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节
梅子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家的,她擦干了泪水,可是,脸上还有泪痕。母亲心疼地问:“小梅,你咋了?”“没事。”梅子的心情坏透了。父亲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又咽下了。
梅子回到自己的屋里,母亲跟了进来,在她的身旁坐下。母女俩沉默了一会,母亲轻轻地问:“你收到那个人的信了吧。”“嗯。”“他说啥了?”梅子轻声说:“他定婚了。”母亲拉过女儿的手,温和地说:“傻孩子,那是好事啊!他身体不好,有个人照应才好啊!”“嗯,我为他高兴!”梅子又要落下泪来。母亲语重心长地说:“小梅,我看大海挺好的,咱啊,能过上安安稳稳的日子就好啊!”“妈,我想自己呆一会。”“嗯,别胡思乱想的,啊?”“嗯。”母亲走了,她知道女儿需要安静,以便好好想想自己的事情,在母亲心里,女儿还没有长大。
这一夜,梅子如何度过的,是文字不能尽诉的。人们都有过这样的经验,一件特殊的事情的发生,对一个人的影响是巨大的,有的事情影响到一个人的性格,有的事情加深了一个人对生活的认识,有的事情甚至影响到一个人的一生。现在,梅子就在经历着可能影响到她一生的事情,这样的事情在她年轻的生命中还是第一次发生,因此,她对过往的详尽的回忆、对自己的定位和对生活的重新思考,将会对她产生不可遏制的改变。
这一夜是漫长的,但是,再漫长的夜也总会过去。是的,一切都会过去。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新的黎明铺展开新的开始,梅子决定要为自己而活。虽然,这一夜梅子睡眠很少,但是,她却起得很早,与母亲一起做的早饭。
又是个晴朗的日子,母亲以为女儿要去赶集,她心想,这下好了,省得再为女儿与那个伟光的事担忧了。可是,吃过早饭,梅子却对母亲说:“妈,我今天不上街了,我想找高大海谈谈我们的事,我不想再拖着了。”听她轻松的口气,父亲以为她想通了,答应结婚了,于是高兴地说:“嗯,你们好好谈谈,上次,人家都该误会了。”“嗯,我知道的,爸、妈,我和他的事要我们两个决定的,你们可要尊重我们。”母亲笑着说:“傻丫头,啥时候没由着你呢?只要你好了,我们就安心了。”梅子微微一笑,走出了家门。
在街上的电话亭里,梅子第一次拨通了高大海的电话。高大海在电话里问:“你(是)谁啊?”“我是张冬梅,今天你有时间吗?”“你啊,今天没有卖货?”“嗯,我想与你谈谈。”“好啊,我上哪找你呢?”“嗯,你现在在哪?”“县城。”“那我们就在广场见吧。”“好啊,我等你。”“那一会见。”梅子挂断电话,到路旁坐上了刚刚运营一个星期的公交车。
坐在崭新的公交车上,梅子想,社会前进的步伐实在太快了,就说这公交车吧,以前想都没有想过,一个小镇到县城也能开通公交,现在说开通就开通了,而且只有一元钱的车费,老百姓进城多么方便啊!沿着宽敞的道路,社会的车轮滚滚向前,自己要跟上时代的脚步啊!可是,前途再好,也要解决当下的问题,想想自己与高大海的差异,嗯,分手是明智的,不过,一定要好心分手啊!人生的聚散,有缘的要好好珍惜,无缘的也要真心地祝福。是啊,做人就应该这样,送人玫瑰,手有余香,想起伟光,梅子已经衷心地祝福他了!
