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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建安二十五年（220年）正月，下了好大一场雪，天地皆白。
曹操身体感觉不适，从汉中还军洛阳。
曹操患病，卞王后不离左右，细心侍候。曹操无力地抓着卞王后的手，泪水汪汪地说：“夫人呢，你自进了曹家门，跟着我风风雨雨过了四十年，吃了许多苦，受了诸多委屈。我要到阴曹地府为我的祖先去尽孝了，我最牵挂的人是你呀！”一句话说得卞王后老泪纵横。她看着夫君，泪眼中，夫君身体虚弱，稀疏的头发、刀样的粗眉毛三缕长髯，全是白中透黄。他那细长眼睛射出了的光不再是智慧犀利咄咄逼人了。她背过身擦了把泪水，强装笑颜：“王爷千万不要乱讲，你还壮实的很，我离不开你呀，还得侍候你呢！”
晚上，灯光不安地摇曳着。曹操咂咂嘴巴道：“卞玉儿，你再给我倒一杯咱家酿造的九坛春酒……”卞王后拿来一只三脚青铜酒杯给他倒了三分盅，倒在他张着的满是黄白间杂胡须的嘴里。曹操又咂咂嘴美美地咽下，眼睛放出光亮。他抖抖索索递给她一只宝玉，上面雕刻着一只掐丝飞凰。曹操无力地抓着卞王后的手，语气低沉微弱：“你到我们曹家时，我送给你一只凤玉，我一直戴着这块凰玉，现在送给你……我死后，你要看好诸儿，不要让他们走上邪路……”卞王后捧着这块宝玉，悲痛的泪水犹如开闸的洪水喷吐而出。她哭道：“……平时……都是你管着……这千斤重担……我……如何能担得起……”
卞王后伏在夫君身边，身子颤抖得像狂风中的石榴树。
第二天上午，曹操精神格外好。当着文武大臣与史官的面，他安排了诸多事情，并留下遗言：“传位于太子曹丕，望大家衷心事主，完成汉室的统一大业。”略停，他又嘱咐了自己的后事，“穿着这会的衣裳入殓……我穿了十多年了……喜欢。随葬品……只选些陶木之器，不得用……金玉珍宝；国人、兵将……都不必服丧……要各尽本职……各行其事；后宫……没有子女的姬妾婢伎……都遣送娘家另嫁……”曹操此诏，开魏晋一代薄葬务实之风。此后魏及两晋的皇帝皇后，乃至贵戚重臣，都效仿曹操实行薄葬，既不殉葬珍宝，也不修筑大墓，无子女的姬妾也不用守寡做“活明器”了。
曹操专职的名医华佗，由于原来华家三少与曹操闹得不快，在曹操病情严重需要他治疗时，华佗借妻有病，请假回到了谯县，再也没有回来。曹操头疼病发作，痛苦难忍，无有名医医治。建安二十五年春正月庚子日，曹操病逝于洛阳，享年六十六岁。
曹操下世后，卞王后不吃不喝，只是哭泣。侍妾们纷纷劝慰，儿孙们跪着请求她节哀顺变。卞王后擦把泪安慰大家道：“我没事，你们都忙吧，别误了正事。我一人静一静心就好了。”
下葬时，卞皇后哭着非要随葬不可，被子孙们哭着拦住。
一连几天，她泪水涟涟。她望着那块凰玉，往昔与夫君一块生活的日子像画图一样一幅一幅展现在她的眼前。她感觉，夫君就是一棵伟岸的大树，无疑，他是英俊卓越的男人。自己不过是大树下一株微不足道的石榴树，或者说，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她感觉，没有了这棵大树，自己这棵小花树的存在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光泽。为了完成夫君的嘱托，她还得坚强的活下去。不过，以后的路是与以大相径庭的全新的里程。她失去了坚强的靠山，没有了夫君及时的提醒，以前听话的儿子，顺从的群妾，不知以后会成什么样子？自己会出现像苏武那样独坐愁城的事情吗……
