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节
梅子展开信,目光落到字迹工整的信纸上,在这封八页的信的前半部分,她的朋友详细地介绍了自己不幸的命运和顽强的抗争,后半部分,她的朋友充满深情地回忆与她从相识到相知的短暂而又难忘的历程。他在信中说:
“你知道吗,自从与你相识相知,我的情感才走出孤独的荒原,无以言说的幸福感才开始充盈我的精神世界。你知道吗,我常常天真地想,我要是个健康的人该有多好啊,那样,我就可以做更多现在无法做到的事,我就可以从容地站到你的面前,而不像现在这样。但是,这只是一种美丽的假设,我只能以残疾的身体去创造一种与健康的人不甚相同的生活。也许,在前行的路上,我要孤独地奔波,而你却让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你的真诚和善良像清泉一样滋润着我的心;你的热情像火焰一样点燃了我的梦。
今生能够与你相遇,对我来说,是多么的幸运!自从你给我寄来电话号码,我就想与你通话,甚至还想与你相见,可是,我却犹豫了,因为我真的不知道真实的我带给你的是快乐还是忧伤。现在,你已经订婚了,我才鼓起勇气向你说出这些肺腑之言,只希望你能够理解我的一片真挚心,不要因为即将拥有爱情而忽视了友谊。你知道吗,向你倾诉的这颗心该有多么地需要你啊,我的朋友!然而,这颗心也知道它的卑微,所以,它只愿你快乐幸福!
写下这封信,你的生日就要到了,多想亲自为你点上生日蜡烛啊,可是,却不是现在,就让我衷心的祝福乘着轻风的翅膀,深情地飞到你的面前,直到你尚待填充的心中沐浴着生命的爱意,它将会化作一阵温润的甘淋,为你的心园开出朵朵小花,它们唱起欢乐的歌谣,那就是我用心为你谱写的乐曲:生日快乐!”
读完这封充满深情厚谊的长信,梅子的眼睛湿润了。当她把目光再一次落到最后一页,看见“你知道吗,向你倾诉的这颗心该有多么的需要你啊,我的朋友!然而,这颗心也知道它的卑微,所以,它只愿你快乐幸福!”这两行字时,她再也无法抑制自己,泪水一对一双地滚落到手中的信纸上。
“小梅,吃饭了。”母亲在喊她。梅子这才回过神来,她擦去泪水,把信收好,走出自己的房间。母亲已经端上了饺子,梅子打开啤酒,父亲说:“嗯,老闺女过生日,喝点酒祝祝兴!”梅子笑了,幸福地笑了。母亲看了看女儿,问:“小梅,你怎么了?”梅子一愣,掩饰着说:“没怎么,是不是眼睛有点红啊,可能是晚上看书看的。”她举起啤酒,对亲爱的父母说:“爸、妈,您二老辛苦了!”一句话说得两个朴实的老人心里怪酸的。这几年身体恢复得好,现在父亲也能喝一点酒,他喝了一口酒,语重心长地说:“哎,谁家还不都是一样,你大姐和二姐已经成家立业,你也订了婚,就剩下冬雷还在念书,等到你们都完事了,我和你妈也就老了。人这一辈子都是这样过的,忙忙碌碌,只要你们姐仨都有个好归宿,将来冬雷学业有成,找个好工作,再成个家,我和你妈就知足了。”母亲也喝了一口酒,她一边咂嘴,一边说:“真辣啊,这是什么味啊,不好喝。”也许母亲真的喝不了酒,她的眼中闪动着泪花。
吃完饭,梅子回到自己房间,再一次打开了伟光的来信,重新细读每一行文字,感受一颗真挚心,她慢慢地被一种挚热而纯净的感情包围了。梅子读完这封长信,竟然舍不得放下,因为从未有一颗心与她的心如此接近过。她的目光望向窗外的天空,心中默默地说:“我的朋友,放心吧,无论什么都不能改变我们的友谊!努力吧,用你的真心和志气去拼搏,相信你一定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放心吧,我会一直为你祝福的。”
梅子被深深地感动着。梅子想像着伟光的样子,想像着他的声音,也想像着他的生活。在那个朋友的身上,梅子想像到的,似乎全是美好的充满希望的一切,从而忽视了他残疾的缺陷。
正当她陷入对朋友的遐想之中,屋外传来了西院大妈的喊声:“小梅,小梅在家吗?”梅子答应一声,赶紧跑出去。大妈看着她,忙说:“小梅,有你电话。”“大妈,没挂吧?”梅子一边说,一边往西院跑。“没挂,你快过来吧,人家还等着呢!”梅子的心中一阵紧张,莫非是他吗?
