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堂到住处,不过几百步路,可是李兰花走不动。还是自己原来的那两条腿,还是和二柱一起百里迢迢从王刘村到西川县城告状的两条腿,还是数百里迢迢从西川到邓州再到南阳告状的那两条腿,今天好像就不是她的腿了,那一条腿就有千斤重,重得她迈不了步子。太阳正光亮无比呢,她却觉得是天昏地暗、四隅朦胧;府衙内那奇巧精美的亭台楼阁,那千娇百媚的官家花园,忽然都变成了面目狰狞的吃人魔鬼!这些魔鬼走马灯似地张牙舞爪地从她面前掠过:啊,那不是那个土财主王豹么?是的,就是那个一棍子打死婆婆的王豹,他手上的棍子还在滴血呢,可是他却在仰天大笑……啊,那不是那个狗官谭正么?正是他,他坐在哪里?哦,是坐在金山、银山上,他头上竟然戴了那么多的官帽,一顶又一顶,一顶又一顶,一直摞到了天上……啊,那是谁?那是谁?他是、他是刘文堂!是这个、是这个多么熟悉又多么陌生的人!他紧跟在狗谭正的后面。他在干什么?那一双手都捂着耳朵,是怕听骂?不是、不是,看错了,他哪里是在捂着耳朵,他是用双手在紧紧地护着官帽呀!他护得是那么紧,看样子是谁也掰不开,谁也扯不掉。他的眼睛怎么成了那样——血红、血红的?这、这哪像人的眼睛?是的,我见过,见过什么?见过狼!那是狼的眼睛呀!啊,他走过去了,他对我不理不睬地走过去了,我看到他后面了,他后面那是什么?尾巴!好长一条尾巴,那是、那是——狼的尾巴呀!正得意地在一甩一甩呢!哦,他又回过头来了,这次是用嘴巴在“吧唧、吧唧”着——看清了,嘴里那么尖的獠牙,对,狼的嘴,狼的牙,吃了人在咋吧滋味呀!追上去,抓住他,问问他,你真的成了狼?你真的是狼心狗肺了?你还说王豹是恶霸,谭正是恶吏,你自己怎么也成了吃人的恶狼?二柱是我多好的兄弟,他为你刘家吃尽苦头,贴尽家当,他盼你做官回报亲人,你、你做了官还要他把命也贴上?只听说读书能当官、钱财能买官,哪里听说过、哪里听说过借用人命来保做官的?就算、就算你不把我兄弟当人看,总该把你的亲娘当人看吧?她生了你、养了你、天天盼着你、为想你哭瞎了双眼,王豹骂他瞎眼婆,还活活打死了她,你不想为她申冤报仇,就只想着保你那乌纱帽,你、你还有一点儿人性没有啊?早知你得官变心,一家人真不该勤扒苦做、忍饥挨饿、敬着你、让着你、疼着你、挂着你、时时刻刻把你放在心尖上啊!婆母娘啊婆母娘,你别埋怨儿媳我告状不尽心,为告状我是刀山火海都敢闯,可是谁知道你的儿子亲自理案,他竟然鬼迷心窍、不分是非,一样地要冤杀无辜!这世上还有哪里能告状?还有哪里能申冤啊?皮货商大哥啊,你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人不报天报。可如今是善无善报,恶无恶报,天去哪儿了,怎么不报、怎么不报呀……
李兰花就这样半迷幻、半清醒地走啊走,走啊走,拖着铅一般沉重的双腿走啊走,直碰到一堵墙,无处可走了,她才停下来。这是哪里?这是哪里啊?
她完全迷路了!
“夫人,夫人!您怎么在这里呀?”一个声音在唤。
扭头一看,是秀儿。是的,是秀儿。李兰花觉得一个人什么都能做,跟个佣人心里着急,前几天就叫秀儿离开了。秀儿当然还是在她原来的寅宾馆当使女。她刚被派到大门口扫街回来,往后院里一个杂物间放扫帚转来看到了李兰花。“夫人,您这是去哪里呀?”秀儿又问。
“我去、我去王刘村哪!”李兰花两眼迷瞪着说。
秀儿感到李兰花有些异样,便关切地说:“夫人,这里哪有王刘村,这里是南阳府衙啊!”
“啊,府衙、府衙,告状的地方?”