梅子来到广场,高大海已经在等她了。梅子微笑着迎向前去,她的微笑是个积极的信号,高大海先说话了:“嗯,你还好吧。”梅子轻松地说:“还好,你最近还忙吗?”“还行,家里都好吧。”“还好,嗯,今天约你出来,想与你好好谈谈。”“好啊。”
梅子一边向广场西侧的银杏树走,一边说:“嗯,早就想来找你了。”“有什么事吗?”梅子下定了决心,说:“是啊,我觉得我们不能再这样拖延下去了。”“你什么意思?”梅子停住了脚步,看着高大海说:“我们的想法是不一样的,我想,我不能再耽误你了。”高大海的脸色沉了下来,语气低沉地说:“你是说分手呗!”梅子平静地说:“我们不合适,你应该……”“别说了,分手就分手吧!”
梅子有些难过地说:“对不起了。”高大海抬起头来,非常理智地说:“没啥对不起的,感情不能勉强。”这让梅子感到一阵莫名的忧伤。高大海却很客气地说:“祝你幸福。”听到这句话,梅子释怀了,她衷心地说:“嗯,你这么好的人,一定会幸福的。”高大海友善地一笑,说:“没有别的事,我就走了,还有活呢。”梅子真诚地说:“嗯,大海,我请你吃顿饭吧。”高大海呵呵一笑,说:“不用了。”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梅子看着他的背影,最后说:“高大海,订婚的钱和过节的钱,我会让孙二婶还给你家的。”高大海走了,没有回头,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第五十七节
梅子想,一切就这样过去了,伟光定婚了,自己与高大海也分手了,回望过去,所有的对错都已经无所谓了。母亲见女儿一脸平静地回来,好像预感到了什么:“见到高大海了吧。”“嗯,见了。”“你们没有好好谈谈吗?”“嗯,谈了,我和他分手了。”“唉。”母亲轻叹了一声,却没有说什么。父亲盯着梅子的脸,好像要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个究竟来。
沉默了一会,父亲问:“你们谁提的分手?”梅子苦笑了一下,说:“爸,谁提的还不是一样?两个人想的不一样,在一起也不会幸福的。”父亲沉下脸来,抬高声音又问了一遍:“我想知道你们谁提的分手?”梅子有些诧异地看着父亲,说:“我提的,爸,你怎么了?”父亲突然间吼了起来:“怎么了?我还想问你呢?处得好好的,说不处就不处了?你到底怎么想的?你说,是不是那个人给你写了几封信,你就忘乎所以了!”父亲的话很让梅子感到意外,她委屈地说:“爸,你说啥呢?我跟高大海分手与别人有什么关系呢?”“有什么关系?早就不应该让你跟那个人来往!”
梅子流下泪来,哭着说:“爸,你怎么能这样说呢?”父亲还要说狠话,母亲阻止了他:“这件事与别人没有关系,那个伟光已经定婚了。哎,分手就分手吧,咱看好,是不行的,孩子的事还得让她自己拿主意。”父亲看着女儿流泪的样子,也很心疼,可是他还是没有转过弯来,生气地说:“好吧,以后啥事我也不管了!”说完这句狠话,他走出了屋子。看着老头子的背影,母亲安慰女儿:“小梅啊,你得理解,你爸也是为你好。”梅子擦了擦泪水,说:“妈,我没事。”说完,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整整一个下午,父亲都没有与梅子说话。是的,父亲的意思很明白,那就是希望她和别的女孩子一样,找一个本分的男人嫁了,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可是,那样的生活会有意义吗?难道自己的期望真的是好高骛远吗?没有啊!人的生命只有这一次,为了自己喜欢的事去追求不好吗?况且自己的要求也不高啊!生活,穷点没有什么,人生就是奋斗,但是,爱情一定要两情相悦啊!哎,老爸啊,你的心思女儿明白,你不想让女儿太辛苦,可是,女儿的心思你能明白吗?如果前途是自由,吃苦不也是一种幸福吗?如果前途不是自由,就是蜜罐子一样的生活又有什么意思呢?人生这场梦啊,只能忠于自己的内心,无论前方等待自己的是什么,都要用心面对,就算这一生到头来两手空空,也没有遗憾,更不会后悔。
