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公元213年五月,汉献帝派御史大夫郗虑册封曹操为魏王,以冀州、并州等十郡为魏国封地。曹操被封享有天子之制,获得“参拜不名、剑履上殿”的至高权力。
在封曹操为魏王的第二年四月,汉献帝降旨曹操使用天子仪仗。到十月,更进一步准许魏王曹操使用的王冕规格与皇帝等同。曹操头戴王冠,身着朱红色的蟒袍,乘金根车、六马驱策。卞夫人头梳着插髻的云鬓,身着上青下身浅黄的蚕服,坐在副车上。她感觉自己的夫君威风凛凛,自己也是威风凛凛的。她朦朦胧胧地想,自己从小盼望的也许是眼下的情景,也许不是。她隐隐约约地看到丁夫人、环夫人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心里不禁激灵灵地打个寒噤。
卞夫人趁机会分别嘱咐了曹植、曹丕、曹彰,大意是让他门弟兄三人团结一心,小心谨慎,做好事情,博大你父王欢心,这内中原由你们自己体会。
卞夫人的担心不久便解除了。
曹冲称象不久患急病死去了。两次失去爱子之痛让曹操难过了好长时间。卞夫人听到这消息,感情是复杂的。她劝了环夫人好几回。
曹操虽然获得封王的殊荣,却整日闷闷不乐。卞夫人问道:“夫君呢,现如今,家庭兴旺,国泰民安,您整天闷闷不乐所为何事?”
曹操道:“夫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今诸侯割据,群雄逐鹿,天下鼎沸。我虽封为魏王,汉室尚未统一,黎民依然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的两个爱子都先后而去了。现在需要考虑在子桓、子文、子建之中选太子人选的事情,他仨虽然比其他诸子优秀, 但都缺点明显,这很是让我忧愁不安啊。”
卞夫人看着这位七尺身材、细长眼睛射出犀利深沉智慧的光不怒自威的丈夫,他的稀疏的头发,粗粗的眉毛与三绺长长的胡须已经多杂斑白,心里生出一种悲伤的情绪:“夫君已经近于知天命的年龄了,确实需要一个儿子要替他抗一抗了……”她为难地说:“这是家国之大事,还须夫君定夺,臣妾无能相助了。”她嘴里这样说,其实她心里自有主见:第一,让自己三个儿子做太子,自己才能立于不败之地。第二,立自己最喜欢的儿子,以后的日子自己才能称心如意。
公元219年金风习习的7月,曹操在大殿正式立卞夫人为魏王后。曹操发布文书昭告天下:“夫人卞氏,数年来辛勤抚养各位王子,大有慈母之风范。今特晋位为王后,特命诸侯王与各大臣陪位,百官为之上寿。国内犯人死罪各减一等,以示庆贺。”
卞王后头戴山形额饰,身穿龙凤图案的长冠服,坐在曹操身旁,一脸幸福的微笑,她终于能与夫君并肩而坐了。她回想着自己从二十岁进到曹家,受婆婆轻视,遭丁夫人压制,遇众多人的冷遇……不禁流出了幸福的泪水。
她坐在宫殿上想到了丁夫人,继而就想到了立太子的事情。她再一次坚定地认为,别看自己已经立为王后了,但依然有危险存在。无论如何,都要保证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立储,她才能避免由于其他夫人的复起带来的危险。但她更盼望能立子建(曹植),她感觉这孩子秀面、细腰、宽膀,仿她的地方多,只有声雄力猛才仿他爹。他不像子桓(曹丕)那样阴沉,也不像子文(曹彰)那样粗心,植儿的善良阳光的性格让她喜欢。
曹丕、曹彰、曹植,都是卞氏所生,都有曹操的风质,都英武多才,都天下闻名。曹丕在曹昂去世后,成为事实上的嫡长子,且文武双全,博闻强识,擅长诗文及辞赋,他的名作有《燕歌行》、《与吴质书》等。曹彰膂力过人,手能擒虎,善征好战,志意慷慨;在一次交锋中,曹彰一人力战张飞、马超、黄忠、赵云、向宠、严颜、阳群、张苞、王平、马岱十人,且愈战愈勇,打得两军将士都膛目结舌。曹植也是曹操嫡子,他才思敏捷,出口成章,诗词歌赋造诣极高,是建安文学的代表人物以及集大成者,他的脍炙人口的文学作品流传众多。曹丕虽然为曹操嫡长子,虽然文武双全,却文不如曹子建,武不如曹彰曹子文,在继承王位的问题上处于比较尴尬的地位。