她对着铜镜顾影自怜，原来石榴花色的瓜子面脸上已经失去了原有的红晕，灵动弯曲的新月眉毛下的杏子眼里原来聪颖、善良、智慧的颖光如今已变得暗淡。只有头发依然是黑色的，腰围依然柳细。
曹丕即魏王位，改建安纪元为延康。同年，曹丕经过多次推托，最后接受了四十一岁的汉献帝刘协的“禅让”，登上了帝位，建立了曹魏帝国，定都于洛阳。他正式结束了东汉王朝的统治，开启了黄初纪年的新政。
黄初元年十一月癸酉日，曹丕封禅位后的汉献帝刘协为山阳公，特许他不用在自己面前称臣。刘协四个儿子也同时封为列侯，延续汉王朝香火。
曹丕封祖父曹嵩为太皇帝，封父亲曹操为武皇帝。尊卞夫人为皇太后，居住永寿宫。倡家出身的卞玉儿，在她六十花甲之年，成为天下第一贵妇人：皇太后。以永寿宫相称。她头戴翡翠毛羽的凤冠，上穿三重低领九花深衣，下着紫红下裤，。卞皇太后看看自己的服饰，感觉无论怎样都无原来当皇后时美丽漂亮，这时已是垂垂老矣。
曹丕封儿子曹睿为武德侯。同时分封了诸位大臣，分封了自己的兄弟及起其他亲人。
他根据卞皇后懿旨，三度下诏书将甄氏立为皇后，甄夫人均行辞让。她说自己病了一段时间，又不够贤良淑德，不敢担此重责，所以没有接受。当甄夫人给婆母请安时，卞皇后责备了她：“你仁慈孝顺，皇后之位非你莫属，为何推辞不受？”甄夫人施礼谢恩：“我怕处事不周，有辱皇太后推重。”卞皇太后对甄氏的行为很是不以为然，埋怨她道：“只怕过了此村，难寻彼店，后悔晚矣……”
曹丕刚刚登基，雄心勃勃，选拔英才良将据为己用，要大展宏图，完成父亲统一中国的遗志，灭掉与自己抗衡的两个国家：东吴与蜀国。
同年六月，曹丕决定先攻打东吴。他昂扬的斗志中含有夏天万木葱茏的生机。他率军南征，郭贵嫔和李、阴两位贵人同时得到宠爱，随大军出行。甄氏留住京都洛阳。
攻打吴国前，曹丕鼓舞将士们的士气。“南征进军，以围江陵，多获舟船。斩首执俘，降者盈路。牛酒日至。”曹丕兵分三路，各路都有几名大将领队。可谓阵势庞大，士气高昂。
魏军先后击败了吴国派出的大将，上下两路都取得了胜利。由于魏国许多兵士水土不服，患上了疾病，孙权又派来使者示弱言和，曹丕退兵。
出征中，郭贵嫔悉心照顾曹丕，深得曹丕喜爱。甄氏日益失意，便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些怨恨的话语。卞皇太后趁甄氏问安时嘱咐她静心忍耐为上，不可随意放言。
卞皇太后一如既往地节俭。孩子劝她吃好穿好，注重养身。她说，自己几十年来节俭成了习惯，已经不能接受奢侈的生活方式了。
过些日子，卞皇太后嘱咐曹丕为他舅舅卞秉建造府邸，并一同奖赏其他有功大臣。曹丕遵母后懿旨，为舅父建了宅院。
竣工之日，卞皇太后领着晚辈前去祝贺。大家看着新建的庭院很是高兴。她说：“这下就不亏歉卞秉了。”在贺宴上，卞皇太后和她的随从的女眷们都吃些蔬菜粗粮。卞秉在曹丕即位后，得以封侯，住了大宅子。卞皇太后感觉一直不被重用的弟弟终于得到了照顾，心理宽慰了许多。
曹丕即位后，认为最需要提防的就是弟弟曹植，很快下令让曹植与其他诸侯王离开京城，留守在自己的藩国。
黄初二年，遵命监视曹植的官员向曹丕报告，说曹植醉酒后态度傲慢，违背事理，硬逼着皇上派去监督他的使者喝酒。使者不喝，曹植就把剑架在使者脖子上，逼着他喝，不喝就杀头。曹丕大怒，曹植的行为完全可以定性为大不敬之罪。按汉魏法律，大不敬，包括不尊重皇帝及钦差大臣的行为。属于十恶的第六条，为不可赦免的死罪。曹植在临淄屡屡犯法，让曹丕极不舒服。曹丕担心杀了曹植会惹怒太后，就让太后娘家侄儿卞兰到太后那儿吹风。卞太后知道卞兰与曹丕要好，当时敷衍卞兰道：“我真没想到子建这孩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你去跟皇上讲，就说不能因为我坏了国法……”曹丕听了十分高兴，晚上请安时，趁机说了曹植目无国法恣意妄为的事情。卞太后听后一言不发。曹丕回去后，思虑再三，只是把曹植贬为安乡侯，并未斩杀曹植。事情过后，卞皇太后派人训斥了她的子建儿。
