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今天用“共治、共建、共享”的理念来创新社会治理,实际上在三十多年前,红梅、曾彩、平凡与我已经在友谊上实践着这一理念。
提到曾彩和平凡,首先得介绍她俩是如何融入到我与红梅的朋友圈里的。
曾彩彼时还住在龙山灌渠闸旁边山岙中的一座四合院里,她家距离学校步行得五、六里路的路程,她没有住校,逢到下雨天,她就在她姑姑家凑合一晚。
曾彩姑姑家住在我大院隔壁临街的一间门面房里,那间门面房以前是大集体裁缝店其中的一间门市,再以前是将詹师傅家里的私人裁缝店转为公私合营的大集体裁缝店。
詹师傅裁缝手艺非凡,缝制衣服精益求精,尤其是家传做旗袍的手艺更是方圆百里有名,连市内人都找到我们小镇找他定制旗袍,这是后话。后来公私分开实行个体经营,裁缝店又还给了詹师傅,詹师傅将门面房留给弟弟小詹师傅,举家搬到新建成的大别山商场开裁缝店。小詹师傅因父母的富农成分下放到龙山村开拖拉机临近三十也没有结婚,因痛恨父母的裁缝手艺害了他一辈子,于是彻底放下剪刀尺子决定扎根农村开一辈子拖拉机,但也赢得了詹师傅的称呼。小镇人为了区分詹师傅兄弟,于是分别称呼他们为詹师傅、小詹师傅。
曾彩曾经给我们讲过她姑姑的故事,曾姑姑住在山里时感叹种田人的辛苦,发誓非街上吃商品粮的不嫁,年近三十岁尚未出门。
曾姑姑坚持终于等得铁树开花,小詹师傅因落实政策回小镇,好事者立即力促两人,也是缘份,两个同在龙山的大龄男女立即结成百年搬回小镇。
曾彩姑姑与小詹师傅结婚后日子过的红红火火,浑身是肉的曾姑姑满脸溢不住的幸福肥,三年抱俩大胖儿子,只是家里有点局促而已,曾彩也只是在下雨天不方便回家到她姑姑家吃顿中饭或晚饭。
我爸从轻工局下属的农机厂下岗,自己买了辆二手皮卡车跑运输。向来二手没有原装好,需要小心侍候还得精心维护。晚上修车没人给他打手电筒、递工具时就想起了我,不准我再与红梅一起去看杂货店。
于是,红梅就约了曾彩与她一起看店。逢到红梅大姨妈也来了不去看店时,免得曾彩又在学校与山岙之间来回跑,我就喊她到我家里睡。
我在初一下学期末,一下子从第二排调到最后一排,因个子长的飞快,这飞蹿的个子也让我在上初二时担任我班女子篮球队队长,电视里每当八一篮球队的郑海霞上场时,我爸就喊:“妞儿,你师傅上场了。”除了我身高占优势外,我的其他体育成绩确实不行,我非常羡慕那些身轻如燕、动如脱兔的女孩子。
平凡就是我羡慕的那些女孩子之一。
平凡家住在学校东边,那条革命东街的住户几乎可以称得上“皇亲贵胄”:乡政府、派出所、粮管所、学校的家属区都在那一片儿。
据说平凡的父亲是大学肄业,后来竟然靠用毛驴拉架子车来维持一家九口人的生计,所以也就养成了她父亲看谁都不入眼、天下舍我其谁的愤青气质。每每晚上他当街端碗饭站着喋喋不休发表家国情怀时,那些家属区的人偶尔从家里探头看看随即又隐入昏黄安逸的灯光里,只有他家那头劳累了一天的驴子面对锅台上的一盏煤油灯长嚎一声附和着。
平凡的母亲在街上摆一台缝纫机接点缝纫活,遇到一个看什么都不入眼兼有愤青气质的老公,平凡的母亲只有忧郁地笑笑,一笑嘴角就有酒窝,很美,一种忧郁的美。
在学校举行的春季运动会上,平凡一举夺得两千米女子长跑冠军。她下场后,做为崇拜者与后勤员的我,立即拉上她一起去沙滩慢走放松,她意犹未尽地让我与她再一起趟河到对面的山上转转。
在小镇,如果两个人没有一起在沙滩上散过步、没有一起趟过河、没有一起上过山,那都不叫玩伴儿。
礼拜六的下午只上两节课,我打扫完卫生立即飞奔到学校操场,红梅、曾彩、平凡三个已经坐在篮球架下等我。
红梅看到我到了有点得意地笑笑,用眼睛瞟了瞟曾彩与平凡,她俩皆低头含羞带怯,似乎做了什么亏心事。
红梅压低声音说:“我们去沙滩吧。”此时操场上来打球的男生确实多了,操场旁边的沙滩上也有三三两两的女生或围坐低头窃窃私语,或嬉笑打闹扑倒一团。
我们四个走到一处空沙滩坐下,我看曾彩与平凡不自然的表情有点纳闷:“怎么了?你们。”
红梅用双手勾住她俩的肩膀:“别怕,我与蓉也说过呢。”她抬头看着我:“咱俩是不是也赌咒发誓不把喜欢的人告诉其他任何人?”
