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云块,伴着吴海云的步履,在半空中飘移。吴海云不知道,她已经翻过了几座山岗,涉过了几条河流,走过了多少山路,离家乡还有多远。
吴海云只顾埋头赶路,也不管山退水流,地转日斜。她匆匆地向前走,山转人也转,河弯人也弯。面前有大山挡住去路了,她就顺着山道,左弯右绕向前走。
层层叠叠的深山老林中,坑坑洼洼的羊肠小道上,除了偶尔有几只野兔窜过,不见有人来往。
走累了,吴海云就站住脚,向四周辨辨方向,整整荷叶中的野味,继续向前赶路。冷风刮到脸上,冷飕飕的。吴海云感觉到,冷风吹走了她满腹的烦燥,换来了阵阵的凉爽。
冬日天气,白昼苦短。太阳像飞毛腿一样,刚才还在中天徘徊,转眼间便飞到西天。沉到大山背后去了。
北风贴着山脊飕飕地吹着,干枯的小草随风颤栗,发出嗞嗞的响声。树上光秃秃的枝条,在寒风里被冻得瑟瑟发抖。四周大大小小的山脉,显现出来的,每一处都是萧条、凄凉和阴冷。
吴海云走得心急,饥渴和疲劳,都抛在脑后。步履仓促间,不知不觉,天就暗下来了。前前后后的大山,都披上深灰色的夜行衣。四处朦朦胧胧,迷迷茫茫。吴海云看看前边,一没有村舍,二没有茅店,连路边歇脚的长亭也找不到,只有一条顺山根蜿蜒伸展的羊肠小道,曲曲弯弯像条小蛇,在大山里游动。天,黑苍苍的,前边的路,灰蒙蒙的。定睛细看,也看不出多远。说不定走着走着,就会断了线,不是遇到悬崖挡路,就是遇到河流断径。遇到这样的情况,吴海云不得不折转回来,另找跋山涉水的蹊径。
月亮升起来了,犹如一位害羞的新娘不肯下轿一样,红盖头盖着,脸埋得很低很低,静静地躺在密林里不敢露面,躲着面前的行路人。大地上混沌一片,连脚下的路也分辨不清。前边的大山像一头倒卧的黑毛大水牛,一动不动地挡住去路。
吴海云出嫁那天,天还没有亮,就被家丁捆住塞进花轿。走到半道,被虎头山寨的强盗劫到山寨里,也只不过上午巳时。可是今天,吴海云足足走了一天,始终没有走出大山的包围。她怀疑是不是走悖路了,像这样晕头转向走下去,也不知道哪一天才能回到吴家湾子。吴海云后悔,临离开山洞的时候,没有向干爹干妈问清楚回吴家湾子的道路。更可怕的是,就这样一味地走下去,也闹不清走到哪里了,甚至错过家乡,越走越远了。
想找个人打听打听路径,空旷的大山里,偏偏没有人影。吴海云无可奈何,继续朝前走。她必须走到有人居住的地方,找人打听去吴家湾子路径。只有打听清楚了,她才能够断定,究竟是继续向前走,还是返回身,另寻一条回家的路子。
吴海云顺着山路,摸索着又走了一段路程。月亮,也从树林里露出半个脸盘,爬到黑糊糊的头顶上了。满天的星星,也来了精神,不住地眨着眼睛,向大地投射微弱的光芒。脚下的山路,越看越清楚,越走越宽阔。
天下本来就没有路。所谓的路,都是人踩出来的。人稠道路宽。前边一定有村庄。
天无绝人之路。走了一天不见人影,上苍有眼,黑了黑了,给吴海云安排了一个安身住宿的地方。
吴海云抬头看看前面的山,前面的路,被一种希望激励着,心情爽快,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
前边不远的地方,迎面走来几个人。那些人的脚步很轻,双脚好像不是踏在山路上,而是踩在棉絮中,连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原来,天下的痴子并非我一个,还有和我一样傻的夜行人。”
吴海云暗自好笑,本想存在肚子里的话,不知不觉脱口而出,声音低得只有自己才听得见。
几个人影的出现,吴海云的心里,好像溺水时抓到了一根藤条,不知道有多高兴了。她要紧紧拉住这根藤条,一步步地游回岸边。
吴海云的脚步情不自禁地迈得更快了。她要加快速度迎上去,给夜行的人道声万福,向他们打听打听去吴家湾子的路径。
正快步行走之间,路上的一个石子,冷不防被吴海云踢起来,顺着山坡向下滚。在寂静的夜空里,石子滚落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