曹操被封为魏王以后,在立嗣问题上举棋不定。或者是因为儿子都太优秀了,或者说他们都有缺点,都让他不太满意。
一天,曹操把曹丕、曹彰、曹植叫到一起,问他们三人日后的打算。曹丕沉默不言。曹彰当即回答,想当个叱咤风云威振三军的大将军。曹植回答:“……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曹操问曹丕志向,曹丕答:“唯大人之命是从。”
立嗣应以嫡长子为先,但曹操嫌曹丕为人阴沉,且嫉妒心太强。曹彰虽然勇武,但政治才能略显欠缺,只适合做个将军。曹植曹子建虽然善良文才好,但不够稳重成熟。曹操喜欢曹昂、曹冲,但二人都英年早逝。
曹操受卞夫人影响心中偏爱子建,但依然想考察一下子桓和子建,好在他俩之间正确地确定继承人。
丞相府内,曹操最信任的是主簿杨修,军国大事都让杨修具体办理。杨修亲附曹子建;曹操还有一些亲信幕僚也同曹植交好,天天在曹操面前称赞曹子建的才能。曹操每有询问,他们都先向曹植通报消息,让他有所准备,以便魏王问难时能对答如流。受众人影响,曹操常常夸奖曹植能定大事。
曹丕,担心自己不得立,就问计于友人。曹丕四友之一的吴质让子桓剑走偏锋,以短制长。贾诩与司马懿也给曹丕出了不少主意。从此但凡魏王出征,诸子为父送行,有人关心父亲健康,有人关心父王饮食,曹子建称述父亲功德,出言成章;唯曹丕辞父,只是流泪而拜,左右都被感动。曹丕又派人买通曹操的近侍,近侍都向曹操夸曹丕有盛德。
一天,曹操命令子桓与子建出邺城办事,却私下派人吩咐看守大门的卫士,不准他俩出行。
曹子桓先到,被门军阻拦,他好说歹讲,卫士就是不让通行。曹丕只得无奈退回。
曹植听说后,向杨修请教。杨修分析,魏王可能是考验他们兄弟二人的机智果断,就给曹植出了主意:军令如山,令行禁止,你应该先发制人不择手段来达到目的。曹植问具体应掌握的分寸。杨修道:“你奉王命出城,如果有敢阻拦的,尽可斩首。”
曹子建到了城门,遇到了士兵的阻拦。他叱骂道:“我奉王命出门,谁敢阻拦,我定斩不饶!”随即就斩杀了一个坚持拦他的士兵,率然出城。
曹操知道了二人的结果,虽然表面上不置可否,但心里很不满意。他既不喜欢子桓的无奈而返,更不赞成子建杀人出城。
曹丕有个宠妃叫郭贵嫔,名叫郭女王。她是安平广宗人,安平在现在的河北威县东。郭贵嫔父亲郭永,官至南郡太守,母亲董氏被封为堂阳君。郭氏小时候特别聪明伶俐,郭永为她取名为郭女王,意为女中佼佼者。
汉末,北方战乱期间,郭永受到迫害家破人亡。郭女王没入铜鞮侯家为奴。有一次,曹丕偶然见到了她,深深被她的妖娆美貌所折服,就把她纳入府中为妾。
郭女王同甄氏全然不同,她不光是个美女,还智多谋广工于心计。当曹植同曹丕争夺嗣子地位的时候,郭女王为了与甄氏争宠,投曹丕所好,帮他出了不少主意,被曹丕引为心腹。甄氏由于原来曹丕不听劝告便失去了为他出谋划策的热情,这样就渐渐被曹丕疏远了。
对曹植的屡屡得意,曹丕看在眼里,心忧如焚。晚上,郭女王闪动着长而密的睫毛附在曹丕耳边道:“夫君可在内府多下点功夫,凡是父亲大人喜欢的姬妾、侍从、婢仆,都多给些馈赠,她们可为你进些好言,或通报一些有用的消息,以便筹划对策……”曹丕很欣赏地看着她,抱起她来就地转了几个圈儿,把她放到床上,羊羔吃奶子似的拱了她好一阵。
第二天,曹丕给父亲最宠爱的环夫人、王夫人,每人送一副双身兽面玉璧、两只金凤凰发叉。曹丕着意亲近王夫人的儿子曹干,从曹干那里听到了不少父亲内幕消息。
