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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仁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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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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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光沉寂》连载

第三章

如照这般趋势恶劣发展下去,那是再不能在此苟且下去了。

安生再生退意。

阿三听了说:“他们正想你走呢,要我,我才不理他们的。”

“这你能忍?”

“你不忍就上当了,他们就等你上当呢,只要你自己提出滚蛋,那正好一分钱也不用他们赔了。所以呀,我是不会自己主动离职的。”

咦,对呀,阿三的话有道理,“可这不就成了他们玩耍拿捏你的本钱了吗?”

“那怎么办?谁让你是小虾米呢?”

当阿三一说到小虾米这三个字的时候,安生又勾起他的伤心事来了。

那是在来这之前,在从上海灰心丧气回来之后。

安生急于找事做,便急忙忙地找了一家做服务的外包公司。

安生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干哪一行都不简单。

就像上次草率改行去跑车那样想当然。像他这样子的无证,无钱,无背景,无门路的人,好工作哪是随随便便好找的?几次三番的改行,像没头苍蝇乱撞,胡乱飞舞一通,安生才懂得当漫天的大潮汹涌来袭,即使是逃过一劫的你被潮水拍上了岸而侥幸不死,但那个依然活着的你已然不是落水前的你了。

安生在家呆了近一月,愁呀急的,钱没挣到,白发倒是添了不少。

终于抓住了一个机会,像瞎猫逮到了只死老鼠,一处养老院在招扫地机司机,只是工资远低于期望值。应聘者大多是中年人,安生年龄略偏大,但他有驾驶证。这证让他罕见的从一帮求职者中脱颖而出。应聘,合格。虽没获得长聘,但还是被物业留了下来。

去吧,安生似抓到救命稻草样迫不及待。

那天安生去做体检,平生第一次见到小个子的阿三站在医院的急诊门口。不过那时他并不认识他,只是个陌路人。做完体检回来,安生在与老婆谈论这份差事时,脸上的失落还是没能隐藏住,老婆便说:“你知足吧,看看现在这情势,有份事做就不错了,以后还不知道咋样呢?”那就知足吧,也只能先顾眼前了。可安生几乎一宿没睡,还在挖空心思地想着挣钱的门路。又因为那边扫地机还没购到,要先做扫地工,“会不会是忽悠人啊?”安生有些犹豫不决。

春夏时分时,疫情似乎有了席卷整个城市之势。城市里的人们像家鸽都关进了笼子。安生依稀记得,他也应该是关在新上岗的养老园内超过一周的时间了。每天的气温在一点点的上升,城市里的紧张气氛也随着气温的升高而收得越来越紧。而迷迷蒙蒙的细雨始终弥漫在天地之间,如同一张污浊的大网笼罩着,让人着实透不过气来。在这样的天气里,每个人的心情却是很是低落的。

安生暗自庆幸,自己这次改行改对了,要不然靠行车讨食还真的寸步难行。安生仿佛这一世第一次中了彩票。他似乎又幻听到了黄埔江畔的钟声在响,再听,其实是养老院湖对岸重元寺钟声在敲击。阴郁的天气将云变得越来越浓厚,而扫地机也迟迟不见踪影,安生心里的怀疑也在加重,变得好像与老天一样地很快就要成了冬日的细雨蒙蒙。而此时,与安生搭档的另一个老男工,就是吃饭时玩手机却不停地在安生的耳旁吹风说他不想干了,嫌太累,要辞职的人。他先递过烟来套近乎,然后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最后才说出重点,那话里话外,其实是在探听安生的口气。“你还干不干了?这扫地机怕是没谱的事了,反正我是不想再干了,过些天就走。”安生并不相信他的鬼话,因为他看出他的不诚实来,而且干活总是偷懒,并且人极小气,鬼心眼多,会忽悠,安生第一印象就不喜欢他。

东吴园颐养院环境绝佳,设施一流,健身,医疗,休闲娱乐场所齐全。在它前面还有护理院和医院,三位一体。这颐养院进驻的都是些拿着一两万退休金的高端人士与离退干部,他们大部分子女在国外,钱对他们来说虽不是个事,他们不差钱,生活条件优裕,优渥得超乎想象。可寂寞,孤单,亲情却是钱难买得的。所以,他们选择来此,图个极致服务与大家庭的热闹氛围。

生活,对于每个人来说,条件的好与坏,有时倒并不是最重要的。有些东西并不是好与坏之间的可以轻而易举定义,而是这些东西之间存在着某种恐惧。缺钱的人会恐惧,不缺钱的人也会恐惧,这是人类欲望两难的抉择。如今这些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善和恶之分,虽然人是有善和恶之分的,而在钱多钱少上并无这些,只有恐惧感有时会做出一种分别,是一种生存与生活的分别。比如安生与这些前来入驻的颐养天年的高端人士。

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在安生的心里一闪面过,而他现在却顾不上考虑这些东西了。现在最是他关键是他想尽早离那个偷奸耍滑的人远点。他知道这或许一时难以实现,但他心里还是在想着,好像在盘算混杂着无数牢骚从心底的痕上在一点点泄漏情绪。这情绪像雨,而园子里的路不下雨也湿漉漉的,并且有些路段还未完全铺好,两个人合于一起清扫时,只要有一个人偷奸耍滑,遇上风一吹,路面永远都清扫不干净。而这正好成了那个唯上压下姓吕的女主管明里暗里剋人的把柄。于是安生便提出要求与其分片包干。

