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初一时,我看到同桌李冬梅趁着晚自习的烛光在悄悄地写入团申请书,于是我也写了一份交给周老师,周老师是我们的历史老师,同时也是校团委书记。
读初二时,我担任了班级团支委组织委员,李冬梅担任宣传委员。
我认为我应该做宣传委员,因为我喜欢画画。
小学五年级时,老师前脚刚走出教室,我后脚就冲到讲台上,与同学一起去抢拾老师扔掉的粉笔头,放学回家后没有人来找我玩时,我则带上积攒的粉笔头到大院对面卫生院妇产科走廊的水门汀上,画想象中的仙女:头顶花钿,肩批裘皮大氅,身穿华丽的丝绸长裙,脚踏祥云,飞舞的长发像溪水一样温柔,眼眸如繁星般闪耀,温柔的微笑像春风般温暖,浑身散发着神秘而高贵的气质……我陶醉在我画的人物中,经常在画完后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看。妇产科里的医生是一位慈祥的老阿姨,她总是在看到我画完后笑眯眯地点点头,给我以平稳而安详的鼓励。
读初中后,因经常要到班主任汪老师家汇报班级活动,在汪老师家客厅里,我看挂在墙上用写意法画的一副挂历,我趁汪老师还没有从书房走出来时,迅速地翻了一遍挂历,其中一个月份画中的小鸡崽仿佛随时从纸上跳到脚边啄米吃。
这副挂历是汪老师的丈夫曹校长所画。
读初二时学校才开美术课,任课老师是曹校长。我羞于当面向曹校长请教画画,就在图画本的第一页画上想象中的仙女做为作业上交,以期望吸引曹校长注意而主动来找我,并指导我画画。
第二堂美术课时,满头白发清瘦矍铄的曹校长不点名批评了我的画:比例不协调。然后教我们画灯笼这些基本功的画法,我记得第一堂课曹校长教我们画的是国旗。那时,黑板报主要用国旗、灯笼、五角星为插画元素。
我认为我应该做宣传委员,还因为我历来喜欢跟在人后人云亦云至今。
现在,突然把我被扔到权力的中心,我连日处于巨大的震惊与惊喜之中,像怀揣着一块钱的巨款,想炫富又怕露富后被歹人抢去,内心惶惶然无着落。
校团委每年批准两批学生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当然按照程序,首先由班级团支部委员会研究确定入团积极分子。
担任团书记的是张力海。张力海与曾似都是是初二年级的插班生,张力海凭借着学习成绩单与转团介绍信,在我们班级担任了团支书。
曾似转到我们班后,也积极地写入团申请书向团组织靠拢。
分配给我们班的入团积极分子名额只有一个,但是已经递交了入团申请书的有五位同学,其中也有红梅。
下了晚自习后,张力海说到周老师宿舍讨论确定入团积极分子。结束单身生活的周老师每天下课后回家,他把宿舍钥匙交给张力海保管。
照例又是停电,张力海在靠窗的桌子上点燃了一根蜡烛。他环顾一下房间,在桌前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坐下,示意我与李冬梅坐在没有铺盖的空床上。
张力海宣读了五名同学的名单,然后依照顺序点评入团申请人的优缺点,我与李冬梅或赞同或反对,最后举手表决。最后一轮时,只剩下红梅与曾似了。
张力海与李冬梅认为曾似刚转学过来没有多久,他虽然有一手好字,但是不知道学习与品德如何,他们决定投红梅的赞成票。
我太了解红梅了,她怎么能入团呢?我反对道:红梅爱打扮化妆,不符合艰苦朴素的要求;红梅喜欢拉帮结派,不符合团结的要求……还有,红梅有次考试抄了我的语文阅读答题。我解释道:“我把试卷捂住不想给她看,可是想到她考不好的话回家……回家就要挨打,所以,我给她抄了。”我的脸因为撒谎而红了,我从来没有看到红梅挨打过,听到的都是邻居夸她勤快,但我确实给她抄过作业,因为我在家除了学习好像没有其他事情可做。
我继续红着脸说:“曾似的字好,说明学习肯定也好,你们看见哪个写字差的人学习成绩好过?”我望向李冬梅,李冬梅字写的好,学习成绩也好。
张力海脸也红了,因为他写的字还没有我写的字好看,成绩却比我好。
李冬梅点点头:“是呢,曾似每天上学、放学走那么远的路,无论刮风下雨从来没有迟到过,可见他能吃苦。”
最后,曾似以好像学习成绩好又能吃苦的原因被二(1)班团支委一致确认为入团积极分子。
我想把这个消息直接告诉曾似,也想鼓励他好好学习,却找不到机会。
我想起了曾似每天上学要经过河南边通往窑上的那条路,于是在吃过午饭后,我谎称要到学校去出黑板报,而是从学校后门涉河到了河南边通往窑上的那条无名路。
到了那条路后,我有点傻眼了,因为到窑上有两条路,我不知曾似会从哪条路过来,于是我站在曾梅家东边的皂角树下等候曾似。
已到六月,高大的皂角树树冠像一把巨伞荫蔽着四周,树冠中垂下一根根形如镰刀的皂角荚,青嫩的皂角顶端还顶着枯蔫成黄褐色的皂角花,有弯弯曲曲的皂角树树根从地面裸露出来。我站在钻出地面的皂角根上,仰头看着在风中摇晃的皂角荚,心想,见到曾似,我该怎么装着偶遇与他说话呢?
忽然,我看到曾梅母亲一动不动地坐在门口,她用狐疑的眼神打量着我,预防我趁她不注意时偷摘皂角。我只好跳下皂角根继续朝南走,装做要去窑上看花盆的样子。
那天将雨未雨,山脚处尤为阴暗,就在那条路上,我忽然闯进一场香阵中,整个山谷中弥漫着清香,香气恣意地攀附在雾气中几欲凝成水珠。
我循着香味走去,眼前忽然亮了起来,山脚下一大片荷叶长的纵横开阖,甚至蔓延到旁边的稻田里,千姿百态的白荷花婷婷玉立在绿波之上,风起时,花与叶遥相呼应,仿佛在诉说着一场不能被外人知道的相思。
我把鞋子脱下,跳进荷塘里去摘荷花,又软又稀的塘泥瞬间漫进脚丫,痒痒的滑润温存却又有着一股神秘的吸力。
我逃离荷塘,站在塘埂上看着近在咫尺的白荷花,近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