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中午,进城的人大多是拉煤运货的车辆和远道而来急着吃饭或投宿的商人。梅素也感到有些饿了,伸手摸摸腹部,那里的胎儿早就抗议了。
先找个吃饭的地方,填饱肚子再走。梅素想着往街两旁的店铺张望。街两旁大多是两三层的屋宇,当铺、药店、茶楼、酒肆,黄灿灿的幌子,晃得的梅素眼晕。
“闪开……”
一顶四抬大轿由西向东而来,梅素听到喊声刚要往右闪,双腿一软倒在地上。
“小姐,摔坏没有?”一个宽额,高鼻,身穿灰色竖条西装的高个男人蹲下来问。
“没!”梅素摇摇头看向男人。
“梅素?”男人急忙扶起梅素,“我说怎么那么眼熟,我在后面已经注意你一会儿了。”
“昀泽哥,你不是去日本了吗?”梅素问。
赵昀泽是梅素娘家赵辇庄,赵家大院的二少爷。
赵家是赵辇庄首富,赵辇庄南街上的一半店铺都是赵家开的。
梅家和赵家很少来往。梅家住北街西头,开着一间粮油店,一间糕点铺。梅家和赵家来往是因为梅素和赵家三小姐赵曼珍都在城里读女中,赵家的马车接送曼珍的时候顺便捎上梅素,梅老爷过意不去,逢年过节送些礼物给赵家。
梅素和曼珍是好朋友,经常被曼珍邀去赵家玩,有时会遇到曼珍的二哥,但印象不深。
赵老爷不怎么喜欢赵昀泽,赵昀泽是姨太太所生,不务正业,东跑西蹿,管闲事,追新潮,说不定哪天就闯下大祸。所以赵老爷把家中的生意交给大儿子,任二儿子在外面瞎跑。
赵昀泽很少回家,偶尔回去也是西院东院地追着几个弟妹胡侃。
“我前年就回来了。哎,你不是嫁了吗?现在是?”赵昀泽问。
“我,”突然遇到赵昀泽问,梅素没有准备,“我,我是……”
赵昀泽看梅素吞吞吐吐便提议:“这样吧,我们找个地方坐坐,慢慢聊!”他看梅素点头,便引着梅素进了旁边的一家面馆。
面馆不大,上下两层。肩上搭着白毛巾的伙计看到赵昀泽、梅素二人走进屋,忙迎了上去:“先生,小姐,里边请!”
赵昀泽扫了眼嘈杂的店堂,眉头微皱,问:“楼上还有包间吗?”
伙计右手一伸说:“有,楼上清净,二位楼上请!”
赵昀泽引着梅素上到二楼,选了一个靠街的包间,在临窗的桌前坐了下来。要了一壶茶,四碟小菜,一瓶酒,两碗面。
酒菜很快就上来了,赵昀泽拿过梅素面前的酒盅要给她倒酒,梅素摇摇头表示不会喝。赵昀泽也不勉强,自己把酒盅斟满,抿了一口,看着低头吃菜的梅素说:“我听曼珍说,你嫁给峪口店景家大少爷了,景家还算富贵。你过得好吗?”
梅素抬起头看着赵昀泽说:“曼珍可能是听我姨娘说的。景家还算富裕吧,但称不上贵。大少爷是个病秧子,为冲喜,娶了我。”
赵昀泽问:“那现在?”
梅素说:“我过门没多久他就死了,前些日子我婆婆要把我卖了,我就跑了出来。”
赵昀泽惊讶:“怎么会这样,那你娘家?”
“娘家?爹死了,姨娘和我婆家是远亲。”梅素望向窗外,“她怎会管我死活。”
5年前赵昀泽在妹妹房间第一次见到梅素时就被梅素特有的气质吸引,此刻的梅素比那时苍白消瘦了些,望向窗外的侧影凝重而神秘。这让赵昀泽有了种冲动。一种想探究的冲动。
赵昀泽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问:“那,你这是?”