郭女王又向曹丕献计,请朝歌令吴质进邺城为他出谋划策。朝歌以前是商纣王的别都,在现在的河南淇县。曹丕担心请吴质会被父亲发现,就把吴质藏在运货的竹篓里,以买东西为名,用大车运进邺城。吴质藏在货车里,潜入曹丕府中,给曹丕出了很多好主意。建议曹丕设法揭穿杨修、贾逵、王凌等人私通曹植的不法行为,使魏王不再信任杨修,继而怀疑子建。
曹丕就派人报告父亲:“子建每次都能对答如流,是杨修、贾逵、王凌、丁仪等人赐教的原因。”曹操大怒,对曹植有了成见。再加上杨修出主意让曹植杀人出城也是一个昏招,他没想到曹操考察的是他二人的人品。那次曹丕受阻而返,并没有苛责下人,表现出了他宅心仁厚的善良品质。曹操不太满意曹丕的无能而返,也勉强接受了他的仁德的品质;而曹植视人命如草木,表现出了传说中夜叉的残忍,让曹操十分不满。曹植像一个应考的学生由于作错了题目而失分不少。
杨修打听到了曹丕请吴质问计的事,马上报告了曹操。曹操大怒,他最恨自己的儿子和外臣勾结,于是派人严查曹丕的杂物车。他命令卫队校尉,若发现异常便可借机搜查曹丕府。
曹丕听说父亲生了气,吓得面色煞白,忙向吴质问计。吴质沉着地说:“这好办,不要着急。您按时再让杂物车拉相同的东西,继续用竹筐载着丝绢入府,杨修必然再次去向魏王报告,到时候卫队什么也查不到,魏王就会怀疑杨修了。”吴质马上乘空车回了朝歌。
曹丕的货车回到府院,受到了魏王卫队的检查,结果同吴质预料的一样,杨修成了诬告,引起魏王对他的怀疑,从此便不信任杨修了。
当时杨修、贾逵、王凌同为主簿,每当有事估计曹操会考核曹丕曹植的时候,杨修他们便预先猜测魏王的意思,提前给曹植作好答教。魏王一旦询问事情,曹植便立刻回出一个成熟的答案,这让魏王感到他过于快捷。又接到了曹丕派人报告杨修出主意的消息,魏王便立即对此事进行了推问,才知道真是他们合伙作弊,自然曹植便不太受宠了。
在曹操的天平里,他认为继承位者必须是个具有文韬武略、知识储备面面俱到的人才,需要具有全面统筹能力、能稳定局势的英才,是建国立业魄力过人的雄才。曹操渐渐感觉曹植性格过于张扬,有些恃才傲物,缺乏指挥若定的气魄和平定天下的武略,在当时局面并未全面稳定的局势下,让曹植当太子,很可能得不偿失。
特别是“司马门事件”,更让曹操对曹植感到失望。
一天,有人报告说,曹植在天子与魏王专用的驰道上纵车飞奔,又私自打开了一般人禁止通行的司马门。这可不是小事,可以上升为大逆不道之罪。曹操气得浑身发抖,喘着粗气:“可恶,该死!”
卞王后似乎看到墙壁上壁画中的下山虎发出了啸叫,脸色顿时煞白:“王爷能否饶过子建?”曹操看着窗外不吐一字。卞王后“咚”的一声跪倒在曹操脚下,哭着哀求:“万望王爷看在我五十多岁的份上,看在我已经死了一个熊儿的份上,䏻饶过子建一命……”曹操拉起来卞王后。
曹操下令处死了负责王室及诸侯出行的公车令,并且对曹植等几个封了侯的儿子们严加管教,对曹植的宠爱日渐衰退。为了这件事,曹操竟然发布过两道公开命令,一道命令里有“自从临菑侯曹植私自出行,开司马门到金门,让我对此儿另眼相看了”这样的狠话;而另一篇命令里的话更狠:“诸侯长史及帐下吏,知道我外出为什么把儿子们带在身边吗?自从子建私开司马门以后,我都不敢再相信他们了。我担心我刚刚离开,他们就私自外出,因此只好把他们都带在身边。”
事后,卞王后把子建叫过来哭着训斥了半晌,骂他因为嗜酒误了多少事情。她暗自庆幸,幸亏自己始终没敢越雷池半步,一直坚持只管家庭内务不参与政事的态度,置身事外沉默不语,没有为自己喜欢的哪个儿子去尽力争取,没有向曹操吹枕头风,好让他立自己喜欢的儿子。
曹操对卞夫人很是满意。卞夫人劝他道:“夫君,这事别听外人言语,他们各怀心思。按你的想法安排就行了,相信我的夫君是最明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