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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承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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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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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丧(中篇小说)》连载

第三章

3

我们江城赶到鄂西城,已是下午三、四点光景。虽然没有下雨,但老天阴沉着脸,让人感觉很压抑。驾车直奔邵兵所住小区,一进大门,心中的失落感和忧伤感顿时萌生。过去我们每次来,妻子都会提前和张惠联系好。邵兵总会很客气地迎候在小区门口。今天小区门口空荡荡的,门卫无聊地坐在值班室里打盹。我这才意识到邵兵的确是出事了。

停好车子。我和妻子静静地往邵兵家走。远远看去,他们所居的家属楼下已经搭起来帆布棚,有几个花圈斜靠在墙边。

我们走近一看,灵堂就设在帆布棚。邵兵家是老式的两室一厅,厅很小,十平米左右,根本没有办法设灵堂,也只能设在室外。

灵堂布置得很简单,一张旧方桌上,摆一个很小的香炉,香炉两边各摆一盘供香馍,还有三小碟祭菜,后面就是邵兵照片。花圈上并没有写挽联,不知道是谁献的。

照片中的邵兵满脸笑容,心情很开心。照片不是标准的登记照,是一张日常生活照。尽管背景做了虚化处理,使人物更加突出,但仔细看,能够看出背景是一座农村老房子。我忽然想起来,这竟然是我曾经给邵兵拍摄的一张照片。那背景里的房子,就是张惠的娘家。

黑框、黑纱里的邵兵微笑着、无声地看着我。我这才开始相信,邵兵真地走了,我这次来怕是没人陪我喝酒了。

有几个人架着梯子,还在固定帆布棚。没有人理会我们。

我们转身走进邵兵家,不大的房子里来了不少人。他们中有邵兵的同事、张惠的同事,还有张惠的娘家兄弟姊妹。大家似乎很茫然地或站、或坐、或低声嘀咕着。

张惠见到我们,如同见到救星,激动地大哭起来。旁边有几个妇女就开始劝慰张惠。劝着、劝着就有人也跟着抽泣起来。

张惠哭泣的样子有些楚楚动人。我看到突然做了寡妇的张惠,一种内疚和怜悯感再次袭上心头。

应当说,一定程度上确实是我撮合成了邵兵和张惠的婚姻。然而,我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他们的姻缘?说实话,我曾经为他们的婚姻困惑过。没想到,会意外地出现这样一个结果。我为邵兵突然地离去而伤悲,也为张惠面临地不幸而惋惜。

我急切地想见到邵兵。顾不得张惠的哭泣,我突然大声地问道:“邵师傅人在哪里?到底怎么回事?”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大家的眼光一下子都射向我。妻子拽了一下我的衣角。我知道,妻是提醒我注意控制自己的情绪。

张惠本想回答我的话,声音却哽咽得说不成一句话。张惠的妹妹张丹急忙接过话说:“人在医院的太平间。事儿是昨晚大约十二点左右出的……”

“邵师傅单位领导来人没有?通知他东北老家的亲人没有?交警部门如何处理事故?丧事准备如何办理?殡仪馆、火葬场联系没有?丧葬抚恤问题如何处理?还有……”我把在路上想到的问题一股脑地说了出来。大家都愣住了。

妻子对着我耳朵小声说:“你别着急,一件事、一件事地问。你这样连珠炮似的,像逼问一样,让人家怎么回答?注意你作家形象。”

我这才意识到,我的言语和举动有些失态。我向妻子点点头,借此舒缓一下自己的情绪。大家不知道妻子对我说些什么,茫然地看着我们。

倒是我这一连串问话,止住张惠的哭声。她大概意识到我所说的这些问题,仅靠她哭是解决不了的,她还有比哭更加重要的事要做。

妻子递给张惠一条毛巾。张惠一边擦眼泪,一边说:

“他们单位来了两个领导。大概在外面帮助布置灵堂吧。”

张丹赶忙起身,望着我说:“我去请他们来?”

我点点头。张丹出去了。

我继续问:“给东北老家的人报丧没有?他们啥时能到?”

张惠抽吸一下鼻子说:“已经联系上,现在交通方便,估计明天晚上就到了。”

我又问:“老家都来哪些人?”

张惠说:“大概是大姐、大姐夫,二姐,三姐和三姐夫吧,二姐夫有病来不了!”

我过去听邵兵说过老家的事情,家里姊妹四个,他是老幺,上面三个姐姐。照邵兵年龄推算,年龄都不小了,只怕三姐都过六十岁了。几个老人这样长途过来奔丧,我不免有些担心。

我又问:“路上没有年轻人陪护吗?邵师傅不是还有外甥、外甥女吗?他们都不过来吗?”

张惠满腹委屈地说:“我不太清楚。我也就和老邵结婚时,去过一趟东北,多年没有什么联系,他们有哪些亲戚我真不清楚。这事要问邵敏、邵柳他们。”

我问:“他们这会儿在哪?这事没有孝男、孝女可不成!”

