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府是个大府,府衙不凡,规模宏大,气势雄伟。知府理案、议事、阅卷、寝居等地方宽敞、讲究自不必说,单那寅宾馆,就建设得富丽堂皇。因这寅宾馆乃是接待贵宾专用,常有各地官员、上司机构、甚至朝廷要员、钦差大臣前来履行公务需要下榻,所以这接待的场所,自然建造精良。眼下,刘文堂和他的三十多个随行人员,就住在这寅宾馆内一所最好的官邸。
一大早起来,刘文堂就在客厅里等候落实两件事。一是去西川查案的车马,二是给李兰花找一个陪伴的使女。这两件事都是昨晚他就吩咐下属去办的。第一件事应该很好落实,从京城带的就有车马,无非是提前喂马备车;第二件事需要费点儿功夫,找个使女并不难,府内原就有不少使女,可是刘文堂要求找一个性格温和、朴实善良、善解人意的,这就要挑选一番。很快,两件事都落实了。车马已备齐,候在官邸门外;经过办事人员一番打听、物色,那个使女也找来了,名叫秀儿,出身寒门,没有娇气,温和善良,勤快懂事。李兰花哪里会想到要使女,一再拒绝,刘文堂就一再劝说,说是自己去查案,至少也得十天半月,李兰花呆在府里,一定寂寞难耐,有个人说话陪着多好。你不把她当仆人,就把她当伴儿,总可以吧。李兰花这才勉强接受。
三十多个随行人员,留下十来人在宾馆官邸守候,其余的都跟随刘文堂出行。昨晚,皮货商夫妇就说要回邓州,今天一早又急着要走,说是近日有客户要上门,刘文堂夫妇挽留不住,只得顺应。刘文堂初登仕途,除了新领的俸银外,别无资财。钦差巡行,当然拨付的有库银,但那只能公用,刘文堂一心做个清廉之官,绝不肯挪用的,所以,他就将自己的俸银包上五十两,送给皮货商夫妇,以谢救命之恩。谁知人家死活不肯收,早把救人危难看做本分之举了。李兰花和刘文堂,只有千恩万谢将皮货商夫妇送别。
刘文堂走时,叮嘱李兰花一定要百心不操,养好身体。李兰花哪里能不操心呢!她一操刘文堂去查案是否能找到铁证,二操翻案能否顺利,三操二柱能否早日出狱,四操二柱的寒热冷暖……别的只能操操而已,自己使不上力,可是二柱的冷暖倒是现在就能动手——作为姐姐,她清楚,二柱只顾为刘家的事奔忙,把什么都卖了帮刘家,可是自身连一件囫囵的衣裳都没有。自己也没功夫给他做。去告状时他穿的那件衣裳,肩膀上还有一个破洞,是临走时自己慌忙给他缝了几针。说不定受刑时,那衣裳也打烂了!李兰花想到这些,就心疼万分!趁这几天闲着,她要为弟弟做几件新衣。说做就做。她要秀儿领着自己,到府衙附近的街市上,用刘文堂临走前给她的一些散碎银子,买了些布料和针线,回去就做起衣裳来。她从小就跟母亲学的,裁衣、缝制全在行。
再说秀儿。刘文堂走时要她每天好好陪夫人散心,她原以为这是个很好办的差事,就领着李兰花到处玩玩就行了,谁知这差事却很难履行。李兰花每天都忙着做衣裳,秀儿是劝也劝不走,拉也拉不动,秀儿无奈,只好帮她做衣。可是秀儿又不会做,李兰花便一针一线地教她,她倒成了一个徒弟的角色。几件衣服做下来,秀儿差不多学会了一门手艺。
一晃十来天过去了,除了那次去买布料,李兰花连宾馆的大门再没迈出过。深感没完成使命的秀儿,这天想了个主意,终于把李兰花给说动了。
这天一早,秀儿跑进来对李兰花说:“夫人、夫人,今天天气太好了,我领你到后面的花园去看看!”