“停住!前边有人。”吴海云听得清清楚楚,传过来的,是一个男子十分警觉而粗重的声音。
前边走来的人,并不是一个,听到石子滚落的声音,立即停住脚步,纷纷闪进路边的树丛里。
吴海云心里一沉,也连忙停下来。明人不做暗事。潜意识告诉她,前边不远处的那些人,鬼鬼祟祟的,可不是一般的山民。身份不明,来路不清。不是大山里的强梁,就是村子里的地痞。
孤零零一个赶夜路的他乡姑娘,人生地不熟的,要是撞到这些人手里,面临的境遇,不知道是上天堂云游太空,还是下地狱遭受酷刑。出嫁路上被劫,是虎头山寨里的强盗大白天的集体行动。光天化日之下,吴海云被抓到虎头山寨,强盗们也没有把她怎么样。这一次却不同了,遇到的是专在黑暗中活动的盗贼。万一被他们抓住,一个女孩子的性命,保得住保不住,确实难以预料。
吴海云迅速向路边的树丛中躲去,敛声屏气,想看个明白,探个究竟。
“就你耳朵灵,我咋没听见。要不,就是山狐狸窜过去了,碰响了树枝。”
吴海云刚刚躲进树丛,隐藏在一棵大橡树后面,又一个声音嗡声嗡气地从前边传过来。说话的,好像是一个齉鼻子。
“出来给人家办事,小心没大差,还是小心点儿才是。老员外不是一再交代吗,千万不能让人发现。”
这次传过来的,是一个破锣似的嘶哑的声音。说话的,声带可能有炎症。
“快躲起来,看看有没有动静。要是真有危险,干脆把这家伙就地解决了。省得夜长梦多,黄鼠狼没抓住,尽惹得一身臊。”
这次传过来的,是一个尖尖的声音。说话的,嗓门好像被一只手捏着。
“这样吧,先投个石头看看,要是没有人发现,咱就在山弯里挖个坑,把这家伙埋了。咱也好回去交差,领那几两赏银。明天,进城去,上酒馆,下窑子,好好嘬一顿,玩一阵。”那个嗡声嗡气的声音又传过来。
紧接着,就有一颗石子飞过来,落到吴海云面前,撞击着路面,蹦蹦跳跳顺山坡滚下去,发出一路滚落的响声。
吴海云打了一个激灵,吓出一身冷汗。糟了,出现在不远处的,不是一般打家劫舍的强盗,而是一伙图财害命的帮凶。
人不该死有救星。一块石子绊住脚,发出的响声,惊动了那班图财害命的帮凶。要不然,冷不防撞到这伙人手里,就是被谋害至死,也难落个囫囵的尸首。深更半夜,只有天知道,很难被人发现。
吴海云屏住呼吸,慢慢蹲下身,静静地趴在树丛边的洼坑里,细心观看那几个人的一举一动。
前面静了一会儿,又有人开腔了,讥笑那个听到响声的人。
“我说你这顺风耳,别认为自己的耳朵灵。俺几个都没听见,就你听见了。黑更半夜,大山里连个人影都没有,冷得拴不住一只猴。没有要紧事儿,谁也不肯平白无故来大山里受洋罪。”
“你还千里眼呢!前边有人没有人,俺几个看不见,你总该看见了吧。咋了,你这时候眼瞎了?”这是听到响声的那个人反驳的声音。
“千里眼不千里眼,这外号也不是让你喊的。我耳朵这么灵,都没有听到响声,就你听到了。走夜路遇到鬼,自己吓自己。”
“我分明听到有响声,也真奇怪,咋又听不到了?要不,就是山狐狸窜过去了。”
“别吵了好不好!也不怕大风闪了舌头。走吧,走吧,快些把这家伙解决了,好回去领赏。”
分明有人站起来,向前探探身子,回头催促其他几个人,小心谨慎,继续向前走。
那伙人不再猫腰打探,一个接一个地站起身,向吴海云伏身的地方走过来。
“一个,两个。”吴海云默默地数着。
一共四个人,前面一个矮个子探路,后边一个细长条个子断后,中间两个壮实的,抬着一个大麻袋。麻袋里,鼓鼓囊囊,不知装着什么东西。
四个人轻轻悄悄,从吴海云面前走过去,转过一个山弯,往一个密密挤挤长满灌木丛的山坡上走去。
等这几个人走过去了,吴海云才从灌木丛中走出来,向几个人走去的方向看了看,才转过身,加快步伐往前走。
刚刚走了没几步,吴海云忽然间放慢脚步。她一边走,一边想,这几个偷偷摸摸不做明事做暗事的人,究竟是干什么的,麻袋里装的什么东西?吴海云想弄个清楚明白。是盗贼把偷盗来的东西暂时掩埋,等待来日分赃吗?不对,看看这大明的天下,乱纷纷牛毛一般。土匪明目张胆地四处抢掠,杀人连眼皮都不眨一下。这几个人为什么鬼鬼崇崇,不让人看见呢?他们所说的员外是谁?他为什么要奖赏这几个人?难道那个老员外和自己的爹是一样的人!难道那麻袋里装的是人!如果是人,装的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吴海云想驱散心头的雾障,将荷叶里包着干粮取下来,放在一个大树杈上,就紧握枪杆,悄无声息地跟了过去。
