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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难熬。外面刮起“嗖嗖”的凉风。门口已经不再烧纸了,外面的人也都在厅内玩牌,借以消磨这无聊的时光。
我真想让大家都去休息,把孤寂留给邵兵自己。但想到他已经如此孤单地离去,怎忍心让他再孤寂?
不过我想,现在即便我躺在床上,也未必能够安然入睡。我总感觉一闭上眼睛,邵兵就会鲜活地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总觉得邵兵的躯体躺在那里,而他的灵魂却在这秋夜里随风摇曳;我甚至感觉到他时而站在张惠面前,时而站在邵敏、邵柳面前,时而又站在我的面前,时而还会站在他的三个姐姐面前。每当他站在谁的旁边,我就看到谁在连续地打哈欠,直到打得眼角流出泪水,才能止住。
我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怖和害怕。我想,大概很多人都和我一样,对死亡有一种潜在的恐惧心理吧。但我看大家,都似乎若无其事。
我起身来到工段长面前,大声说:“已经后半夜了,把白酒和小菜拿出来,都喝几口驱驱寒。”
班长听到我说话,也说:“我还准备了一些面包、火腿肠和方便面,几个暖瓶里都有热水,大家都一起宵夜吧。”
我对班长说:“不错,想的周到。谢谢你。你也过来喝两盅吧,你准备的那是女人吃的。”
班长笑笑说:“夜宵没有性别呢!”
工段长说:“女人爱吃火腿肠!”
班长马上明白过来,对工段长说:“你嫂子就爱吃你的火腿肠。”
我说:“你们俩真是一对活宝,窝在车间埋没了两个人才。”
工段长像变戏法一样,转眼在刚才打牌的桌子上摆出几个用一次性饭盒装的下酒菜,品种还真不少,有油炸花生米、油炸蚕豆、凉拌顺风、凉拌素鸡、凉拌藕片等。班长打开两瓶白酒。
我拿过一瓶白酒和一个酒杯,向邵兵的遗体走去。大姐夫、工段长、班长和邵柳都不约而同地跟随过来,站在我背后。我站在长明灯前,连斟三杯白酒,缓缓洒在地上,心里默念道:“兄弟,这三杯先敬你了,明天你就好好上路吧!到你该到的地方,安息吧!”
我们回到桌子边,斟好酒。大姐夫端起酒杯对我说:“晚饭时,我没有专门敬你,现在我敬你。你真是为我这兄弟尽心尽力,我谢谢你。”
我说:“大哥,你就别客气。说实话,今晚能够来这里守灵的,都不是外人,我看大家还是一起喝吧。”
大姐夫说:“也好,一切都在酒中,来,我敬大家。”
这时,妻子泡了几碗方便面端过来说:“我看都是凉菜,你们还是边吃,边喝吧,还可以把凉菜放里面温一下。”
班长说:“嫂子可真贤惠,谢谢呀!嫂子,你也来杯白酒?”
妻子说:“你们喝吧,我不会喝。”
班长说:“不会吧?鄂西城的媳妇没有不会喝酒的。黄老师一定教过你。”
我说:“你还真别逗你嫂子,要把她酒瘾撩起来,真喝起来,你未必是她的对手。”
妻子笑笑说:“别听他瞎吹。你们慢慢喝吧,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呢。”
我们几个就这样边吃、边喝、边聊。竟然把打开的两瓶酒都喝完了,我感觉身上暖和许多。
班长说:“这样守灵,光喝酒不球行,还是要像农村一样,唱唱待尸歌才热闹。这一喝酒真想吼几声。”
我说:“可惜,这里没有锣鼓家什,要不我敲桌子当鼓点,你来两嗓子?”
工段长说:“这个提议好。班长你就来一段吧?”
大姐夫也说:“我还真没有听过你们湖北的吊丧歌呢。”
班长对我说:“要不我俩一起唱,来‘起丧歌”中的一段?”
我说:“你主唱,我给你边敲鼓点边帮帮腔吧。”于是,我用筷子在桌子上敲起来。其他人也跟着敲起来。班长就随着节拍唱起来:
亡者死的好伤情啊
随我来到头道门
进了孝家头层门
一对金狮把守门
一个威风凛凛
一个冷峻盛人
借问金狮来自何处
金狮答曰:玉帝差我给亡人守灵;
亡者死的真伤情啊
随我进入二道门
进了孝家二层门
影壁墙上画麒麟
左边画上梧桐树
右边再画栗竹林
梧桐树上凤凰叫
栗竹林里麻雀行;
亡者死的真伤情啊
随我进入三道门
进了孝家三层门
各种名花两边分
名花虽然人人爱
孝家切莫把花损
亡者去世冷冷清清
见花名他如见先人……
这是“待尸歌”中经典的唱段,总共要进孝家十道门,每一道门都有个说法。班长的声调抑扬顿挫,哀转缠绵,声情并茂,刚唱了三段,我就感觉眼角有些湿润。
这时,张惠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几个姐姐也跟着哭起来,殡仪馆内顿时哭声一片。
班长赶快停住歌声,说:“本想凑个热闹,却引来一片哭声,哭得让人心寒。不唱球了。我看天也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