我难以置信地问:“你们也有喜欢的人?” 我难以置信连她们居然也有喜欢的人,做为个子比她们还高一头的我,是不是应该真的去喜欢李军?
红梅问我:“你把你喜欢的人也告诉她们,咱们四个既然都在一起玩了,应该坦诚相待。”
我去!曾彩想在红梅的杂货店里睡,可以按红梅的意思去指认一个喜欢的人,平凡可是一个脾气来了与她家那头倔驴一样的女孩,犯不着为了哄谁高兴而去捏造一个喜欢的人吧?我喜欢平凡那种狗脸带毛让人琢磨不透的“洋”脾气。
红梅看我不吱声,以为我同意了,就用手指点着我们三人说:“蓉喜欢李军,曾彩喜欢李明孝,平凡喜欢余刚。”
呸呸呸!这哪儿跟哪儿啊?
曾彩长的黑瘦,很像歌手韦唯,说不过我们时就一边笑着一边使螳螂拳在我们身上捣的像挠痒痒。李明孝额头有个月牙型胎记,卷曲的头发乖乖地贴在额角,一双丹凤眼使他苍白瘦削的脸上稍有点生气。
平凡与人说话时,总是用坚毅的眼神盯着你,有时更是用肢体语言显示说话的语气,她头稍侧着双手叉腰,待说完后才放松地咧嘴一笑。余刚是我们班主任汪老师的外甥,一个肿眼泡的胖男孩,只知道坐在课桌旁看别人说话而傻笑的文静男孩。
红梅是个爱美的闷葫芦,一大堆想法都放在心里的乖女孩。我叔立志,那可是个经常拖鼻涕调皮捣蛋无所不为的坏男孩。
而我,心里一直住着一匹野马。李军,人家是个温文尔雅的男生呐。
看来,这世上的阴阳不仅仅是相对的,还是相吸互补的。难道是我们四个人都认识到自身的不足,需要在另一个人身上找到自己缺失的部分?
实际上,个性相投的人才会琴瑟和鸣、鸾凤和谐。那些想着互补的人在今后的生活里才会发现,互补的过程是要割舍自身与施予内心,割舍是要流血的,施予是要放弃的。
曾彩听到我喜欢李军,她睁大眼睛,也难以置信地问:“你喜欢李军?他……”红梅拍了拍曾彩:“李军人很好啊。”
那时候如果一个少女承认自己的“暗恋”,简直比现在发现一个蜀黍喜欢“幼齿”更可怖。
我们四个互相瞅着大笑,这笑声里传递着一个共同的秘密,也传递着相互的信赖与彼此的支持。
忽然间,我想起了李军,他家在我家西边的清道口,我想起有天黄昏放学时,我在他的身后透过他的白衬衫看到的橘黄色夕阳。
我心里的一棵种子,突然就扭动着纤细的腰身破土而出,并没有跟我商量。
对于这个巨大的秘密,我建议我们去山上转转以加深友谊,同时想舒缓一下那棵破土而出的种子带给我一种甜蜜又古怪的情绪。
红梅不喜欢上山,她建议去她家打牌,以后每周六都要到她家打牌以方便交流经验。她父亲在县交通局上班不大回来,她母亲每天守着杂货铺要到天黑才回来,她哥哥妹妹自与他们的伙伴们玩去了,偌大个院落只有我们四个大呼小叫地玩纸牌,并没有再继续交流
我们在红梅家经常玩的是“打狗腿”,一个人亮数字“2”牌成了地主后可以多拿七张底牌,相同花色的数字“7”牌就是地主的狗腿子,但不能说出来,要暗中帮助地主欺负佃农。这个纸牌游戏我一直打不好,打不好的还有平凡,她一输了就摔牌,或是把牌洗的哗啦啦响。
再一次遇到红梅父亲拎着水果零食回家时,我有点不自在了,虽然说红梅每次都把她爸带回来的香蕉、蛋糕分给我们吃。我那时的臭毛病很多,还包括不随便吃人家的东西。 我使了个眼色给平凡,平凡知趣地站起来说要回去,我与曾彩也站起来说回去。
我们三个默默地顺着人家的墙根走着,快到桥头与曾彩分手时我说道:“以后到曾彩家打牌吧。” 曾彩家已经搬离了山岙。
随着返乡进城的人越来越多,小镇的房子盖的越来越多,街道越来越拥挤,连河坡都被筑起片石混凝土盖起了房子,但还容纳不下蜂拥而至的人家。于是小镇规划在浉河南边建新街安置返城的人家。新街规划的整整齐齐,一色水的红砖房,有能力的则盖了两层,暂时没能力的则盖成平房,以便以后加盖。
曾彩家也在新街盖了两室一厅的平房外加后院。她家搬到新街后,她父母杀猪卖肉,生意很是红火,每天上午卖完肉,下午就到乡下去收猪。所以她家也适合我们打牌玩。
我与她们三个不再联系后,最爱爬到龙山山顶,看山下面的新街与枕河而居的小镇。小镇的房子除了单位楼房以为,剩下的基本都是起脊房,即使是二层小楼也是老起脊房,小灰瓦又占了绝大部份,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让人窒息,让人想一步跨上去踏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