梅子来到电话机前,拿起了听筒:“喂,你好!”“喂,是冬梅吧,我是伟光。”电话里传来了一个男子的柔和的声音。梅子的脸上泛起了红润,这个声音她期盼已久,今天终于听到,而她却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你好,伟光大哥!你的信我今天收到了。”“是吗?太好了,那封信能在今天到你的手中,真的太好了。”“谢谢你的祝福,真的很高兴!”“可别这样说,我们不是朋友吗?”“我说的是真的。对了,你的生意还好吧?”“还行吧,你怎么样?”“我也挺好的,你的自考复习得怎样了?”“怎么说呢?书已经看过几遍了,不过,学得不太理想,可能是基础太差了吧。”“你能行的,真的,我相信你一定能行的。”伟光笑了,梅子听到了他自然的笑声。
伟光说:“让我们努力吧。”“一起努力!大哥,你身体还好吧?”“还是老样子。”“现在天气变化无常,我们这感冒的可多了,你多注意身体啊!”“我没事的,倒是你成天跑市场,要多注意点。”“你在哪打的电话?”“村里的公用电话。”“我打这个电话就能找到你吗?”“是这样,这里离我家还很远,嗯,还是我给你打电话吧!”“那好吧!”“对了,你男友没有和你在一起吗?”“啊,他没来。可能有事吧。”
梅子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说。伟光话锋一转:“这么长时间才给你打电话,就等着这个特殊的日子给你祝福:生日快乐!”“谢谢!能在今天接到你的电话,我真的很开心。”梅子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希望你每一天都开心。”“你也一样。”“那就这样,咱们下次再聊吧。”“如果打电话不方便,就写信给我。”“好,再见!”“再见!”梅子听到电话里传出“嘟嘟”声,撂下了电话。
第二十七节
大妈一个人在家,梅子客气地说:“大妈,麻烦你了。”老太太笑着说:“看你说的,啥麻烦不麻烦的,又不是外人。”也许是兴奋,也许是激动,梅子的脸上觉得有些热,这让她感到有点不自然,她说:“大妈,那我走了。”“没事就坐会呗。”老太太客气地说。“嗯,家里有点活,改天再陪你呆着。”“刚才打电话的是谁啊?”老太太好奇地问。“啊,是个朋友。”梅子向外走着,回头看老太太也跟着往外走,就说:“大妈,别送了。”大妈一边走,一边说:“走吧,没事。小梅人缘好啊。”
梅子的心再也无法平静下来。中午,当父亲把伟光的长信交到她的手里,她就开始高兴着,而刚刚读完那些情真意切的文字,她还没来得及细细地品味那些文字带给她的欢乐,就接到了伟光的电话,那温暖的话语真切地在耳畔响起,使她觉得那颗相知的心就在她的身边,一股甜蜜的暖流润透了她的身心。
梅子不想向父母隐瞒什么,其实,她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因此,她把与伟光的通话简单地告诉了父母。母亲没说什么,父亲却谨慎地说:“我看,那个叫伟光的并不那么简单。”梅子认真地说:“那当然,他可是个很上进的人呢。”父亲一本正经地说:“我是说,你可别让他骗了,知人知面还不知心呢,况且,就算他说的都是真的,别忘了,他是个残疾人。”梅子知道父亲的担心,所以,她决定打消父亲的顾虑:“爸,正是因为伟光是个残疾人,我们才要帮助他;而且,他是个很有上进心的人,这样的人,更值得我们支持和鼓励,或许我们平等的目光和善意的理解,对他来说都是莫大的动力。其实,在他的身上,有很多东西都是值得我学习的,所以我才与他成为朋友。爸,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放心吧,我不会做傻事的。”
父亲的脸上轻松了许多,不过,他还是提醒女儿:“你与他不要有过多的联系,你已经与大海订婚,让他知道了也不好。”梅子刚要说什么,一直沉默的母亲说话了:“小梅,你爸说得对,我们不反对你交朋友,但是,还是要注意点,要不,别人会有闲话的。”梅子不想与母亲说大道理,笑着说:“妈,你放心吧,我做事是有分寸的。”
到了晚上,梅子的心渐渐平静下来。虽然,几个小时前,她刚刚与伟光通过电话,可是,她仍然觉得应该尽早给他回信,因为她觉得自己对那个朋友是重要的。一个小时过去了,梅子不假思索地写满了三页信纸。她同样表达了自己纯真的情意,她告诉她的朋友,她们的交往是自由的,无论世事怎样改变,她们的友谊都不会受到外界的影响。她真诚地说:“希望我们的友谊之树常青,今生能够与你成为知心的朋友,我会珍惜的。”她把一个朋友应有的热情全部表现了出来。她殷切地说:“虽然我们还没有见面,但是,这已经不再重要,我相信,你是一个很有抱负的人,只要你在梦想的道路上不懈地努力,勇敢地拼搏,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加油吧,大哥!你的明天一定会更加美好!到那时,那甜蜜的爱情也会来临!请相信,在你前行的路上,我会一直关注你,祝福你的!”