东汉以来鼓励孝行，汉代有好几位太后都临朝称制。曹丕当政后，想方设法阻止母后插手政务。黄初三年（222），他下达了一纸防止太后预政的禁令，第一次有明文禁止太后摄政并禁止外戚家族干涉政治的政令：“夫妇人与政，乱之本也。自今以后，群臣不得奏事太后，后族之家不得当辅政之任，又不得横受茅土之爵。以此诏传于后世，若有违背，天下共诛之……”
卞皇太后听说了此事，心中有些不快。她暗自思忖，自己除了对儿子说了甄氏立后与为弟弟卞秉建宅的事，别的并未多言呀。心想，你父王让我看着你们几个，该管的事情，我能不管吗。
曹洪的门客鲍勋在处理公事时，贪钱犯法。曹丕一直对曹洪心有成见，原来做太子时一直受到曹洪的轻视。当有人报告此事，曹丕想起了当年曹洪的吝啬，借些丝绢都不给。为了震慑战功显赫傲慢无礼的权贵，他作出一个令所有人震惊的决定：“逮捕曹洪，连同门客均处以死刑。打进死牢，秋后问斩。”
朝臣大骇，纷纷出手相救，跪倒一片，替曹洪求情。曹丕坐朝堂怒气冲冲，一言不发。直臣辛毗说：“我主万岁，臣有本奏。鲍勋只是个门客，可曹洪却是个战功卓著的重臣啊，哪能说杀就杀。今天杀了曹洪，会引起朝廷震动，使得大臣惶惶不可终日，人心不稳便会生出意外变故。”
曹丕坐在高高的朝堂上一言不发，只有朝天冠帽前的冕旒在微微晃动：“有事奏事，无事退朝。”
曹丕下朝回府。众大臣束手无策。曹真小声对几个老臣说：“只有卞皇太后可以救曹洪大人，我们赶快去求她吧。”曹真慌忙赶到永寿宫，把此事禀告了卞太后。
卞太后想起了曹洪对夫君的救命之恩，很是生气。等曹丕问晚安时，她屏退左右教训道：“当年要不是有你曹洪叔相救，你父王早就一命归天了，你还会有今天吗！你父王临终时嘱咐，一定要善待对咱有恩的人，善待对国家有功的人。再说，你曹洪叔的奴才贪污钱财，并无曹洪参与贪污的真凭实据，怎能说杀就杀呢？就算有曹洪的参与，他也罪不致殒命。原来你与他有借绢的过结，你杀了他，满朝文武都会认为你心胸狭窄，日后还拿什么服人？人心不服，国家就危险了……”曹丕沉思片刻，说：“母后息怒，您教训的是，孩儿一定谨记在心。”
曹丕走后，卞太后怕自己说话，曹丕会万一不听，就断送了曹洪性命。她又派人叫来郭皇后，吩咐道：“一会，你要劝劝子桓，绝不能让他杀了你曹洪叔。你曹洪叔要是死了，就会震动朝野。你若不听我的嘱托，我便废了你这个皇后。”郭皇后说：“太后放心，我一定遵命。”
郭皇后回去在曹丕面前极力替曹洪求情，甚至痛苦流涕，眼泪如珠儿串串落下。在两个女人轮番进攻下，曹丕终于败下阵来，撤回处死曹洪的命令。不过，曹洪虽然保住了性命，官职、爵位、封地被统统削去，再也“牛”不起来了。处理了曹洪，对那些老臣，确实起到了杀鸡骇猴的作用。
卞皇太后，对这一处理结果，也勉强能够接受，自己毕竟保住了曹洪的性命。她猜想，如果夫君在世，他会如何处理此事呢？他对大臣的贪污行为也绝不会坐视不理，也一定会严加惩处，但不一定会削去曹洪全部官职爵位。话说回来，有她的夫君在，曹洪也不一定出此大错。她看着夫君最后送她的那块凰玉，心里再一次泛起一股悲伤的情愫。
正当她伤心的时候，有人来报：“任城王（曹彰)在进京觐见皇上的路上暴病身亡了……”
卞皇太后踉踉跄跄跑出宫外，哭了一声：“我的彰儿啊……”便跌倒在地，她想：“家园的那棵石榴树 一定又折了一股大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