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是突如其来降临的。
安生算运气好,刚走到大厅门内,雨便哗哗地跟着脚后跟接踵而至。这鬼天,刚刚还白晃晃的,倏忽就变了。
安生自吃过上次赖伞赔钱的倒霉事后,是再也不敢借任何人的东西了。别说是下雨,就是下锥子,他是如井绳一般对待。那天黑衣人讹诈失败不久,那个扫地的老妪低声对安生说:“以后留心点,他不会放过你的,我吃过他大亏的。”安生也觉得无意中犯了什么忌,心里未免惶恐。恰巧自己这些天刚得罪过小矮人与木头人,也怕一不小心被他们抓住什么把柄再被摁在地上摩擦。今天他来上班格外小心,怕再触霉头,所以,几乎不说话。这时,他见一个老人去窗口对帐,在那与收费员争论着报销比例。另一个孩子的父亲在为了孩子就医排不到号而着急冲动的与护士争吵,那模样似变成了魔鬼。这事可不能不管,份里事,不管不行。于是,安生上前劝解,他拦着那面赤耳红的家长说:“千万冷静,万万不能冲动,你就是火再大,大到烧了这医院也没用的,这也怪不着人家小护士呀?她也没辙,这是现状造成的,不是他造成的,就相互理解吧。”那年轻的爸爸看到孩子发烧哪能不急呢?人心都是肉长的的,都是从年轻时过来的,能理解,这要是放在安生年轻时,不消说,也会激动,也会发脾气,能理解。可年龄也是个好教书先生啊,他要是也经历过安生这把年纪也许就不发怒了,别问为什么,反正安生就是这么认为的。听着那年轻的爸爸在对安生说:“我急呀,你看看,孩子都烧成这样了,我能不急吗?”“能理解,将心比心,换谁都能理解,不过,你先平平气,再等等也许就轮到你了。”“不是我要发脾气,你听听她说的话,像话嘛?”“不说这个了,这样吧,你坐在那歇会,我帮你去看看还有多久?你千万别再激动,我去去就来。”年轻的家长一时气虽难消,那只能继续劝,想办法安慰,直到劝到他气平了为止。还不错,这是个听劝的人,是有理性的后生,要不然这血气方刚的年龄一时气冲头脑,还真不好办的呢。
安生出来,那年轻的父亲也坐到了座位上去。这会,安生见那小矮人出现在了这里,小矮人一过来便问:“你刚才在干什么?”“我在劝架呀,怎么啦?”“你不会用对讲机呀?你不会喊人来呀?”“喊人来干嘛?”小矮人拿出一副威武的样子说:“喊人来把他扠出去呀?那你说喊人干嘛?”“扠出去?你凭什么扠人家出去?人家是暴徒吗?人家只是为了孩子看病,你没有孩子吗?你不知道孩子生病大人心疼吗?我好劝好说刚平息了人家的气愤,你这一来不是火上浇油吗?”小矮人听了直瞪眼,看得出,他的火气比刚才那个年轻的父亲还旺盛,不过,他对安生发也不起什么作用,因为安生现在根本就不想理他,也更看不起他。于是安生对他说:“请你离开这里,这里不需要你存在,别给我没事惹事。”这语气,安生自听了都觉得一惊,这是在劝说小矮人离开,还是在命令小矮人滚蛋?安生自己也说不清,但有一点是明确的,那就是安生打心眼里鄙视他。操纵,控制,暴力,只是他们权欲伸出的一支触角,如不及时斩断,那这条条乌贼的触角便妄图伸向每个角落,这,安生是不会让他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发生的。
小矮人悻悻地走了。这时一个女人来到安生的面前对他说:“我孩子的智能表刚才验血时放在座位上不见了,能不能帮我查一查监控呀?”安生见她焦急的模样便安慰她说:“你先别急,如若真要查监控,那是要领导批准的,弄不好你还得先报警,那事就大了。”“那你说怎么办?我总得要找表的呀?”“表当然要找的啦,只是你不能急呀,你越急,反而不容易找得到的呢。”“为什么?”“不为什么,你不用那么大张旗鼓地找,有时候,你动静大了,反而适得其反。”“那你说怎么找?”安生见女人的情绪稍有稳定,便对她说:“你先用你的手机拨打那个号码,然后到处查看,去听,那表的铃声从哪发出,等找到了,也别急着嚷嚷,你回来告诉我就行了。”“好吧,那我先去试试,如不行,你可要帮忙查看监控的呀。”“好的”。
安生见那女人寻她的表去了,便走到挂号机旁去,看那些匆匆忙忙挂号的患者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刚到那,就见一个人的身份证落在了挂号机的平台上,他赶紧拿起来一看,外地的病人,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从证件相片看,属于那种没有鲜明个人特征的脸谱人物。安生拿着身份证便朝楼上诊疗区走去,一边走,一边四处扫描,口中还在喊着那丢失者的姓名。在电梯口,那扫地阿姨说:“你放前台不就好了?不用找的,他自己会过来取的。”安生知道这是常规,但他更知道,外地人如果丢失了证件,再一时想不起来遗忘于哪处,那麻烦可大了,他自己年轻时常年在外,吃过这方面的苦,觉得还是找找这个丢三落四的年轻人为好。于是他说:“我找找,要是找不到,那也只有放前台了。”那老阿姨望了一眼安生说:“像你这样肯帮别人的人如今还真的少见呢,好人不多了呀!”“哎,我也算不上什么好人的啦,只是觉得能帮帮人家一把,就帮人家一把,自己心里也觉得踏实。”说罢,安生上了楼,四处寻找,还不错,运气好,不一会就找到了那个年轻人。安生将身份证上的照片比对真人后交给了他,小伙子接过身份证看了安生一眼,然后放入口袋,便回过头去等医生叫号了。
安生下来,心里未免有一点点失落。心里想:现在的人这是怎么啦?连句“谢”字也不会说了吗?