“是啊,夫人!我送你回去吧。”秀儿上前挽着李兰花。
“我住哪里呀?”李兰花茫然四顾。
“夫人您是迷路了。您住在那边,您走反了呀。走,咱回去。”
秀儿一直把李兰花送到住处,扶她坐下。看着她仍是木呆呆的样子,秀儿不禁“哇”地一声哭了!
“哦,秀儿,你、你哭啥?”李兰花愣怔着问。
看着李兰花反常的状态,秀儿更伤心了,那泪水也更难忍:“哇、哇、哇……”
“哭啥呀?”李兰花又问。
秀儿这才哽咽着说出来:“夫、夫人,我知道您伤心,知道您难过。刚才在、在大门口,我看、看到告示了。怎么、怎么明天要、要斩李二柱?听、听您说您那兄弟那么好,无罪无过,这、这是怎么啦、怎么啦呀?哇、哇……”
这下把李兰花也引得大哭起来,那怨、那悔、那悲、那痛、那怒、那恨,都从哭声里倾泻而出!
秀儿一边陪着李兰花哭,一边掏出手帕为她擦泪。那小小的手帕,哪里禁得住泪雨濡渥,不一会儿,手帕自身也泪滴滂沱了!
李兰花看到湿手帕,忽然不哭了。她哆嗦着手,掏出了那块携身多年的罗帕,就要撕碎,可她此时已是手无缚鸡之力,怎么也撕不开。
秀儿见状,惊问:“夫人,为啥要撕、为啥要撕呀?”
李兰花便喘着气将罗帕递给秀儿,说道:“秀儿,你给我撕,你给我撕呀!”
秀儿接过罗帕,她识得一些字,就念上面的字:“‘此去誓折蟾宫桂,反做良吏报亲人’。夫人!这罗帕也好,写、写得也好,您、您是气昏了?不能撕、不能撕呀!”
李兰花却又一把拽过罗帕,对秀儿说:“秀儿,你、你把剪刀拿来!”
“夫人!”秀儿迟疑着不想动。
“秀儿,你快拿、快拿呀!”李兰花喘着气在喊叫了。
秀儿只好去拿了来。她在这里随李兰花做了些日子针线活,当然知道剪刀放在哪里。
李兰花接过剪刀,便咬牙铰那罗帕。她横着铰,又直着铰,再揉成团铰,铰啊、铰啊,直到把那罗帕绞成了一地碎片,还不肯罢休,再用脚在那些碎片上来回地踩跐。秀儿在一旁看得心痛,却又不敢拦阻,任其为之。
把那碎帕踩着、跐着,李兰花忽然就一个激灵,这一激灵,就使她摆脱了迷蒙状态:我、我还为这帕子费什么功夫?现在,我只有一个亲人了!唯一的一个亲人,二柱,我的兄弟,你就是姐的命,姐救不了你,姐也不活了!……姐的心已经先死了!姐早先是拼着命的告状,可是这人间已经无处可告,我还活着有什么用?这个世道已经不值得留恋了。如果人死了还有魂,姐就到阴曹再告吧!二柱,我的好兄弟,姐不能再愣着,姐要做一顿你最爱吃的饭……
支走了秀儿,李兰花就强撑起身子做饭。可这身子很难强撑啊,和往日大大不同,只要动一动,就气喘吁吁;只要站一会儿,就力软筋酥。那眼泪更是忍不住,擦不尽,不停地流淌。流就流吧,只有任你流,任你流,只是一会儿见了我兄弟不要再流,你老流泪,他怎么吃得下饭啊!
一个青椒炒小鸡,一个小葱炒茄子,这两样,就是二柱最爱吃的菜了。不过,这两样菜得姐姐李兰花亲自来做,别人做的他都觉得没姐姐的好。其实,他是从小吃惯了。父母早逝,李兰花操家养弟,年年不忘养一群鸡,十天半月,宰一只小鸡给弟弟加餐,平时主打的就是小菜园里自种的茄子、黄瓜、白菜、萝卜之类的小菜了。虽然缺油少盐的,可是姐姐巧妙地掌握火候,又再用好葱、蒜、香菜、辣椒等自种的佐料,还是做得好吃可口。尤其是炒茄子一菜,大户人家都做成什么油焖茄子、油炸茄子、肉馅茄子等等,穷人家哪来那么多的油啊肉啊,李兰花便自创了水煮茄子的方法:不用油,先用少量水将茄子干炒后,加进米汤将茄子煮熟,然后再加少许油和葱、椒等,稍焖片刻即成。这样炒出来的茄子,竟然味道鲜美。二柱每吃此道菜,便胃口大开,喜不自禁。二柱就吃着姐姐做的饭菜,长大成人。
要去送饭了。往时送饭的篮子里,只盛着饭菜,现在装进饭菜后,李兰花把做好的几件新衣也装了进去。新衣本是备着他出狱穿的,可是、可是——这个狱,还能出吗?
