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立夏不久,还不曾听到知了的声音,门前的柿子树上,树叶葱葱郁郁,枝头已经缀满了小小、方方的绿柿子,头上的天是那么的蓝,云是那么的白。站在坑坑洼洼的马路上,放眼望去,基本每家的门上都有一个碾场的碌碡,或蹲或立在柿子树旁,电线杆子旁。自从搬到这个新村,已经没有地方合适弄一个专门的碾场,碾麦咧。在老庄子,听说村口有个皂角树,皂角树的面前除了一口全村人都在吃和用的水井,还有一个很大的碾场。每年的麦子收割完,都是拉去碾场碾麦的。现今,每回收完拉回的麦子都是放在各自家门前的空地上去碾,扬场,再装进蛇皮袋子打包,放进粮仓。
早年的关中,农作物常见的就是冬种的小麦,等来年六月份成熟,还有就是夏种的玉米,等到秋末的时候成熟。除了这两种重要的作物,有些人家还种一些油菜、花生、芝麻、棉花、豆类和常见的蔬菜作为生活的补充。
在一个微风不燥的午后,从东边的村口传来一个蹦蹦车的声音,蹦蹦车上的吆喝声特别大,“倒铝壶、铝锅、铝马勺咯!”从声音上听,并不是关中道人。开车的司机是个肌肤黝黑,又粗又壮的男劳,戴个帽子。车旁的位置上,坐着一个穿花衣服的妇女,头上顶着一面粉红的头巾,两个粗黑的麻花辫从耳朵两边垂落在脖子。他们的车子离苏妹家越来越近,终于熄火停在她家路边,苏妹出来了,两口子从车上下来,给她说:“要找一个地儿,倒铝锅、铝勺”。刚说完这句话,苏妹对门儿的人出来了,说:“她是个哑巴,你给她说,简直就是白费口舌”。然后倒锅的壮汉说:“我不知道么,我是第一次来咱村”。苏妹的对门儿说:“你就放在哑巴门上倒,没事”。之后就抽着烟,背着手,嘴里哼着小曲儿,走过差不多二十米远,咳嗽了两声,往路上吐了一口痰,朝后看了一眼,说了一句:“河南蛋么”。
苏妹也指着车上的倒锅家具,再往自家门前的空地上一指,嘴里还一直说着“嗯嗯嗯”。看来苏妹是愿意让这倒锅的两口子在这挣钱了。倒锅的壮汉急忙给离老八式远那苏妹对门儿的老哥道谢,之后便把蹦蹦车上的倒锅家伙什儿往地上卸。
看着夫妻两个人从卸车上卸家具,各式各样的锅呀、勺呀的模子。站在一旁看的苏妹还嘴里念叨着,应该也是惊讶、不可思议的词吧。他们卸完了,开始在附近街上吆喝了几遍。苏妹也去了很多人家里,拉着拽着她们出来看。倒锅的壮汉开始生烧铝水的火了。他先用自己车上的铝饮料瓶子、啤酒瓶子、药瓶子......开始了烧铸帐什南村的第一个灶具——马勺。
这时已经后晌,太阳已经开始倒头,可是除了苏妹守在倒锅人旁,还有好几家妇女,也围着成了一圈,只有烧铝瓶子冒烟的那个方向,没有站人,一个大大的豁口。她们脚前放了一塑料袋的铝瓶子,有的人多一些,可能是积攒了近一年的铝瓶瓶,也有的很少很少,就等着再在倒锅人这儿添一点,好为家里倒一个新的舀饭勺。
有的人倒了个舀水马勺、有的人倒了个篮菜铁勺、有的人倒了个做饭大锅,有的人倒了个漏鱼鱼勺,我妈也给我家打了个平底锅,苏妹一直站在家门口看着这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的乡亲们为自家添置新厨具,而自己却没有铝瓶子为自己置办一个新马勺。那时那个倒锅壮汉的妻子进去哑巴家院子提凉水,她提着桶,进了大门,穿过房屋,过二门子,看到左手灶房门口放了一个大瓷翁,里面盛满了水,水缸上的木盖子上却是一个用葫芦做的马勺,葫芦把把都已经没了,只剩前头那一节圆而大的头了。倒锅的妻子没说话,舀完水提着桶往出走,走到大门口,门槛太高,她提不动,苏妹看见了,就过来把门槛提掉,放在门框下的石狮子一边。眼看着天要黑了,正逢月中,皎洁的月亮姑娘已经连忙升起,她怕是连饭都没来得及吃呢!
眼看着还剩一家了,做完就可以收拾回家了。可是倒锅壮汉的妻子对他说,“喂,娃他爸,把眼下这个人的锅倒完,再用咱的铝瓶瓶倒个马勺”。倒锅壮汉说:“倒啥倒,天都黑了,明儿个再倒嘛”!然后妻子白了倒锅壮汉一眼,壮汉忙说:“好好好,这家完了,就倒”。苏妹也在门前看了一下午的倒锅,差不多的都置办好了,只有穷的铃铛响的自己家啥都没倒,哎!
天已经黑实了,苏妹躺在炕上,看着窗外的火还在烧着,心理不是滋味。壮汉再用自家的铝瓶瓶倒马勺,铝水烧好,将铝水从固定好倒马勺的模子顶上注入,注满后大概几分钟,开始将模子去掉,再把马勺沿和把用钳子、锉刀等工具进行打磨修补,一个亮堂堂崭新的铝马勺就制成了。倒锅妻子在倒这把马勺的过程中就将她想把这个马勺留给哑巴的想法说给了他,而他也百般愿意。
倒锅壮汉和妻子在夜色中将倒锅的家伙什儿快速地装上车,将那个马勺从苏妹家门槛缝中悄悄塞了进去,两个人坐在“蹦蹦车”上,说着笑着出了帐什南村,走上南岸的渠按那条路,往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