没跟多远,吴海云就停住了。心想,好闲事不如赖不管。乱纷纷的天下,各种各样的人都有,好心未必有好报。如果救的是好人,就是破点儿皮,流点儿血,甚至残了身,丢了命,也值得。万一麻袋里装的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老员外要为民除害,反而把他救了,让他继续横行乡里,祸害百姓,岂不成了助纣为虐的罪魁!管他呢,这世界上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太多了。自身还在迷雾中没有走出来呢,何苦无缘无故地劳这份儿神呢。照这样看来,前面不远处,一定有村庄有人家。还是赶紧找一个落脚的地方为好。就是想救人,住下了也好顺藤摸瓜,找个人打听打听。如果那几个人真是恶人,密谋合伙来害人,而且害的是善良无辜的好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就趁着夜深人静,来杀这几个恶人。
吴海云想到这里,转回身,取了荷叶包着的干粮,朝着越来越宽的路上走去。
刚刚转过一个山弯,就远远听到一个女子急切的呼喊声。
“忠庭,忠庭,夏公子,你在哪儿?为啥不答应我?”
有人来了,还是女人。有女人就有村庄,不然的话,冷寂寂的夜晚,空旷旷的山野,哪里会有女人出来喊话呢。
吴海云心头惊喜,加快脚步,向女子呼喊的地方赶去。
女人的呼喊声越来越近,越来越高,越来越急切,越来越凄厉。吴海云听得越来越清楚,越来越吃惊。
“忠庭,夏公子,你咋不答应我!我是顺英,我找你来了!你在哪儿?忠庭,快答应我,答应我啊!”
女子凄厉的喊声,声声都揪着吴海云的心。近了,近了,吴海云按照女子的自报家门,接上腔说:“顺英,顺英!”
那个叫顺英的女子听到有人应声,迫不及待地赶过来,边跑边喊:“夏公子,忠庭,你在哪儿,你在哪儿?”
“顺英,顺英!”吴海云答应着,呼喊着顺英的名字,也快步迎了上去。
两个人心里都急,很快就迎头相遇。相互间对眼一看,都停住脚步,愣住了。
月光下,吴海云看得分明,那个呼喊忠庭的女子,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姑娘,大约有十六七岁光景,长得还有几分姿色,穿着一件紧身小袄,衬得体态修长苗条,云髻高絻的头发上,金钗银钿,牵着串串珍珠翡翠,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吴海云很清楚,面前的姑娘和自己一样,也是个大家闺秀。
“顺英小姐,我是远道而来的姑娘,打扰你了,给你施礼。”吴海云上前深深一礼,很有礼貌地说。
那个叫顺英的姑娘吃了一惊,张大嘴巴,“啊”了一声,怔在那里。
面前站着的,不是夏忠庭,而是一个破衣烂衫的姑娘,年龄只不过比自己稍大一点儿,带着一个用荷叶包裹的行囊。不用问,这姑娘准是错过了旅舍的行路人。
那个叫顺英的姑娘见有人施礼,回过神,也急急忙忙还礼,说:“大姐万福,小女子在这儿还礼了。请大姐继续赶路吧,小妹我有一件顶顶要紧的事儿,赶着去办。要是晚了,一切都完了。”
见顺英姑娘要从自己身边绕过去,吴海云并没有给顺英姑娘让路,又施了一礼,说:“小妹妹慌里慌张的,有啥要紧事儿,说出来,我虽然懵懂,也会给你出个注意,想个办法。深更半夜,一个姑娘家,只身孤影,在大深山里跑着吆喝,要是遇到坏人,危险着呢。”
顺英姑娘走不过去,急得直跺脚,带着哭腔央求说:“大姐姐,好姐姐,不要开玩笑了。小妹确实有事儿,顶顶要紧的事儿。放我过去吧。我就是死在山沟里,被野狼咬了,被野狗子吃了,也感谢大姐的大恩大德。”
吴海云倒沉得住气,不慌不忙地说:“请问妹妹,你要找的可是个少年男子?”