梅子又想起了什么,从抽屉里拿出相册,选了一张自己在天安门前的照片。两年前,梅子和父母上河南三姨家,经过北京时,去了天安门。梅子细细地端详了一会这张穿着桃红色连衣裙的纪念照,和信一起装进了信封。然后,她又翻出伟光的照片,饱含深情地看着那张方正的脸。那是一张多么亲切的脸啊,仿佛离她很近,就像在眼前一样;仿佛又很遥远,远得相见无期。啊,我的朋友,我们真的能相见吗?可是,见了面又能怎样呢?你要是个健康的人该有多好啊!可是,我为何这样想呢?哎,我怎么胡思乱想起来,也许我也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女孩吧!梅子重新把相册放进抽屉,翻开了桌角的自考书,然而,她却无法读下去。合上书,打开收音机,听了一会广播,梅子的心才安静下来。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梅子的心中慢慢地弥漫开一种说不清的烦恼,她的脑海中每日都会浮现一个朦胧而亲切的影像,但是,每次她想起这一影像时,背后就仿佛有一双眼睛在窥视着。因此,她的内心矛盾着。她有时觉得,没有见面的伟光比高大海离她更近一些,这种感觉随着她们的通信和通话的增多而加深着。她感到她的朋友正在向她靠近,她想克服这种感觉,但是,她不能;她更想把心思放在学习上,然而,她也不能。同时,她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健忘,因为,她所学过的一切不仅没有得到巩固,相反,以前已经很深刻的记忆也变得模糊了。梅子想把这种状况告诉伟光,然而,她没有。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情绪上的变化,她不想让伟光在临考前为自己担心。
第二十八节
直到考试前一天,那个温暖的黄昏,在伟光打来的电话中,又听到了充满鼓励的话语,梅子不安的心绪才慢慢地平静下来。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竟然没能在所构想的情感中左右自己的意志。如果伟光不是个残疾人,她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她觉得这样想不对,因为世界上根本没有如果的事,在伟光写给她的第一封信中,就已经明确地说出他是个残疾人,而她的初衷,就是给这个特别的朋友一份温暖的关心和鼓励。那么,她这段时间以来的所思所想不是超出了一个朋友的感情了吗?她从未怀疑过伟光的友谊,那么,自己为何不给他以真挚的祝福呢?自己为何不以青春的热情向着心中的梦想迈近呢?这样,那个朋友就会扫清心中的顾虑,从而多一份勇气和信心,让憧憬的心园开出花朵来。想到这里,梅子似乎又找到了那个真正的自己。
第二天上午,梅子来到锦州,她以学习的心态完成了下午的考试。晚上,她投宿到车站附近的一家小旅社。次日上午,她好好地复习了一番,然而,下午的考试答得还是不尽如人意。当她走出考场,就知道这一次考试并不理想,可是,当她回到车站,最后一个踏上回县城的末班客车,她的内心却轻松起来,因为她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几天后,中安镇迎来了盼望已久的第一场春雨。雨下了整整一个上午,梅子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望着窗外轻飘的细雨,不禁又想起了远方的友人。晓莉和文凯在沈阳学得怎样了?他们多好啊,在一所学校里学技术,可以天天相见,培养感情,未来也一定会更加美好。那些曾经与自己通信的朋友们现在可好?虽然,在那些人中,除了伟光,其它的人都已经不再联系,但是,想起那些曾经收寄过的信件,她的心中还是暖暖的。是的,在茫茫的人海中,即使是与你擦肩而过的陌生人,那微笑的一瞥也会给你留下印迹,何况是与你倾吐过心音的人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那么,就让真诚的祝福伴随着远去的背影吧。
梅子想起了伟光,伟光大哥,你现在还好吗?我给你写的信,你收到了吗?你这次考试考得怎样?你那里也下雨了吗?你现在在做什么呢?你是否也会想起我来?好朋友,大哥哥,努力吧,你的明天会更好!无论世事如何改变,无论离你多么遥远,我都会永远为你祈祷、为你祝福的!永远!
想到这里,梅子的脑海里又闪现出一张仿似模糊了的面容,那就是高大海。梅子觉得他很陌生,她不知道跟高大海在一起会有什么样的感觉,或许事情并不如她想的那样,也许他们还需要进一步的了解,可是,进一步又能了解什么呢?梅子想到了结束,就是找不到合适的借口,还是慢慢来吧,没准儿以后会处得很好呢,谁知道呢?梅子习惯于向乐观的方向去想,因此,她的心情又好起来。想到自己所选择的道路,她更觉得有很多事要做,有更长久的努力要付出。梅子最后把无声的祝福送给了读书的弟弟:冬雷,加油啊,你是最棒的!