他刚在想这不太愉快的问题时,那个丢了表的女人来了,她告诉安生说:“找到了,找到了,在那个地方呢。”“在哪?”“在一个清扫的工具推车里。”安生一听,心一颤,“不好,这事麻烦,不太好弄了。”安生先劝那女人别声张,与她一道去看看到底是咋回事。在这里,一般个人的捡到东西是不允许私自放到自己的工具箱里的,要及时上缴到前台,或交予主管,并提前在群里发出信息。而这个阿姨显然忘记了这一条规定,是忘了呢?还是故意为之呢?这界限模糊,但肯定是不允许的行为。安生与那女人来到工具车前,没见到扫地阿姨,她可能在外面扫地,或去其它地方了。女人说:“那我报警了。”“别,这样不好,先不说这事是什么性质,但你一报警,什么调查呀,做笔录呀,也够你麻烦的不是?再有,为了这事,若真将人家阿姨传了局子去,不说面子上过不去,若有了案底,不但丢了工作,还得害了人家孩子坐连的,我觉得这事得慎重,不能贸然行事。”“是也是,可这太气人了。”“也许是阿姨捡到了,又一时忘了这事呢?你也知道,上了年纪的人,忘性大,一时忘了也是说不定的。”那女人思考了一番,然后对安生说:“我知道你是好心,我也不想害人,我也是个母亲,要不是怕孩子们将来受牵连,我还真想报警的呢。”“那我替那个阿姨谢谢你了,真心的,我谢你。”“诶,你是个好人,不是看到你这么诚心诚意,我是放不过她的。”“这就对了,好人做好事终归是有好报的,虽然现在一时半会看不出,但做个好事,自己心里舒坦,这不也蛮好的嘛?”“好吧,那听你的。”“好,表我拿给你,到此为止,就什么也别说了,免得节外生枝。”
女人拿着表走了,安生还楞楞地站在那想着这事后续该怎么办呢?他也不知道这个阿姨是谁,但肯定不是那个梳头的老阿姨,但无论是谁,这事都得慎重再慎重。是与她讲清楚这事呢还是不讲呢?讲吧,黄了人家的面子,脸上怕是挂不住,不讲吧,这事可不太地道,总得要提醒不可以这样做的。于是,安生也只能在几个阿姨中说有个女人找到她孩子丢的表了,拿走了,也不知道是谁捡到的,来不及谢她了,只告诉了我一声就走了。
后来这事就这样寂静地过去,似一只翠鸟掠过水面,即刻便恢复了平静。而后几日安生心里的天空却连续翻转阴云,变成了雨,变得雷闪忽闪,变得似梦寐中被电击,一瞬间,惊得他浑身哆嗦。这事对他打击很大,他一直认为,底层人是靠双手吃饭的,不应该是这样的,这让他很难过。这情绪一连几天都似这外面的鬼天气,雨从天上泼下来似的在浇灭他头脑中的一些固有执念,看来他又错了,并且错得一塌糊涂,错得连他想舒缓一口气的机会都没有,错得以前存储的印象画面被呼啦啦地泻而下雨刷得稀里糊涂。暴雨啊,为什么这么猖狂啊?能不能别这样吓人?就让残留的一些东西存在吧,让它躲避暴击吧,或者侥幸地逃脱那深渊窠臼吧!就像那个信奉耶稣教的河南人祷告的那样,饶恕我吧,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