“是啊,是啊,你一定见着他了。大姐,你快说,他现在在哪儿?我去找他。”
那个叫顺英的姑娘说着,急切切地走上来,一双渴求的眼睛望着吴海云。
吴海云看着顺英姑娘急切的样子,又卖起关子来,不紧不慢地说:“小妹,看你心急火燎的样子,一声离不了一声地呼喊忠庭。你能告诉我,忠庭是你的亲戚,还是你的朋友?”
顺英姑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出声来。她一边哭一边说:“大姐姐,你莫见笑。小妹我是蔡家寨的,叫蔡顺英。夏忠庭是俺的相公。俺爹不让我嫁给他,把他赶出去了。可他心里有我,就住在一个破窑洞里。今晚我去找他,没有找到,窑洞里却有打斗的痕迹。四处打听,才听人说有几个人从窑洞里出来,抬着一个大麻袋,往这边来了。我害怕他被坏人害了,就追过来。好姐姐,你是个大慈大悲的大善人。行行好,让个道,放开我吧。这一生一世,我非他不嫁。他活着,我要傍在他左右,他死了,我也要陪在他身旁。”
“好一个痴情的姑娘!”吴海云默默地赞许着,但她猜想不出,蔡顺英热恋的那个夏忠庭,对姑娘是否忠情。
“大姐姐,可怜可怜小妹吧!只要能救出夏相公,我活着给你当丫环,端屎端尿伺候你,死后托生成牛马,也给你拉犁曳磨。”蔡顺英哭着说着,向吴海云磕了几个头。
“顺英姑娘,不要这样。刚才,我确实碰到几个人,抬着一个大麻袋,向西边山凹里去了。那麻袋里装的,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夏相公。”吴海云这才弯腰扶起蔡顺英,目光落在蔡顺英满是泪水的脸上。
“大姐姐,你既然看到了,一定知道他在哪儿。告诉我,快告诉我。去得晚了,他就没命了,我再也见不着他了。”蔡顺英连忙拉住吴海云的手,急切切地摇晃着。
“那好吧,我领你去。但是,我不得不实话告诉你,抬麻袋的那几个大男人,个个都不是好惹的货。麻袋里装的,要真是你找的夏相公,你事先要有个防备。”
“只要能找到夏相公,天大的事儿我都不怕。大姐姐,快领我去吧,我实在等不及了。只要找回夏相公,我一定报你的救命之恩。俺家就在山下。我说话算话,说报答你就一定报答你。”
“好吧,可有一条,你跟着我,不要走丢了,一路上迈步要轻要快。我叫你干啥,你得听我的。”
“只要能追上,救出夏相公,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毫不犹豫,哪怕是死,我也心甘情愿!”