吃过午饭,梅子又想回自己的房间看书。母亲说:“小梅,你别老看书了,试也考完了,你也休息休息吧。”梅子笑着说:“妈,我不累。呆着没意思,看电视还都是广告,不如看看书。”父亲不以为然地说:“自打你报什么自考,和你妈说话的时间都少了。老闺女,你就陪你妈唠唠嗑吧。”“是啊,你学习,妈不怪你,可是,也不能把正事耽误了啊!你和大海很长时间没见了吧?昨天我看着大海他爸了,想着五一给你们串大门呢,让我问问你的意思。”梅子很意外地看着母亲,说:“不会吧?今天到五一还不到一个礼拜了,时间这么紧,再说他们也没问问我,就想把事定了,这也太离谱了吧?还有我和高大海才认识几天,双方根本就不了解,怎么能串大门呢?”母亲认真地说:“这不是跟你说呢吗?再说串大门不是结婚,也不用准备什么,以后你俩还可以慢慢了解嘛,我看那小伙挺好的,虽说眼睛小点,那不算毛病。”“反正我不同意这么快串大门。”“这丫头,迟早要串门的,咱也看着人家了,还有啥了解的,我和你妈那时候结婚前都很少说话,现在也过大半辈子了。”父亲说到这,梅子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见梅子闷闷不乐,母亲劝导她:“串门就串门吧,又不是结婚。再说了,既然咱答应了这门婚事,就不能回避的,啊?”梅子依旧一言不发。母亲顺势说:“只要你们串过门,交往多了,慢慢地就会了解了。哎,现在的人都讲什么理解啊、感情啊,其实,人就是那么回事,只要你能找到一个和你一起安安稳稳过日子的人,我和你爸也就知足了。”梅子看了一眼父母,他们的目光中充满了太多的期待,梅子都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了,她淡淡地说:“那你们就看着办吧。”
第二十九节
五一前夕,梅子收到了伟光的来信。信中说:“考完试本想给你打个电话,可是,一想再过几天就是五一节了,到时候再打吧。为了不影响你的生意,五一下午我打电话给你,你可一定要等我啊!”看过这个约定,梅子的心中很不是滋味,伟光啊,你还不知道,五一我就要串大门了,如何才能接听你的电话啊!她的心中有万千话语,却又不知如何说出,好朋友,别失望,为我祝福吧,我也会为你祈祷的!
梅子仿佛觉得有一种强大的力量在推着她,她想挣脱那种力量,但是,她还没有足以支配自己的意志。五一节这天,天气晴好,村树披上绿裳,空气中飘起了芬芳。梅子在父母、姐姐、弟弟和众多亲朋的祝福中,走进了高大海的家门。高大海家新盖的三间漂亮北京平房,规整的院落,镶着瓷砖的院墙彰显着家道的殷实,院里院外站满了给本家贺喜的亲朋好友。在一整天的忙碌中,梅子也被喜庆的氛围感染着,高大海更是忙得不亦乐乎,看着他一脸高兴的样子,梅子突然觉得他很亲切了。
然而,那只是一个错觉,在高大海家里呆了两天,梅子的心中就已感到了空虚。她越来越觉得自己与高大海没有共同语言,因为这个家庭像农村的绝大多数家庭一样,除了吃饭,一家人的消遣就只有电视,聊天的话题也离不开吃吃喝喝,仿佛生活中除了吃喝,实在没有别的事情可做。这怨不得梅子,也怨不得高大海,梅子心中所想的是小说、散文和诗歌,高大海考虑的是怎样过好平常的日子。