天已经黑下来,夜风还有些凉。为怕凉着饭菜,李兰花披上一件斗篷罩住饭篮。从住处到监牢,也不过几百步路,往时不知不觉就到了,现在却走得异常艰难,每挪一步都好累好累,每挪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那泪水不但止不住,而是愈发汹涌澎湃!只有这眼泪有真情啊,它是真为我们这苦命的姐弟在动悲啊!路啊路,你帮我们记住这个日子,狗官结伙要执行原判,滥杀无辜,在这个世上,我们已无路可走。你这条路就是我们能走的最后一条路了,你是一条生死路啊,我们就这么从活着走向死亡!
监狱的大门紧锁着,那个胸前挂着酒葫芦的老禁卒,此时正坐在门口昏暗的灯光下,一口一口地呷着酒。这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者,他看了一辈子监了,他无儿无女无家室,监狱就是他的家,他的喜怒哀乐都在这里。看监的还有喜怒哀乐?有。清官在这里当知府,把歹人关进来,把受屈的放走,他就喜就乐;赃官在这里当知府,把好人关进来,把歹人放走,他就怒就哀。可他就是一个看守监门的,他的喜怒哀乐屁用不顶,什么人也左右不了,只能左右他自己的情绪,而消受和排遣这些情绪的方法,就是呷几口小酒。他自己还编了一首“酒歌”呢,喝酒时就哼哼着。这歌道:“禁卒、禁卒,离不了酒。寂寞的差事,与牢房为友,闷下来咋办?喝酒。该死的没死,该活的没活,愁下来咋办?喝酒。”这几天,老禁卒觉得他遇到了怪事:前几天还说要杀那个王豹,听说他把巡抚大人的妈都打死了,自己看那王豹也不像个好人,可今天怎么又把他给放了?前几天还说李二柱无罪无过,马上要放他了,不能把他当犯人对待,自己也看李二柱是个善良人,可今天怎么又说要杀李二柱,叫把他的监室加锁,不准人看望?可怜这李二柱,还不知道明天就是他的死期,还在那里傻乐。中午他姐送了好多饭菜,他都吃完了;吃了还哼山歌呢,还要我开门让他出来遛遛,说是每天都放着他遛,今天怎么啦?又说他姐夫马上就要放他,过几天他就好了。我说,你、你是要好了呀!唉,说得我眼泪差点就掉出来了!司狱大人不要我们跟李二柱提死刑的事儿,说他没有罪,知道要死了会吵得厉害。没有罪,怎么叫他死?有罪的怎么又放了?好多坐牢的都在找门子、托人情减罪消灾,这李二柱的姐夫还当着大官呢,这门子还不硬?怎么他不死就不行?唉,……这些事真叫人想不明白,越想越糊涂啊!不想它,不想它,喝酒,喝酒!
老禁卒正独自呷着小酒,却见一个人踉踉跄跄、跌跌撞撞来到了监狱门口。他定睛一看,原是巡抚夫人。便忙起身上前道:“夫人、夫人,你怎么又来了?”
李兰花强忍住悲痛说:“给我兄弟送饭哪。”
“嗨呀,夫人!中午就叫你别送了,你怎么又来了呀?”
“我兄弟得吃饭哪。禁卒大叔,你让我进去吧。”
老禁卒连连摇着头说:“夫人,今日不比往常,死刑犯一律……嗨,你放在这里吧!”
李兰花苦求着:“禁卒大叔,你开开恩吧!”
老禁卒说:“夫人,不是我不让你进,是司狱大人有吩咐;唉,司狱大人说他有他的难处,说是上面来人紧逼,还、还带着什么尚方宝剑,谁出差错就杀谁,说上面晚上还要来查、查夜……”
没等老禁卒说完,李兰花就“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连声哭求着:“禁卒大叔、禁卒大叔啊!”
老禁卒慌了,忙弯腰拉李兰花:“夫人、夫人,你怎能这样!”