“真是个痴情的傻丫头。找到了就死,还找他干啥!走吧,不要再哭再喊了。”
吴海云噗嗤一笑,回过身,领着蔡顺英,向刚才走过来的路上走去。
走到刚才石子绊脚的地方,吴海云悄声对蔡顺英说:“喊哪,你喊哪。还照刚才的叫法,声音更大一点儿。”
“夏相公,夏相公,你在哪儿?你在哪儿啊?你的妹妹顺英,找你来了!”蔡顺英走着,放开喉咙喊起来。那声音,听起来仍然焦躁、急迫。
蔡顺英喊了几声,果然就听到不远处的山旮旯里,传过来嘻嘻哈哈的笑闹声。
“嘻嘻,果真是一个痴情的呆丫头,说着说着就寻来了。哥儿们,咱弟兄们可要交桃花运了。等蔡家小姐来了,先玩她一玩,也不枉咱来蔡家寨一回。”嗡声嗡气的声音传过来。
“咱虽然打劫过不少村妇乡姑,像这样的大家闺秀,一回还没有尝过呢。想她那嫩乎劲儿,必定另是一番味道。嘻嘻。”那个嗓子嘶哑的声音也相继传过来。
“别说了,等那小娘们过来,我吃肉,恁几个喝汤啃骨头。”这是一个霸道的粗声粗气的声音。
“少胡说,先去接接她,别让她迷路了,丢掉咱尝鲜的机会。”传过来的是那个嗓子嘶哑的声音。
“大哥,不如把这家伙也放出来,让他看看,咱是咋干他娘子的,不更好吗。”先开口的那个嗡声嗡气的声音又传过来了。
“小弟说的也是,你快去,引蔡家小姐到这儿来。俺几个先把这个穷酸放出来。等蔡家姑娘来了,咱再办事儿。”又是那个嗓子嘶哑声音。
“小心点儿,别让这家伙乘机跑了。到时候弄个鸡飞蛋打,咱都收不了场。”还是那个嗡声嗡气粗重的声音。
“大哥放心,细麻绳捆着,横一道竖一道,他纵有九牛二虎之力,也挣脱不了。”又是那个嗓子沙哑的声音。
“恁想干,是恁的事儿,我可不敢。要是蔡员外知道了,不把咱几个杀了喂狼才怪。我还小,这么早就被蔡员外杀了,俺妈不上吊寻死,也得哭死。”听得出来,那个嗓音尖尖的人害怕了。
“你要是害怕,就滚一边去。闭住你那狗眼,别看。”还是那个霸道的粗声粗气的声音。
接着,就听到有人走过来撞动灌木枝条的声音。那个嗓子嘶哑的人,怪声怪气地喊起来:“蔡家小姐,小娘子,你那相公在这儿。来吧,和俺玩儿一玩儿。俺几个玩儿够了,就给恁俩主婚圆房。”
蔡顺英喊着忠庭的名字,跌跌撞撞向前走,听到有人应答的声音,猛然停住步,回头看看吴海云。
吴海云在背后推推她,低声说:“别怕。你先过去,我随后就到。”
“忠庭,相公,我来了!我就是死了,也要和你的魂,永远在一起。忠庭哥!”
蔡顺英心中害怕,根本就没有听清吴海云说了些什么,犹豫一下,继续高声呼喊。刚刚向前走了两步,就被迎上来的人抓起来。
吴海云趴在一块大石头背后,看得清清楚楚。两个粗野的黑衣人,迎头将蔡顺英抓住,一人抱住腰,一人抬住腿,向灌木丛里拖去。
“放开我,放开我!恁这些强盗,杀千刀的!老天爷有眼,打炸雷劈了恁!龙王爷下来,抽了恁的筋,扒了恁的皮!”
灌木丛中,传来蔡顺英怒声怒气的詈骂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那声音,在寂静的夜空里回荡着,听起来骇人心魄。
吴海云把荷叶包着的干粮放在一块岩石上,猫腰向灌木丛中摸去。
强盗们正在围着蔡顺英,嬉戏打闹,撕她的前胸,剥她的衣裙,全然没有注意到,竟有一个仗义行侠的姑娘,不吭不哈摸到他们身边来了。
蔡顺英在强盗的包围之中,挣扎着,呼喊着。那个从麻袋里放出来的男子,被捆得结结实实,口里塞着一团不知道什么东西,呜呜地叫着,躺在地上苦苦挣扎。
吴海云看到,山坡上,新挖了一个大坑。一个不祥的念头,突然在吴海云脑海里闪现出来。他们要活埋夏忠庭。
一只厚厚的手掌,捂到蔡顺英的嘴上。情急之中,蔡顺英张嘴咬破捂她的那只手,奋力地呼喊:“大姐姐,快来救我!”