安生想离他远点。

雨开始下,虽细,但路面却早已湿漉漉的滑。一些树叶需要用手从路边的草丛中抠出来才能清理。园子里放眼望去满是薄薄的雾气和朦朦的冬雨交融于一起,让园子里的山、亭、台、阁、廊、坊、桥、榭、厅、堂、房、轩的园林的造景元素尤如魅影游离在迷宫中绰绰跋涉,朦胧中偶尔流露的则是走近时的长廊院篱,还有依池而筑的或高低起伏,或蜿蜒曲折的假山小道,一眼望去,好似有太多寻不尽藏着的奥秘于路的尽头,还有想象不出的迷惑在路上行走。而安生在里面转了一圈出来时,身上的衣服也早已湿漉漉的湿了。

安生又去准备领几只塑料垃圾袋,与吕姓女主管操着同样南方口音的一个女工开门后说:“要签字。”

“谁说的?一个放垃圾的塑料袋子还要签字?”

“吕主管说的。”女工朝他瞟了下眼,那神情似得了尚方宝剑样的傲。安生默默离开,他不愿签,虽然说不准这程序的变更是不是针对他而来,但他心里抵触这种为两只垃圾袋而临时作出的决定,他只能用默默离开抗议。

收工的时候,那个老男工也收工了,安生惊奇,他的衣服却是干的。那人将工具与安生的放于一处,便收拾收拾哼着沂蒙小调悠悠地迈着方步离开。第二天早晨开工时,安生的小擦巾却少了一块。安生吃了个哑巴亏,他心里有数,但说不出,只能捏着鼻子喝泔水,因为这是要赔钱的。

人啊人!

所有人与人之间的日常小事、琐事,只有微视镜下才能观察到社会与人生的深沉思考与对照。安生想到了自己身在异乡与昔日的故乡,而今的漂泊与未来的归宿,内心的焦灼与渐失的冷静、情感、理智、泣涕、笑骂、呢喃、聒噪,愤慨。这些个内心如鹿躁动的情绪,是那么难以调和。那片心中生长着的只属于他这一代人的往事与记忆,在内心被一双无形之手撕扯、揉捻,并扔到地上打碎,再踩上一只脚碾压、踩踏,左右来回地磨砺、蹂躏,便渐渐地成了末。最后又被谁放了一把火点燃,将这些纠结在一起已然成末的草屑燃烧。安生听到了自己内心深处燃烧物发出的声音,清晰又模糊,“毕毕剥剥”的可闻声响,并附着一阵阵灼痛袭来。

起风了。风把所有落物一卷,便如烟般卷得四散。

安生的心里也刮起了风。

天又开始下雨。

理性、感性、明媚、阴郁,欢快、孤独,这些情愫或粗糙或细腻,却一样不耽误它们疯狂生长。风是可以把这么多矛盾聚整于一起的,并使之变得复杂,甚至会随机的将一些东西无缘无故的对立。这些东西能统统理清吗?看来这是不可能的,至少一时半刻是做不到的。

数不胜数的烦恼在粼粼的水波光中重现,似倒影歪斜。往日难以记起的片段这会也偶尔现出,在那片记忆的水面漂浮,却看不清,一再地向远处飘。两个保洁阿姨从远处走来,安生见了仿佛她们也是飘过来的一般,还有她俩的说话声也一样碎言碎语的在飘,但却能听清。一个女工说:“倒了血霉了,居然有去投诉客户赠送小礼物?”

“谁呀?这么无聊?人家送点小礼物说明你服务得让人称心如意呀?这又怎么啦?”

“别提了,是另一个尖酸的女住客,她竟然说别人送礼物给我们伤害了她的自尊,我倒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个理由了,又没人要你送,见了别人送了,怎么还伤了她的自尊了?”

“唉,别理她就是了,这世上什么人都有的。反正我们的自尊一点不剩了,随他们咋办吧。”

安生听了心想:“这是在说谁呀?对,肯定是那个一天到晚板着个脸的女人。”他知道此人的脾气,什么都见不得人好,哪怕别人比她做得稍微好点,她都会阴阳怪气地议论一番。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肯定以后是再也不会有人敢收客人礼物了,不过也好,免得闲话哆嗦。

两个中年女人走近,见到安生一个人立在路边,正欲与他言语,忽从身后来了两个踏着滑板车而过的主管,见了便瞪眼说道:“别扎堆吹牛,干活去。”说罢,滑板车连人带车已滑向远处。那两个女人嘴里叽叽咕咕,骂骂咧咧地也随即走远了。安生在原地愣愣地站了好几分钟,觉得刚才的一幕怎么像某个场景中被管教的片段?他头脑里还在想着两个女人说的这事会带来什么负面影响,好像刚才那两个主管与女人的话语变成了唐僧的紧箍咒把他给定住了似的不得弹动。他心里着急,两眼发胀,觉得火辣辣的痛,他又瞪着眼朝那两女人离去的方向看了眼,想走开,可双腿就是拔不动步子。

安生当时还没想过阿三所讲的那些江湖道道呢,他并没太当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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