既然找不到可以畅谈的话题,双方当然只有沉默。这样,如何打开对方的心窗就成了一件比较困难的事。五月二日他们在平静中度过了一天,三日吃过早饭,高大海对梅子说:“咱们上外面溜达溜达吧。”梅子一想也好,这样在家里太闷了,不如到外面走走,于是跟着他出了家门。
两个人并肩走在村路上,每当遇到熟人,高大海就会搂过梅子的肩膀,亲热地向她介绍相干的或者不相干的三叔二大爷。其实,高大海的很多介绍都是没有必要的,他的举动让梅子感到有些不自然,然而,梅子没说什么,这让他感到很兴奋。回家的时候,高大海想要拉住梅子的手,却被无声地拒绝了,这让高大海感到有些尴尬。
五月四日,梅子执意要走,父母只好让高大海把她送回家。在梅子父母的热情挽留下,高大海住了一宿,第二天吃过早饭就回去了。梅子回到自己的房间,突然觉得嘴里很疼,她来到镜子前,张嘴一看,原来不知何时长了满嘴的大泡。她这才想起那个远方的伟光,心中感到好一阵疼痛。如果他此刻能陪在身边该有多好啊!当晚,梅子把她饱含思念的满腔深情写满了十页信纸。
现在的梅子很想与伟光见上一面,她也不知道见面后能怎样,只是想见见他。可是,伟光怎么想呢?他能理解梅子此刻矛盾而又痛苦的心情吗?此后,梅子的心中就充满了强烈的与伟光见面的盼望。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那封信到伟光的手中了吧?他会先打个电话来吗?四天过去了,期盼的电话没有等到。五天过去了,他的回信应该寄出了吧?随着时间的推移,梅子的期盼也在不断地累积,在她经过的所有期盼中,这一次最为迫切。
终于,在第八天的晚上,梅子收到了伟光的回信。她迫不及待地撕开信封,当她一字不落地读完这封来信,心中泛起了浓浓的幸福。她的耳畔仿佛响起了那个朋友发自心底的声音:
“我深切想念的人,我是多么地渴望见到你啊!可是,我又不敢见到你,我怕这一见,我们之间那个美丽的梦就会破灭。也许,那对你来说是件好事,你可能会因为真实的我而失望,从而把我忘却,可是,那对我将是怎样的不幸呢?原谅我的自私吧,我的生命里不能没有你!但是,我知道我能做什么,所以,如果能够,我宁愿做你永远也不见面的笔友。然而,现在我却不能再想那么多了,为了你,我最亲爱的人——请许我这样说,我要让你看到我的真实,哪怕只能与你有一次短暂的相见,我也不会后悔,虽然,我不知道究竟能带给你什么,但是,我知道,我有一颗真挚的心!”梅子一遍又一遍地读着这封信,直到泪水模糊了视线,才装进信封。伟光说好要来看她,时间定在六月六日。
第三十节