张惠说:“好像,也在外面帮助布置灵堂吧。”

邵敏、邵柳是邵兵前妻所生的孩子。我和他们算是认识。

我说:“我刚才在外面没有看到他俩。人跑哪去了?”

我正在说话,突然身后有人说:“黄叔,你来了。我爸这事,让你操心了。”我刚转身,来人就“扑腾”一下给我跪了下来。

我这才看清是邵兵的儿子邵柳。赶忙往起扶他说:“孩子,快起来,别这样。你爸的事我一定帮助料理好。”邵柳跪在那里,给我连磕三个头,这才站起来。

好家伙!真是有苗不愁长呀。几年不见,邵柳长大成人了,竟高出我半个头,看上去足有一米八零。

“黄叔,外面的花圈,请你帮着写上挽联。”

“买花圈时,为啥不让店里一并写好呢?”

“咱也不懂,稀里糊涂就买了花圈、白纸和笔墨。店里大概认为我们自己写吧。”

想想邵柳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没经验过。我没再说话,随他又来到灵堂。

这会,帆布棚已经固定好。旁边摆有一个方桌,桌上有毛笔、盘子,墨汁,有一女子站在桌边裁白纸。

我来到桌边,正好那女子转过脸。看到我赶忙说:“黄叔,我爸这事,给你添麻烦了。”

“原来是邵敏呀,怎么脸这样蜡黄?要注意身体呀!”

邵敏一边整理裁好的白纸,一边有些紧张地说:“我,我,大概最近没有休息好吧!”

我没再说什么,就开始写挽联。邵敏、邵柳如今都各自成家了,孝男、孝女的花圈摆在最前面。

有几个花圈也无挽联,我便一并帮助写上。乘这功夫,正好与邵兵单位的“领导”算是认识了。很令我失望,两个所谓“领导”,一个邵兵所在班组的班长,一个是工段长。

这算什么领导啊?我心里有些来气。尽管邵兵是一个普通工人,这事不是发生在工厂里,是一场意外事故,但毕竟人命关天,邵兵在工厂工作了二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不说是厂长非要来,至少车间主任、工会主席要代表单位来处理丧事吧?

这样想着,心里就替邵兵感到不平。我在汽车厂工作过,我知道,像这样的事情,班长、工段长根本做不了主的。他们也就帮助搭搭帆布棚、跑跑腿还可以。

于是,我就不客气地问两位“领导”说:“你们车间主任和工会主席怎么没有来?”

班长看看工段长,工段长看看班长,他们看看我。我看出他们满脸的疑惑。我估计他们心里在想:这位是哪根葱?说话这样冲。

我不管他们怎么想,表情严肃地重复问到:“你们车间主任和工会主席怎么没有来?”

工段长不以为然地说:“邵师傅赶得不是时候,正好国庆长假,主任和主席都不在家,外出自驾游去了。”

我真有些恼怒了,口气更加严厉地说:“什么?意外事故还要选个时辰吗?单位员工出了意外,你们领导还有心情游山玩水?这人命关天,你们知不知道?你们没有及时向车间领导、向厂领导汇报吗?你们有隐瞒不报、欺上瞒下的责任!你们知不知道?再说重些,你们在草菅人命、不顾生死,你们知不知道?”

我这样一番话,还真把邵兵的班长、工段长给吓唬住了。他们大概感觉到我有些“来头”。

工段长神情有些紧张地说:“我们哪敢担待这样的责任呀?得到消息,我就赶快向车间领导汇报了,这会儿车间主任和工会主席八成快赶回来了吧?”他说着,转头望望班长。

班长赶忙点头说:“是,是,应该回来了。我马上去落实,看领导回来没?。”

他们这样一说,我知道有些冤枉他们了。

我从他俩生硬的普通里听出鄂西城的口音。于是,我口气缓和地问班长:“师傅,你是本地人吧?”

班长疑惑地反问道:“你咋知道?”

我略带笑意地说:“我当然知道呀,从口音就能听出来,我们是老乡呀。”然后我又指指工段长说:“这位师傅大概是F县的吧?从大鄂西城概念讲,咱们也算老乡呀!”

他感到很意外:“你能够听出我F县口音?你的口音,我们咋一点也听不出来,还以为你是邵师傅东北老乡呢?”

“我可是地地道道的鄂西城人呀,这里的五县一市我都去过。”

话是开心的钥匙,这样一聊,气氛缓和多了。

工段长试探着问:“不知你和邵师傅是啥关系?你在哪高就呀?”

我刚要回答,张惠正好过来了。接过话说:“黄老师是我们的大媒人。你们俩连黄老师都不认识吗?大名鼎鼎的作家。”

工段长恍然大悟似地说:“你就是写长篇小说《荒城》的黄作家?我说感觉有些面熟呢!看来我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你的书写得真好,把咱鄂西城风俗民情算是写透了,写绝了。”

班长甚至有些激动地说:“没想到老邵还认识你这大作家,你是咱家乡人的骄傲呀,我就爱看你写的书。真是幸会、幸会。赶明我把家里你的书都带来,请你亲自签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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