第二天,父亲的脸还像阴着的天气一样,没有一丝笑容。母亲问梅子是否上街,梅子说要去找孙二婶,把她和高大海的事处理清楚。梅子离开家门的时候,对父母说:“爸、妈,你们别为我担心,我会处理好自己的事的。”父亲看着女儿,终于开了口:“好好与你二婶说,人家给咱管事也是一片好心。”梅子点点头,说:“爸,我知道了。”
孙二婶家不远,走了十多分钟就到了。大海妈正在与孙二婶说话,看来,事情媒婆也都知道了。梅子礼貌地与大海妈打了招呼,大海妈什么也没说,她在等着二婶来处理。在二婶看来,梅子与高大海分手是不可思议的,尽管那次结婚上的分歧已经让她觉得有些意外,不过,在她看来,梅子与高大海还是很相配的,如果双方没有大的变化,结婚是水到渠成的事。
孙二婶很想知道这两个孩子究竟是为啥分手的,她很好奇地问梅子:“小梅,你和大海不是处的很好吗?怎么说分手了呢?”梅子淡然一笑:“大海很好,不是他的原因,是我决定的。”孙二婶更加好奇:“那是为啥啊?”梅子知道自己的解释意味着什么,为了更容易把事情说清楚,还是简单地说吧:“嗯,我们两个人的想法是不一样的,在一起只会让两个人都不快乐。”大海妈说话了:“小梅,你说我家大海配不上你吗?”她的语气明显地激动起来。“大婶,不是的,大海很好,但是,感情上要两个人有感觉才行,不是谁配不上谁的事。”梅子明白世俗的看法,但是她只能这样解释。
显然,梅子的解释在这里只会产生误解,因为“感觉”这个词无论对大海妈还是孙二婶都是无法理解的。二婶觉得梅子有些傲慢,这在她看来是值得嘲笑的,因为她不理解面前的这个女孩。二婶对自己的费力不讨好感到有点失望。她有点不屑地说:“人各有志嘛,小梅,既然你认为与大海没有感觉,分手就分手吧。俗话说‘好聚好散’,正好大妹子也在,今天咱们就一拍两散吧。”
梅子对大海妈说:“婶,正好你也在,我把钱带来了,嗯,给您,您点一下。”大海妈接过钱,点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孙二婶问梅子:“这件事,你父母知道吗?”梅子平静地说:“嗯,他们知道。”二婶冷淡地说:“那就这样吧。”梅子对二婶致以最后的谢意:“二婶,这些日子为我们的事跑前跑后的,辛苦您了。”这让本来不高兴的二婶有点不好意思了:“这孩子,看你说的,见外了,我是看你和大海都不错才管的,哎,不说了。”梅子又对大海妈说:“告诉大海,我祝福他。嗯,以后有空到我家串门。”大海妈说:“婶也祝福你。”梅子最后对孙二婶说:“二婶,那我走了,以后有空去串门。”“好,好,好。”二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第五十八节
回到家,母亲问梅子处理得怎样,梅子平静地说:“都解决完了,正好大海妈也在,该退的钱都退了,我和高大海彻底分手了。”“钱哪弄的啊?”“啊,我的进货钱。”“那进货咋办啊?”梅子知道该把打算告诉母亲了:“妈,我不想再干了,处理一下货,我想到外面去打工。”母亲叹了口气:“哎,打工也不容易,再说,你也没出去过,到外面也不放心。”梅子自信地说:“妈,我不能总也长不大,我想好了,我的一个同学在海城一家服装厂打工呢,她早就想让我去,嗯,这次先到她那看看。”