等待的时光总是漫长,然而,再漫长,只要耐心等待,它也会到来。终于,时间来到六月六日,梅子起得很早,一家人六点钟就吃完了早饭。这一天也是中安大集,外面天气很好,晴空万里,梅子心想,正是个出行的好天气。母亲见梅子迟迟没有动身去赶集,很疑惑地问:“小梅,今天不出摊了?”梅子微微一笑,说:“妈,我想呆一天。”母亲有点不解地说:“天气不好你都不耽误,今天怎么了?”“没怎么,我就想呆一天。”“嗯,呆一天也好,这几天下地干活也挺累的。今天你妈我们俩下地,你就在家吧。”
父母下地了,梅子当然无法下地,她要等伟光。她想,伟光从家里出来时,就会给她来电话的。可是,七点过去了,没有伟光的电话,九点过去了,还是没有他的电话。直到中午,父母回来,邻居依旧没有喊她接电话。莫非伟光有了什么改变?可是,他也应该打电话告诉一下啊!不会的,不会有改变的,可是,他何时会到县城呢?梅子越来越焦急了。
一家人吃过午饭,梅子的心中已经非常忐忑。就在她收拾碗筷的时候,外面传来了邻居大妈的喊声:“小梅,电话!”父母交换了一下眼色,没等说什么,梅子已经兴奋地跑了出去。三分钟后,梅子回来了,她的脸上红扑扑的。“谁来的电话?”父亲不悦地问。“嗯,是伟光来的。”“伟光、伟光,告诉他以后少来电话,麻烦你大妈不说,对你影响也不好。”梅子看了看脸色阴沉的父亲,很想解释一下,但是她没有。因为,看父亲的态度,与伟光见面的事就不大好说。但是,她得与父母说了,因为她的朋友已经到了县城。哎,有什么不好说的呢?梅子想了想,鼓足勇气对父亲说:“爸,伟光来了,我得去看看他。”父亲吃惊地看着女儿,生气地说:“什么?他还来了?谁让他来的?他在哪?”梅子知道回避不了了,其实她也不想回避什么,于是,坦然地说:“他现在已经到了县城。”“你们想干什么?”父亲的话中带着怒气,这是他第一次对女儿发脾气。
梅子和颜悦色地说:“爸,你想多了,我与他只是朋友。爸,我和他还没见过面呢,现在只是见一下,又能怎样?”“小梅,你爸还不是担心你吗?我看你还是别去了,那个人好像有点得寸进尺。”母亲也这样说了。其实,有时候老人们的感觉不是没有道理的。梅子不是没有主见的人,但是,她热爱而又尊重自己的父母,因此,她想做好父母的工作:“爸、妈,你们放心吧,伟光不是坏人,我了解的。现在,我与他只是见上一面,人家大老远来了,身体还不方便,我若是避而不见,我的良心会不安的,况且,以后我还怎样做人啊?”父母都不再说什么,他们用沉默表达着反对。
梅子已经非常着急,为了得到父母的许可,她企求着说:“爸、妈,就让我去见见他吧!”梅子的眼泪都要掉下来。母亲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父亲,征求着说:“就让她去看看吧。”父亲忿忿地说:“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让你交什么笔友!”母亲领会了老头子的意思,对梅子说:“那你就去吧。”得到了母亲的许可,梅子竟落泪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委屈得像一个小孩子。梅子快步走出家门,身后传来母亲的叮嘱:“早点回来!”
