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天空本想悄悄地拉上了夜幕,却没想到幕布煽动起风波。傍晚,窗外忽然刮起大风,像是要大雨。
张惠的几个女同事,帮忙做好晚饭。房间太小,就在室外的帐篷下摆了几张桌子,大家也不客气,就吃喝起来。
我没有心情吃饭。乘这会儿房间没人,我让妻子把张惠、张丹、邵敏、邵柳和班长、工段长叫到一起,开始商量治丧的每个环节和细节。
我特别对班长、工段长强调,这是逝者家眷的几点希望:一是希望邵师傅单位一定要有车间主任和工会主席出面;二是尽管属于意外事故,但还是希望组织召开一个小型的追悼会,算是给逝者一个盖棺定论,给家人一个精神安慰;三是希望单位能够出面联系殡仪馆、火葬场,安排相应的车辆;四是希望工段长把相关情况及时与车间领导汇报联系;五是希望邵柳作为孝子,要全程参与落实丧事活动中的各个细节。
我也对其他人做了大略的分工。张惠负责与医院联系出具死亡证明和相关证明,还要从你们单位玩得好的同事里,多请几个人来帮忙;邵敏负责东北老家人的接站和安排;张丹、班长、邵柳的媳妇、邵敏的老公和我的妻子,从明天起负责这几天的伙食安排、人员接待。
大家都没有意见。邵敏却吞吞吐吐地说:“黄叔,我,我老公来不了。”
“什么?这样大的事,他不来?出差去了,还是出国去了?”
邵敏低头不语。我估计她有难以之隐。就说:“大家都辛苦一天了,总体就这样安排吧,你们都去吃饭吧!张惠、邵柳、邵敏留下。”
班长、工段长和张丹都出去了,妻子却站着没走。
我便小声对妻子说:“这没你什么事,你也去吃饭吧?”
妻子轻声地说:“你今天情绪一直不好,别再为难邵敏。”
我微笑一下,没有说话。妻子给我做个怪脸,转身出去了。
我看邵敏有些紧张。张惠、邵柳也好像有些紧张。记得邵兵此前对我说过多次:他总希望我来他家。她说我在他家比他有威严,能镇住人。我一直认为是玩笑话、恭维话。这会儿,我忽然觉得邵兵说的是实话。
其实,我留下他们并不是追究邵敏老公不来的事。女婿来不来,丧事照样办。于是,我直奔主题。
“留下你们,是有两个关键的事情要说。第一、这几天的吃喝接待、殡仪馆、火葬场等都要花钱,丧事无深浅,你们要给我交个底。第二、邵师傅火化之后,骨灰如何处理,你们也得有个商量。”
邵敏见我并没有追问她的事情,明显地舒了一口气。
张惠说:“我和老邵工资都很低,这几年物价涨得快,根本就存不住钱。我俩的存折上满共也就五千块钱,全拿出来用吧。至于骨灰,就放家里吧。”
邵敏、邵柳都低头不吱声。我看邵敏总打哈欠。我知道她虽在鄂西城长大,却随母亲染了东北人的旧习惯,女人也吸烟。我甚至担心她可能在吸毒。
于是,我掏出烟盒,递给邵敏一根。她贪婪地看看烟,又看我一眼,没敢接。我其实最讨厌女人吸烟。但我装作很和善地说:“一看就是烟瘾犯了,没关系,抽吧!真要戒也不是这会儿能够戒的。”
邵敏这次接过烟,从自己兜里掏出打火机,急切地点上。
我又给邵柳一根,我自己也点上一根。然后,问张惠:“你也来一根。”我知道她不吸烟,这样说只是想缓和一下气氛。
房间本来就不大,一下子烟气弥漫起来。张惠被动吸烟,呛得直咳嗽。我和邵柳,赶忙熄灭了烟。邵敏依然贪婪的、旁若无人的吸着。
我耐着性子,等邵敏吸完这根烟。然后直截了当地问:“邵敏,你爸这事,你能拿出多少?”
“我,我,我没有钱!”
“你也工作有几年了吧?一点积蓄也没有?”
“我,我,一结婚就辞职了。本指望老公养活。可是,现在,我……”邵敏欲言又止。我只好转向邵柳。
“邵柳,你爸这事,你能拿出多少?”
“叔叔,我一直做短期劳务工,收入很低,又成家不久,在外租房子住。我爸这事,我做儿子的本来应该全部承担的。可是,我,我找朋友借了两千元。”
邵柳如此一说,我突然感觉鼻子一酸。我相信邵柳说的是实话。我第一次见到这姐弟俩,就知道弟弟比姐姐靠谱。我从钱夹子拿出二千元,递给张惠说:“行吧,就这样,你明天把五千取出来,凑个九千,图个吉利数字,邵师傅长久安身吧。”
张惠没有接钱,慌忙说:“这怎么能让你又操心,又破费呢?”
邵柳也说:“黄叔,这钱你不能出,如果不够,我明天再找朋友借。”
“你们就别见外了,就算我给邵哥送行的酒钱吧。”说着我把钱硬塞到张惠手里,然后说:“这钱,你们都不要管,我看都交给班长由他管钱,由张丹做帐。”
邵敏插话说:“他们两个外人管钱,放心吗?”
我没好气地说:“让你管?行吗?”
邵敏忙解释说:“黄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只能拿出一千元,这一万元可不是小数字。”
“放心吧!你黄叔看人眼毒呢!我相信我这老乡,鄂西城人实在。这事呀,前前后后怕是一万元打不住的。”
“是吗?”邵敏反问道。
我没有回答她的话,接着说:“这第一件事我心里有底了。第二件事骨灰如何处理?”
张惠说:“我刚才说了。骨灰就放家里,今后我天天守着老邵。”
我说:“你说这短期可以,不能一直放在家里。中国人讲入土为安,我建议火化后还是找公墓骨灰一并安葬。”
邵敏说:“我大姑在电话里的意思,希望把骨灰带回东北老家安葬。”
“哦。那看来放家里是不可能了。也就两个方案,要么就地安葬,要么带回老家安葬。要是带回老家,那就邵柳、邵敏陪着过去就行了。我看,还是做好就地安葬的准备吧。”
张惠忽然又哭起来。边哭边说:“老邵呀,你咋这样突然就走了呀。让我今后咋过呀。不行。骨灰哪也不能埋,就放在家里,今后我天天守着。”
我知道张惠现在对老邵的感情是真挚的,想法也是真实的。但我知道,这样处理不妥。毕竟张惠还年轻,没有孩子,将来一定还要嫁人。邵兵没有为两个孩子留下什么财产,他们对父亲未必真的懂得感恩。所以,我开始就想到火化后骨灰一定要安葬,不然骨灰放哪里,日子一久就是个麻烦事。这些深层的东西,我自然不能说穿。但我既然要给邵哥治丧,就不要给老哥留下遗憾。于是,我说:
“行了,张惠,不要哭了。你也去吃点东西吧。这事等东北老家的人来了再做商量。邵敏,邵柳,也都吃饭去吧,晚上还要给你爸守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