李兰花却坚跪不起,哭着说:“禁卒大叔啊,可怜我好兄弟无罪担罪,他一心帮人,倒把自己性命搭上了。我、我不能看他饿着肚子成冤鬼啊,你就让我送进这最后一顿饭吧!”
老禁卒十分为难地说:“夫人哪,我、我只是个看门的,有令才开锁呀!你没问问巡抚大人,他也叫人传信,不能开监门哪!”
“禁卒大叔!”李兰花啼哭着,拿起饭篮里的新衣,抖落给老禁卒看,“大叔啊,这新衣是我紧赶慢赶给我弟弟做的,指望他出狱后穿;现在这、这成了葬衣呀!大叔您、您就是铁石心肠,也该发发慈悲啊!”
“夫人,你别说、别说了!”老禁卒的泪也止不住了,“你快起来,我、我给你开门吧!”
老禁卒佝偻着身子,掏出钥匙打开了大门,放进李兰花;又领着她来到二柱的监室门前,打开了监室的门,然后悄声吩咐说:“夫人要快,查监的来了,就麻烦了!”
李兰花连连点头,走进了监室。昏暗的灯光下,李二柱正眼巴巴地望着门口,见李兰花进来,他雀跃着迎上来说:“姐、姐,你可来啦,中午怎么只见饭菜,不见人哪?”
李兰花见李二柱那神态,就知他还不知道自己厄运临头,便立即装出笑脸说:“嗨,姐不是忙么,忙着回去给你做衣裳啊!”说着,她很快地放下饭篮,揭开上面的盖巾,说,“二柱,饿坏了吧?快来吃饭。”
李二柱说:“不算饿、不算饿。姐,这几天可真享福哇!在西川坐牢那阵子,才真饿,连铁镣也拖不动。转到这里不戴铁镣了,又净吃好的,你看我——又壮实了!”
李兰花望望二柱:“我兄弟壮实才好哇。二柱,你快吃饭!”说着,从篮子里端出一大碗饭来放在一个木凳子上,又把几样菜也摆上凳子。
二柱端起饭就往嘴里扒,看见李兰花摆出的菜,惊呼道:“一、二、三、四,呀,做这么多菜!姐!叫你做一两样就行了,你怎么又做这么多?”
李兰花埋头理着饭篮,神情又有些恍惚,嘴里脱口而出说:“唉,姐这是最后……”说到这里,她猛觉失言,赶忙顿住。
“最后?”李二柱觉得蹊跷,追问道,“姐,最后啥呀?”
李兰花赶忙掩饰:“哦,最后——最后给你加做的菜呀!”
“加做的菜?”李二柱笑了,“姐,我这坐监的还有功哇,还给我加做好菜?”
李兰花说:“坐监的不吃好,就更受罪呀!”
李二柱又笑了:“姐!从小你就把好的让给我吃,总怕我受罪,我受啥罪呀?现在我每天吃好、喝好,啥也不干,这是在享大福!呃,姐,我姐夫做了大官,你也要跟着去京城吧?你别请人挑行李,那又得花钱;我正愁力气没处使,我给你挑行李,一直挑到京城,行不行?”
李兰花见二柱两眼盯着自己,又只好强笑道:“行、行哪,我知道我兄弟有力气。你快吃饭呀!”
李二柱兴致很高,哪里做得到只吃饭、不说话。他又问道:“哎,姐,我姐夫啥时候能翻过案来呀?”
李兰花心如刀铰,可为了让二柱吃好饭,还得费力地遮掩:“这——哦,翻、翻案、快得很哩!”
李二柱十分相信地点点头:“我想是快,姐夫定比我们还着急是吧?”
李兰花拼命忍住泪:“嗯,是着急。”
李二柱却偏要连珠炮似地发问:“一急就快是吧?”
“快、快。”
“那——俺大婶的冤快平了?”
“快平了。”
“凶手王豹快偿命了?”
“快偿命了。”
“那个谭正也快完了?”
“快完了。”
李二柱竟放下饭碗高兴地拍掌:“这就好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了,这个牢——我没白坐!”
李兰花实在害怕二柱再说下去,她抢过话头说:“二柱!你快吃、快吃呀,饭菜要凉了!”