梅素转过头说:“我刚进城,想先找个地方住下,然后继续读书,毕业后找份工作。”
赵昀泽说:“你住我那儿吧。”他看梅素露出疑问的表情,忙解释,“我租了一套公寓,还算宽敞,你住过去也方便,就在旁边那条胡同,丁香街3号。还有,你不是想上学吗?市立女子中学也在那边,我在报社当主编,认识不少人,我可以帮你托托人进那所学校。”
梅素见赵昀泽一口气说了那么多,知道他是成心邀请。心想,那我就去,省了自己到处找房的麻烦。于是说:“那好,我先在你那儿借住几天,找到地方我就搬走。”
赵昀泽看梅素答应了很是高兴,又要了一瓶酒,侃侃而谈起来。
赵昀泽先是讲他走南闯北的经历,然后讲他怎么去的日本,在日本遇到了哪些仁人志士,反清,起义,共和,革命,赵昀泽谈得眉飞色舞;梅素听的热血沸腾。
梅素只是心里热血沸腾,脸上却没什么显露。她已不再是那个清纯的女学生,她经历了算计,背叛,欺辱,世道复杂,人心险恶。
梅素只是微笑着听赵昀泽讲,偶尔插入问话。
赵昀泽的讲述让梅素看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新奇,宏大的世界。她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她从未见过的。她不由得拿面前的这个男人和景琰做比较。景琰也年轻俊朗,但景琰规矩,谨慎,还有些抑郁;眼前这个男人,热烈,桀骜不驯,肆意飞扬。这个男人像一团火,让她感觉到了身体里的血在流动。
赵昀泽和梅素聊了近三个小时,才走出面馆,往丁香街3号去。
丁香街3号是一座白色西式三层小楼,小楼坐东朝西,赵昀泽租的是顶层南半部,一个大客厅,一间带套间的书房,一间卧室,两个朝南的雕花石柱露台,站在露台上能看到城墙上的箭楼。
小楼的主人是一个军官的小妾,小妾没有子女,买了小楼是为了将来养老,当下租出去挣些闲钱。小楼在离面馆不远的一个胡同里,步行有十多分钟路程,有专人管理。
梅素跟着赵昀泽拐进胡同,就看到了那座具有欧式建筑风格的小楼。
此刻,小楼门口的缠枝大铁门前,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被青城人称为手眼通天的省议员梁政道的三儿子梁公子,身穿一套白色西装,双手抱在胸前,正斜靠在车上和站在对面的两个女人聊天。
梁公子看到梅素眼露惊讶,“哦”了一声,手立刻放下,身子直了起来。他对面的两个女人随即转头。
“好美!”身穿紫色呢子洋装,脚蹬紫色鹿皮短靴的专栏女作家白璐叫道。
“大惊小怪。”白璐身边的齐玥姗瞪了她一眼。
齐玥姗穿着裘皮短大衣,白色长靴,肤白,眸亮。她瞥了眼梅素,朝着走近的赵昀泽怪道:“昀泽,你怎么才来,我们都等了半天了!”
赵昀泽笑笑说:“遇到了熟人,聊了一会儿。”说完一伸手,“嗯,我三妹的同学,梅素。”然后向梅素逐一介绍,“齐玥姗、梁公子、白璐,三位都是我的好朋友。”
梅素微笑着向三位颔首。
有些女人很怪,在男女情感方面有着超乎寻常的嗅觉,特别是当她们面对潜在的情敌时,身体的某个部位会本能地产生预警。齐玥姗就是这样的女人,她在见到梅素的那一刻左耳动了一下,现在左耳又动了起来。
好玩。梅素看到齐玥姗左耳在动,心觉好笑,脸上露出笑意。
“笑,我叫你笑!”齐玥姗看到梅素在笑,心里窜起一股火,随即挎住赵昀泽的胳膊说:“昀泽,我们去吃烤肉吧,梁公子请客。”
对面的梁公子立马接话:“对,烤肉季,我请,走吧!”
赵昀泽看向梅素,梅素摇摇头,赵昀泽掏出怀表看看,说:“时间还早,这样吧,咱们先到里面聊会儿。”
“好,上去聊会儿!”梁公子迎合道,领头往缠枝铁门走。
“讨厌!”齐玥姗跺了一下脚,瞪向梁公子。
“走吧!”白璐拉起齐玥姗的手,跟在梁公子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