李兰花还在做衣,她只顾穿针引线,头也没抬:“没空啊,我不去。”
秀儿说:“夫人哪,往日你不去就不去,今日您一定得去,是去赏花呀!”
李兰花说:“秀儿啊,你去赏吧,你们小女孩就喜欢花呀、朵的。”
“哎呀夫人!这花刚开放,好看得很呢,它不是一般的花,它是兰花,和您齐名哪!”
“哦?”李兰花听到这里心动了,“这花跟我同名?”
“就是、就是呀,错过花期,您就看不到啦,快走吧!”
李兰花这才放下针线,站了起来。秀儿忙拉着她的手向外走。
南阳府衙的花园,座落在府衙的最后面。这里树木葱茏,花草茂盛,亭阁俊雅,鸟鸣蝶舞,确是个游玩的好所在。秀儿把李兰花领到这里,李兰花不禁眼前一亮:呀!这为官作宦的真会享受,专门弄出这么一个好看的地方来游玩。因心里惦着做衣,便催秀儿快领她看兰花。秀儿为了能让她在花园里多待一会儿,便一会儿给她介绍这种花草,一会儿叫她欣赏那座假山,绕了不少路,才把她领到那兰花的花圃前。这里有一大片正在盛开的白兰花,雪白娇艳,煞是好看!李兰花一见,就被吸引住了。嗨呀,想不到自己都叫了几十年兰花了,竟然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兰花!
秀儿见李兰花目不转睛地盯看兰花,便凑过来助兴说:“咋样,夫人,这兰花好看吧?”
“好看、好看哪!”李兰花连声说,接着她又指着那白兰花问,“秀儿,这兰花咋跟我在乡下看的不一样啊?”
秀儿说:“您在乡下看的,只怕是野生兰花吧?这里可是名贵的兰花。”她往远处指指说,“兰花品种可多呢,那边还有好多种,只是还没开放,就这种先开了。”
李兰花说:“兰花还有好多种呀,那这种叫什么名呢?”
秀儿也不知道这种白兰花的名字,她眨眨眼,却杜撰出一个名字来:“夫人哪,它叫——迎夫人花!”
李兰花摇摇头说:“我不信,哪有叫这种名字的!”
秀儿却一脸认真地说:“它真的叫迎夫人花呀。这花昨天都没开,今天夫人你一来,它就开了,这不是迎夫人花么?”
李兰花被逗笑了,说:“秀儿啊,你真会编!”
秀儿见李兰花笑了,心中高兴,这些天她是难得一笑啊!便趁势再助兴说:“夫人,你看、你看,你一笑,这花就开得更大了呀!”
李兰花又被她逗得“格格”地笑,这一次她竟笑得脸上现出了红晕。秀儿心里甭提多高兴了。恰在此时,刘文堂走拢来,他是查案回来见李兰花不在宾馆,才寻到花园来的。他见李兰花开心,更是高兴,连声说:“好呀、好呀,夫人就该开心才是!”
“老爷回来啦,见过老爷!”秀儿见到刘文堂,赶忙上前施礼。
刘文堂说:“罢了、罢了。”接着又夸奖道,“秀儿会办事,就该把夫人引出来散散心!”
李兰花接上话说:“这秀儿还生了一副巧嘴呢。她先说这兰花叫迎夫人花,又说我一笑,花就开大了,花还能通人性哪?这是哄着我乐呢!”
刘文堂一听忙说:“呃,不是哄,秀儿说得对,花真能通人性呢,这就叫天人感应,花草多情哪!”
李兰花说:“你们一齐哄我!”
几个人便一齐笑了。
刘文堂又对秀儿说:“秀儿呀,难得今日夫人高兴,你快去取些酒来,我要和夫人同饮。”
秀儿一听,便忙忙地去取酒。
秀儿一走,李兰花便急急地问刘文堂:“你到西川查案,结果怎样啊?”
