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黄初七年,曹睿在养母郭皇后帮助下继承大位,跟祖母商量,打算建都长安。卞皇后道:“你王爷驾薨洛阳,我哪都不去。”稍停,卞皇太后又道:“孙儿三思而行,眼下长安衰败,扩建京城必然大兴土木,将给国人带来沉重的灾难……”曹睿仍定都洛阳。
曹睿即位,封郭皇后为皇太后,卞皇太后被封为太皇太后。
曹丕在位时,本打算要追封卞太后的父母,但是还没来得及实施便离世了。曹睿继位后,过了些年,追谥卞太皇太后的祖父卞广为开阳恭侯,追谥卞太皇太后的祖母周氏为阳都君。追谥太皇太后的父亲卞远为开阳敬侯,母亲为敬侯夫人,都赠予了印绶。
曹睿怀疑母后死有他因,多次向卞太皇太后探问根底。卞太皇太后说,你皇母甄氏,心地善良,泽德仁厚,对我与你爷爷非常孝顺。至于她的死因,我不大清楚,你可派大理司查办。卞太皇太后知道她这句话是非常有分量的。
曹睿根据皇祖母的提议,追尊甄氏为文昭皇后,为甄氏修建陵墓。曹睿派司空王朗持节以三牲之礼到甄后陵墓祭祀,又专门为她修建了寝庙。 太和元年四月,曹睿下诏在洛阳营建祖庙,施工中从地下挖出一块玉玺。此玉玺一寸九分见方,上面刻有“天子羡思慈亲”六字。曹睿持玺动情而泣,备下三牲重礼到宗庙祭告。
此后曹睿皇帝又多次梦见母亲,越发增加了对母亲甄氏的怀念之情。曹睿对生母诸舅氏按亲疏排出顺序,分别予以任用,赏赐累计达到万两之巨,又擢升甄像为虎贲中郎将。
太和元年(227)三月,曹睿以中山国魏昌县之安城乡一千户追封甄后的父亲甄逸,谥号安城乡敬侯,甄逸的孙子甄像承袭爵位。
曹睿多方打探母后甄氏下世的原因,让郭皇后整日闷闷不乐。她后悔当时自己只顾逢迎丈夫,却忽略了这个精明的婆婆。现在她盼望婆婆能为自己说些好话,因为对于甄氏的死因,自己最容易引起当今皇上的疑心。卞太皇太后对这个儿媳的多嘴多舌颇是有些看法,这时候对她的态度是不置可否。
曹睿即位后,曹洪的乳母、临汾公主因供奉淫神而犯罪。卞太皇太后出来替她辩护说情,向曹睿再次讲述了曹洪救魏王的往事。曹睿不敢公开得罪皇祖母,他非常了解,他这位老祖母有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秉性。只能与大理正司马芝商量好了,假装根本没收到她的求情信。从轻发落了曹洪的乳母,也算是给了奶奶一个面子。
太和二年(228),曹睿即位两年,诸葛亮率蜀军进驻汉中。他御驾亲征,到长安鼓舞士气。他走后没多久,京城洛阳突然大乱,到处都在议论,皇帝驾崩了,从驾群臣都拥戴曹植为天子。
不幸的消息让卞太皇太后再次陷入到了恐惧中。虽然有些事情她讨厌儿子曹丕,但她还是十分疼爱孙子曹睿的,任何人都劝不住,她偷偷哭了好几场。很难想像已到垂暮之年的她,还能够承受得住失去爱孙的痛苦。
卞太皇太后想到了原来曾经有过对夫君被斩的传说,她静静地告诫群臣道:皇帝出事的传说纯属无中生有。诸位一切照常,各做其事,各行其职。“
过了一段时间,曹睿回到洛阳宫,大家无不禁佩服卞太皇太后的沉着冷静,见识高远。”
卞后见了曹睿,拉着孙子的手高兴得痛哭一场,曹睿跪在祖母面前痛哭失声。她为孙子擦着泪,要曹睿追查制造谣言的人。
曹睿道:“天下人都这么说,怎么追查?”
