堂又不是不卖,他能卖,我为啥不能买?再说了,那么多人,有患者,有家属,也没见哪个要脱了衣服才允许进入呀?我为何不可?那又不是租界!”安生很是莫名其妙。“少哆嗦,是规定就得服从,别叽叽歪歪的,哆哩不嗦个啥呀?”
那饭安生再也吃不下,气都气饱了,还得继续忍。可安生再怎么忍,还是麻烦不断。一天,小矮人迈着八字腿步,昂着首,亮出两孔毛乎乎的黑鼻孔,那鸭步的模样依然滑稽,双手依旧随着胖体身躯摇摆而作出鸭子蹼掌向后划水的五爪分叉姿势。他悄悄潜游到安生岗位一边的空房中,从衣兜里悄没声息地掏出一只小圆盒子,托于掌中看了看,脸上的奸笑浮出,再随手中盒子一道落于地,然后奸诈之色又从眼里钻出,朝四周扫了扫,确定无人,便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啪”地点燃了盒中的可燃物。
一时,狼烟四起,惊得各室医护,患者四逃。
这时,小矮人从烟雾后走出,似魔幻大片中的魔兽狰狞地唬着安生说:“你没看到烟吗?没听到报警吗?”
“看到了呀?可那不归我管啊?那边不是有人管的吗?”说完这句时,安生一下知道小矮人这套把戏唱的哪一出了,小矮人这是在给他上眼药呢。小矮人这是要将手中的那点权力放大到天一样大呀!这样他便能够获得快感吗?
安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弄不懂这些人的心理。但他的心自然也悬得更紧了。依照这帮人的非理性逻辑来看,用这些个手段获得了第一次快感,就会继续干第二次,然后还有第三次,若干次。果然,没隔一天,小矮人又来了,他拿着监控拍摄的图片找到安生正色训斥道:“你在路边吸烟,要罚款的。”安生虽做好了有再次被偷袭的心理准备,哪知道还会冒出这莫须有的把戏?这是没事也找事的节奏呀?这还如何防御?防不胜防了。安生无奈,但还是对小矮人说:“你先看清楚那人个子高矮与我是否一般,衣服穿着是否一致?我戴着口罩呢,这你也看不到?”安生气得只差骂娘了。小矮人诡秘一笑说:“不是你就好,那算了。”这明显拖尾子的话意就是说:不是你还好,要是你,看怎么整你。偷梁换柱的事水落石出后接着又起风波,这天,按照安生本能的想法应该会消停些日了,尽管他自己也觉得这帮人不会轻易放过他,但还是一波又一波地接着来。那天安生觉得累了,便小坐了一会,哪知片刻后便在群中看到通知:违反不允许坐下的规定,并且坐姿不雅,罚款。
我的那个娘呀!还坐姿不雅,做模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