实在的,梅子的性格与二姐最为相似,她们同样善良、上进而又罗曼蒂克,然而,梅子要走的道路却是与二姐完全不同的。二姐美丽,接受了良好的高等教育,这些优势决定了她的优越。梅子的理想虽然同样美好,却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她要一面谋生一面追求自由,这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这也是父母特别是父亲对她产生误解的地方。但是,梅子已经成长起来,她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也自己能够做些什么,她的态度明确,想做的事,就努力去做,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犹豫不决了。
梅子的自信心空前地高涨起来,这使她对学习更加充满兴趣。兴趣有时候会给人强大的力量。她决定这段时间好好地学习,考完试就去海城打工。自从收到那封让梅子伤心的信,她就没有给伟光回信,开始时,她觉得那颗心脆弱,还有点高傲,慢慢地,她理解了那颗心,并对那个朋友更加欣赏。梅子知道,她永远也不会失去那个朋友,不管世事如何变化,她对那颗心的温柔的感情都是至高无上的。但是,梅子没有给伟光写信,她现在的祝福还深埋在心底,或者她要用沉默来平息那无法抑制的感伤。
梅子的生活又恢复到一个简单的状态,上午去市场,处理剩下的货物,下午和晚上看书。她现在想的只有即将到来的考试。表面上看,她与以前没有什么两样,不过,她的笑容让父母觉得她真的长大了,她不再是父母眼中的弱小的女儿,她可以面对风雨,而且也有主见,这也让父母的心中产生一些担心,那就是怕她做出傻事,哎,她要是能为自己多着想一点就好了,这个孩子啊,越加倔强了,这着实让人担心啊。幸好那个伟光已经定婚,要不然她的决定好像不能阻止了。
第五十九节
人是应该有一个理想的。这个理想不必非要光辉灿烂,它可以是一个小小的生活愿望,比如过上好一点的生活,比如到某地去旅行。有一个理想,并努力去实现它,人生就会有奔头,生活就会有意思。当然,美好的理想也应是理智的理想,虽然人生不能确定,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但是,理想还要切合实际。
情感的信赖也是人生最为重要的理想之一,它可以表现为亲情、友情和爱情,“人生得一知己足已”说的就是情感的理想。在考试的前一天,梅子拨通了伟光的电话。“是小妹吧。”梅子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是我,大哥,你还好吧。”“嗯,还行,你呢?”“我也挺好的,就是有些忙,没有给你写信。”“我的信你收到了吧。”“嗯。”沉默了片刻,伟光问:“小妹,你说以后你会不理我吗?”梅子心里一酸,要落下泪来,她有点哽咽地说:“大哥,你怎么这样想啊?放心吧,我会永远把你当成哥哥的,就像亲哥哥一样。”“我不想伤害你,真的不想。”伟光的声音也哽咽了。“你别瞎想了,我没事的,嗯,我们都会更好的。哥,为我祝福吧!”“我相信,你一定会更好的!”梅子突然振作起来,说:“别为我担心,等你结婚的时候,我会为你祝福的。嗯,好了,明天就要考试了,愿你考个好成绩!”“你也一样!”“哥,我相信,你一定会做得更好的。”“你也要好好的。”“嗯,会的。”伟光的身旁响起了说话声,他说:“我这里来人了,那就先这样吧。”“好的,再见了,大哥。”“嗯,再见!”挂断电话,梅子的心中轻松了。
梅子心情平静地考完了试。她又处理了几天剩下不多的货物,为家里安上了电话。她的第一个电话打给了冬雷,告诉他自己要去打工的计划。冬雷很高兴,也提醒姐姐到外面要小心些。梅子告诉弟弟家里一切都好,让他安心读书,对于自己与高大海分手的事只字未提。冬雷说自己很好,还利用闲暇时间勤工俭学。
地里的庄稼都进家了,没有了挂念,在一个被凉风唤醒的清晨,梅子在县城踏上了去往海城的客车。梅子是怀着超越自我的念头离开家乡的,走的时候,她带上了学习用的自考书。她的想法很简单,就是一边工作,一边学习。可是,事情会像她想的那样吗?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