梅子坐上了一辆三轮摩托车,车子在通往县城的公路上飞奔着,而她的心却早已飞到了县城,飞到了朋友的身旁。伟光啊,你终于来了,无尽的思念,无限的牵挂,盼望着的这一天终于到来了!梅子心潮起伏,想象着那个知心的朋友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她的心中涌起一阵幸福的浪花。梅子知道一个新的时刻就要到来,回望过去走过的足迹,多么清晰而又温暖,但是,那路上又仿佛飘荡着淡淡的朦胧的忧伤,今天,那缕缕雾气就要消散,她就要看到一个真实的知己,可是啊,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梅子觉得自己不该想得太多,就把这次相会仅仅当作一次相会吧,至于它到底是幸福的继续还是忧伤的开始,现在想来,为时太早,嗯,只要是美好的东西,就要把它抓紧啊,哪怕那种体味只有转瞬的一刻!
三轮车再转一个弯就到客运站了,梅子回过神来。当三轮车在车站门前嘎然停下,梅子跳下车子,一眼就认出了那张铭记于心的脸。那确是一张方方正正的脸,看上去比照片中还要消瘦一点,有些沧桑的感觉,目光深沉而倔强,看到这张脸,梅子突然很心疼。他也看到了梅子,脸上露出笑容,但是,他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好像等待着什么。梅子敏感地意识到了他需要自己的鼓励,她快步跑向前去,发自内心地喊了声:“大哥!”同时伸出了热情的双手。这正是等待她的伟光,他也伸出双手,两对温暖的手终于紧紧地握到了一起。“终于见到你了!”两个人异口同声,原来他们早已心有灵犀了。
“咱们上前边走走吧!”伟光的建议是及时的,因为周围的过客已经把异样的目光投向了他们。梅子点头同意,她也觉得这里不是讲话之所。就这样,伟光在梅子面前迈出了第一步。也许他的内心是激动的,也许他的情绪是紧张的,当他迈出右脚,身子就向右侧重重地倾斜过去,好像险些要摔倒。出于本能,梅子急忙扶住他,很自然地说:“慢点,别着急。”伟光红着脸看了一眼梅子,好像很窘迫,嘴里却说:“没事的,我走路就是这个样子,已经习惯了。”
伟光走在了梅子的前面,似乎要向她展示严重残疾的右腿。梅子看着他,心中非常酸楚,强忍着没让泪水落下来。伟光的右脚跛得厉害,每向前走一步,似乎都要付出很大的努力,因为严重的倾斜使他需要平衡自己的重心,不然,他那摇摇摆摆的身体就有跌倒的可能。虽然,梅子在信中早已得知了伟光的残疾,但是,她没有想到,他的残疾竟会是这样的严重。她想象着这个朋友在日常生活中的诸多困难与不便,深深的同情在她的心中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