刘文堂说:“怕你担心,我一回来就找你说呢。兰花呀,你告谭正告得好呀,查案大有所获!我和西川县新任知县同去查案,咱家一案,几个乡亲邻居都愿作证,说他们亲眼看见王豹打死我母亲,王豹的父亲是自己撞死。就连王豹有个家人,也愿意出面作证。我已到父母坟前祭奠,要他们安息,儿子一定为他们报仇。西川新知县已将王豹拘捕,关进死牢。二柱也不再受罪,每天有好吃好喝。我已吩咐西川知县改日送他到南阳,只等案子改判后,就放他出来。”
李兰花一听,顿时松了一口气,说:“这就好了。”
刘文堂接着又说:“谭正那个百案我都一一查了,多数都是把前任的案子拿来凑数。他自理之案,多有冤错。一听上司查案,受冤的苦主纷纷前来申述冤情。谭正贪赃枉法的的诸般劣迹,尽在我的掌握之中。”刘文堂说到这里不禁冷笑道,“这等贪官污吏,竟能荣升,实是天大的笑话。看我立马叫他身败名裂!”
李兰花听了连连点头:“嗯,那个皮货商赵大哥说得真好,恶有恶报,看来,这王豹、谭正遭报应的时候到了!”
刘文堂说:“对呀、对呀,恶有恶报,善有善报!”
李兰花接着说:“我兄弟二柱心地最善,就该有好报,不该再受罪了!”
刘文堂紧接着说:“何止不受罪,还要叫他享大福。我要带他一道去京城,就在官府里养着,什么也不用干;再给他娶一个苗苗条条、漂漂亮亮的好媳妇,保管他成天笑得合不拢嘴!”
李兰花听得笑了:“好啊文堂,那就快点把二柱从牢里放出来呀,让他和我们住到一起。”
刘文堂说:“贤妻呀,我心里比你更急!可是大明律法规定,凡涉亲友诉讼,官员应当回避。我不能亲自放人。这次在西川查案,涉及咱家的案子,都是那西川知县出面。”
李兰花听到这里,不禁眉头一皱:“文堂啊!我县里告到州里,州里告到府里,都遇不到清官,你再回避,那——谁来改判呀?”
刘文堂说:“贤妻放心。当避则避,不当避则出。州里、府里都没有好官了,一个小民的案子,没有连越三衙上告的道理。我这巡抚本有先行后奏之权,改判自然由我担当,事后向皇上奏明原委也就是了。只要办的是铁案,还怕个什么?!”
李兰花听了才放下心来,说:“这就好了。”
刘文堂又说:“咱家案外,谭正还造就多起冤案,那些受冤的苦主,都和我非亲非故,我更该一一改判。咱家一案和那多起冤案,又都是谭正一人造成,并在一起改判,也是情通理顺。”
李兰花点点头:“嗯。那就快些改判,早点儿把冤案翻过来!”
刘文堂说:“当然要快!因为咱家一案案情重大,事涉死刑,还要最先改判。只要咱家一案翻过,再翻其它冤案,就势如破竹了。”
李兰花又关切地问:“那咱家的案子好翻么?”
刘文堂说:“只要查得铁证,翻案易如反掌。现在已是铁证如山了呀!必须立即提审谭正,要他认罪。我急急赶回来,就为了提审谭正、纠问其罪!”
李兰花欣慰地望着刘文堂:“一切全凭夫君了!”
这时,秀儿用一托盘端上酒来,轻声说道:“老爷、夫人,酒来了。”
刘文堂说:“好呀。放在这里,我要与夫人同饮!”
秀儿便将酒盘放在花丛间的石桌上,斟上两杯酒递上。刘文堂接过酒说:“秀儿呀,你一边去玩吧,我和夫人自斟自饮了。”
秀儿便自去一边遛跶。
刘文堂将一杯酒递给李兰花:“来呀,夫人饮酒。”
李兰花却不接,她望着刘文堂说:“你知道我不会饮酒的,怎么要我饮起酒来了?”