卞后狠狠地道:“怎么会无法追查呢?讹言牵扯到谁就惩治谁。”曹睿道:“如果追查到至亲怕不好收场吧,那还不如给大家都留个面子呢。”
卞太皇太后不再作声了。到曹睿即位时,卞后四个儿子中,只剩下曹植这株独苗了。但是曹植依然没能让卞后体会到做母亲的安心幸福。事后,她派人给曹植送去一封书信,大意是,让曹植好好保护当今皇上曹睿,维护他的帝位。若再有三心二意生出事端,定不顾母子情怀,让皇上严惩不贷。“
在卞后的授意下,卞兰的孙女,后来成了曹丕孙子曹髦即高贵乡公的皇后,卞兰弟弟卞远的女儿,后来也成了曹操孙子曹奂即陈留王的皇后。终曹魏统治时期,可以说一直有卞家相伴左右。
曹睿怨对父亲抛弃妻子的做法很是不以为然。他早在十五六岁做平原王的时候,娶了正式王妃河内人(河南武陟)虞氏。当时,他还有一位宠妾,是虞王妃的同乡,姓毛。毛姬美貌温存,但是出身却很是低贱。她父亲毛嘉是个勤劳忠厚的车夫。曹睿即位后,立即封毛氏为仅次于皇后的贵嫔,不久又把她册封为皇后。而把原配妻子虞王妃丢到了脑后。
虞王妃对丈夫的做法就像水火不能相容。卞太皇太后怕闹出笑话,就好心去安慰虞氏。虞氏撅着嘴抱怨说:“你们曹家从来都是喜欢立出身微贱的人作皇后,从来就没有能以德义为重立过什么人。作为皇后职掌着后宫职权,皇上掌管宫外大政,这两者本来就像牙齿与嘴唇相辅相成的关系。如果真不能善始,也就不可能会有善终。恐怕大魏的亡国丧祀就要从这些事情开始吧……”她说着说着停下了,因为她看到慈眉善目的祖奶奶脸色变黄了。
“简直一派胡言!”卞后听后十分生气,怒斥了一声夺门而去。无论虞王妃怎么挽留,她执意离去。
卞太皇太后回到永寿宫,等孙子来问安时,她把虞氏的原话原原本本转告给了孙子。曹睿听后大怒,虽然对虞氏没痛下杀手,却立即将不知天高地厚的结发之妻赶回了邺城旧宫。
太和四年四月,又是初夏时节。桃花杏花都败了。那时在谯县东庄园,多少个初夏,她看着刚刚长出花骨朵的石榴树,盼望着小树开花结果。在她七十岁这一年,卞太皇太后患病,曹植看望她。她含泪看着她的子建儿,见儿子原来形如傅粉的脸已经有些苍黄,眉宇间不见了当年豪放不羁的意气;原来他如同抹朱的嘴唇有些干裂,且显得十分白晳如纸;他翩若惊鸿、婉如游龙的身材已经显着僵直呆笨。她疼爱地说:“子建儿啊,娘就要走了,我儿要多多珍重……”曹植努力咬着嘴唇,任凭泪水无声地下落。“儿记住,我死后你想着我佩戴的这颗凤玉不可摘下,这一颗凰玉是你父王走时留给我的,安葬我时,要把凰玉放在你父王棺椁上面。这对玉石是俺夫妇两人一起生活四十年的见证……”曹植使劲点点头。“你也老大不小了,日后休要随心任性了,要诚心保着曹睿……”曹植跪在床前哭泣:“孩儿谨记母后教训……”
曹睿来看望她。太皇太后用无力的手抓住跪着的孙子的臂膀,哭着说:“奶奶不久人世了,你不要忘记了你祖父与你父亲的志向,要开张圣听,知人善任,勤政为民,创万世基业……还要厚待你的亲叔子键,善待宗亲功臣……”“我皇祖鹤发童颜,精神矍铄,还能长久护着孙子……”曹睿掉着泪长跪不起。
七月八日,曹嬷嬷告诉卞太皇太后一个消息,老家东庄园的那棵石榴树枯死了。卞太皇太后听后大吃一惊,头发一下子全部化白,年青时那红润的石榴花色的瓜子面脸瞬间变得苍白,新月眉毛下的杏子眼里流露出了苍黄暗淡的光。在她的经验里,石榴树能够活到一二百年,而她栽种的这棵石榴树才活五十岁呀!她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发过的毒誓:自己该去见魏王了……
公元二三0年七月九日,卞太皇太后在亲人的陪伴中安静地下世,享年七十岁。与魏武帝合葬于高陵。
秋风萧瑟,高陵落下一地枯叶,枯叶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声,鸿雁哀鸣而过,像在诉说着今昔日的沧桑:生前,卞玉儿是曹操的贤惠妻子;死后,她是曹操陪葬的好女人。她还是父兄的孝顺女儿和体贴妹妹,也是众多子女辈的好母亲,孙儿辈的优秀祖母……终其一生,卞夫人考虑家人,考虑亲戚,考虑别人,但她很少考虑过自己。
曹子建在撰写母亲的诔文里,高度赞扬了母亲,表达痛苦的哀思:“自母亲嫁到曹家,家中内外照管许多事情,侍奉公婆,善待丈夫,养育后代,不辞劳苦。亲养蚕桑,纺花织布,克勤克俭。内心明净,外事清楚,德才兼备。能包容众人,掩盖别人缺点,表扬别人优点。到文帝即位后,年入耳顺,照顾体恤流亡的穷人及亲戚。家内家外,仍操劳庶事。她一生,足不出户,心照万邦。一直到老,都里里外外,无一照顾不到……母亲逝世,儿孙椎心泣血,涕泗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