“好,我吃,我吃!”他津津有味地吃起饭来,不过,还是管不住话,一边吃,一边还不时地自语着,“嗯,这就好了、这就好了……俗话说,有苦就有甜……姐做的饭菜真好吃,就是好吃……”
二柱越高兴,李兰花的心里越难过,她咬紧牙关忍泪,可是实在忍不住,便背朝二柱而流,手里还是佯装着整理那个饭篮。好一个善良的二柱啊,好一个实心眼的傻弟弟!他用自己的好心,推测人家都是好心。他怎知善恶又被人颠倒了,他怎知豺狼未灭老虎又出山了,他怎知他的姐夫要拿他的命保官了,他怎知他只是在空喜欢哪!把凶信对他讲吧,他定会嚎啕大哭,恐怕我此生就再也看不见他的笑脸了;凶信不对他讲吧,他在那里空喜傻乐,更叫我心如刀割箭穿哪!唉,不能讲、不能讲,就让他高兴一会儿是一会儿吧,就叫我的心让千刀来剐、万箭来穿吧!
李二柱吃着、吃着,忽然觉得姐姐今天有些异样,不怎么说话。又留心观察,发现她像在擦泪。便急放下饭碗,问道:“姐,你是咋啦?”
李兰花急忙掩饰,说:“哦,没咋呀?”
李二柱看到了李兰花那哭红的眼:“你那眼泪?”
李兰花强笑一下,支吾着:“嗨,刚才在路上,叫风沙眯了眼睛。”
李二柱释然,说:“哦,我说呢,姐夫当了官,还有啥为难事?”
“你快吃吧!”
“嗳。”李二柱几下将饭吃完,“姐,吃完了。”
“吃饱了?”
“吃饱了。”
“二柱!”李兰花突然想到了在西川曾看到的处决犯人的情境:在一个偏僻的山坡前,刽子手举起大刀,“咔”一声就砍掉了犯人的头!她不由一声惊叫。
李二柱一脸惑然:“姐,你今儿是咋啦?”
“我……我……”
“嗨,姐,你是太累了,明儿就别送饭了。”说着,他就把吃空的碗筷往篮子里放,却发现了篮里的新衣。便问,“姐,这是给我做的衣裳?”
“嗯,你试试。”
李二柱立即拿起一件往身上穿,又笑起来:“嗯,正好、正好,姐,你看,正好呀!”
李兰花见二柱穿上新衣,难抑的泪水竟夺眶而出,带着哭腔说:“好、好在哪里……”
李二柱望望李兰花,甚是迷惑:“姐,你——”
恰在这时,一个声音传进来:“夫人,夫人,你快点儿走哇!”原是那个老禁卒,把头伸进监室在催促。边说,还边对李二柱招招手。灯光昏暗,他是把李二柱当成了李兰花。
“哦,快了、快了。”李兰花应着。她走到门口,见老禁卒已经折身向大门处走去,他已明显带有几分醉意,走路晃晃悠悠的;又见监室的门并没有锁上,再忆起适才老禁卒误将二柱认作自己,忽然就浑身一个激灵,一个想法飞快地闪现在脑子里,立时使她激动万分!她连忙拉住二柱,喘着气说,“二柱、二柱,快听姐说!你、我快快离开这里,快出去,快跑出去呀!”
二柱一下听愣了,对李兰花的话很不理解,他一脸漠然地问:“姐,为啥呀?为啥这样急就走?姐夫说等到翻案,大明大白地放我出去嘛!”说着,他竟然又坐了下来。
李兰花此时是千焦万急呀,可又不能把原因说出来,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刻不容缓啊,也许就只有这一眨眼的机会了!她于是不由分说地一把拉起二柱,说:“二柱!不要问为啥,你听姐的话没错。你、你快把囚衣脱下来!”见二柱还在犹豫,李兰花便几把帮二柱拽掉囚衣。又说,“你快把姐的衣服穿上!”说着,又急急地脱下自已身上的斗蓬,给二柱披上,然后急急地说,“你快从这监门里出去,记着,低着头走,跟谁都别说话。不要停留,不要回西川老家,也莫找姐,你就只管日夜紧走,走得越远越好,找一个偏僻地方,改名换姓过日子吧!”说完,就将二柱往门外推。
二柱却担心地望着李兰花,仍不想走:“姐,我走了,你……”
李兰花赶紧一笑,说:“嗨,姐姐我——还有啥为难事么?你快走啊!”
李兰花望着李二柱走出了监室的门,又走出了监狱的大门,才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