刘文堂说:“你这些年太苦了,为告状,更是差点把命也丢了。现在苦尽甜来,这是宽心酒,夫人定要饮下。”
李兰花说:“我现在心还没宽啦,还在惦着……”
没等李兰花说完,刘文堂就打断说:“夫人哪!王豹已押进死牢,杀人必得偿命;谭正的乌纱帽马上就戴不成了;那个滥施淫威的州官,我已将他停职三月,命他反省,若查有新罪,还当重惩;二柱就要到好处去了,你、你还惦个什么呀?快饮下这杯宽心酒吧!”
李兰花接过酒说:“文堂啊,若说饮宽心酒,咱们先得让公公、婆婆宽心,翻了冤案,他们在九泉之下才能宽心哪!”
刘文堂一听连连点头说:“对对对,这第一杯酒,我们得先敬父母啊!”于是夫妻二人便一齐跪地,刘文堂喊道“父亲、母亲”,李兰花喊道“公公、婆婆”,然后二人都说“仇要报、冤要申了,二老安息吧!”说罢二人皆高高擎起酒杯,洒酒于地。
二人站起来。刘文堂再斟两杯酒,递一杯给李兰花,噙着泪说:“夫人,这下该敬你和二柱兄弟了,你们姐弟为这个家,吃尽苦,受尽罪,你们的高功高德,五岳难及啊!二柱不在,你这当姐的定要饮下!”
李兰花接过酒说:“文堂啊,自嫁到你家,敬老持家,就是我的本分;二柱帮姐,也是理所当然,何言功德二字啊!不过,既是夫君盛情,这杯酒我还是饮了。”说完便和刘文堂碰杯,二人俱都一饮而尽。饮毕,她却拿起酒壶来,再斟两杯酒,递上一杯给刘文堂,说,“文堂啊,这杯酒该我敬你了。”
刘文堂一听连连摇头说:“哎呀夫人,我有什么好敬的,抛家十年,一不孝父母,二愧对贤妻,哪有受敬之理呀!”
李兰花说:“文堂快别这样说,你求官也是辛苦万分哪!我们在家虽然辛苦,可是没有你求得官回,这冤仇如何得报?刚才你敬的酒我都饮了,我这酒你也定要饮下!”
刘文堂只好接过酒来,却把那酒端在手上好一会儿踌躇,然后说:“夫人敬我,实在难当,我却忽然想起一个代酒的来!”
李兰花四顾望望,说:“哪个给你代酒啊?”
刘文堂说:“代酒的在夫人身上。”
李兰花莫名其妙:“我身上有什么呀?”
刘文堂说:“就是那个罗帕呀!当年我在上面题字的罗帕!”
李兰花听了,便放下酒杯,掏出罗帕铺在石桌之上。
刘文堂指着罗帕上的“此去誓折蟾宫桂,反做良吏报亲人”两行字说:“这两句话我天天装在心里,它时时激励着我,定要求得官回,报答亲人。要不然,我哪里能撑到十年之久!这罗帕功不可没,该敬它一敬哪!”
李兰花点头说:“嗯,夫君说的也不假,这罗帕上的题字,不仅是你的志向,也是我们家人的盼头,再苦再难,想着这两句话,我们就撑下来了。二柱没读过书,可是把这两句话也背得滚瓜烂熟呢!敬罗帕如同敬夫君哪!”
于是,夫妻二人便都举起酒杯,将酒浇洒在罗帕上。随后,刘文堂捧起那浇过酒的罗帕,感慨地说:“罗帕浸酒,更坚我志。蟾宫折桂既然实现,这做个良吏就容易多了。贤妻呀,接下来你就看吧,惩治贪官污吏,救民于水火之中,我要大建功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