吴海云看到强盗们疯狂惨虐的行为,气得脑门子嗡嗡直响。她高喊一声:“我来了!”纵起身子,飞一样赶过去,顺手抄起插在地上的一把钢锹,抡起来向强盗铲去。
强盗们只顾寻欢作乐,做梦也没有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半路上杀出个女英雄。吴海云好像突然从天上掉下的一般,直向强盗冲过来,抡起钢锹,照准一个强盗的脖子,猛力铲了下去。
那个强盗,脖子长得不太结实,随着锹刃的舞动,那颗头颅就飞离肩膀,朝灌木丛中滚去了。
其他强盗一愣神的工夫,吴海云就回过钢锹,使出所有的力气,朝另一个强盗的脸上铲去。闪电一般,锹头飞快地落在那个人的脸上。吴海云用力太猛了。钢锹从鼻子上斜切过去,那个强盗的脸上开了花,锹刃却卡在脑壳中间。
吴海云手执锹把,用力一扭,那个被铲中的脑壳,咔嚓一声,裂成两瓣。那个强盗还没有认出面前站着的是谁,连一声呻吟都没来得及发出,就一头栽倒在山坡上。
四个强盗,本来正做着害良民、玩美女、发横财的美梦。谁料想乐极生悲,一眨眼的工夫,四个人之中,就有两个丢了性命。
剩下的两个强盗,情知势头不妙,连忙松开蔡顺英,一个左,一个右,恨不得多长出几条腿,分开来向两个方向逃遁。
吴海云握锹在手,赶上那个躲得迟的,朝着他的后背猛力铲去。那人正往前跑,抵不住背后猛地一推,来了个瘸腿老狗吞臭屎,噗的一声,倒在灌木丛里了。还没有等他翻过身,锋利的锹刃就顺着他的脖子切下来。那颗圆圆的脑袋,像抛出去的一个圆地瓜,向山下的壕沟里滚落。
逃得远的那个强盗,急忙折转身,将插在土中的一把钢锹抓在手里,像一只吃死尸吃红眼睛的野狗,咆哮着向吴海云冲来。
吴海云听得身后的动静,急忙反转身,举起钢锹迎上去。
吴海云平生最恨那些欺负良善的强盗,事到临头,哪管什么危不危,险不险,急不急,抡起钢锹,向强盗冲去。她抓锹在手,左右开弓,左一抡,右一抡,把强盗手中的钢锹搏飞出去,甩得有两丈多远。
那个强盗丢了钢锹,吓得魂不附体,转身便逃。
吴海云哪里肯放,绕着大坑,穷追不舍。追着追着,那个强盗抓起一把土,向吴海云劈头盖脸地撒过去。
吴海云将身一挫,那把土嗖地一声,从头顶上飞过去了。她唉哟一声,假装揉眼,连忙蹲下去,一只手把锹握得更紧了。
那个强盗回头一看,吴海云喊叫着蹲下去了,急忙回转身,想制服这个催命的姑娘。
蔡顺英见势不妙,疯了一般扑上去。那个强盗一闪身,蔡顺英扑空了,朝前栽倒。那个强盗跨步向前,抬起一只脚,朝蔡顺英的肚子上踩下去。蔡顺英急中生智,顺势折身坐起来,抱住强盗的那只脚,照准裸露出来的小腿,狠命地咬住不放。
那个强盗想把腿抽出来,但那条腿被一双手死死地抱着,肉被咬掉一大块,怎么挣也挣不脱,疼得杀猪一般嗷嗷直叫。
吴海云突然跳起身,高高举起钢锹,用力向强盗头上拍去。
那个强盗的身子一趔,头一偏,脑袋躲过去了,肩膀却没有躲过去。钢锹落得太猛,那个强盗的肩胛骨一拍即碎,左肩膀失去知觉,胳膊也抬不起来了。
吴海云飞起一脚,照准那个强盗的腰眼儿,猛力踢过去。那个强盗支撑不住,嗵的一下,跌到坑里去了。
那个强盗落到坑里,看看左右,孤零零的一个人,没人救,吓得魂飞魄散,急忙下跪,磕头捣蒜般苦苦求饶。
吴海云站在坑沿上,对蔡顺英说:“小妹,快给相公松绑。”
蔡顺英连忙走上前,拽出塞在夏忠庭嘴里的那团破布,把捆绑在他身上的绳索解开。
夏忠庭一下子跪在蔡顺英面前,痛苦地喊了一声:“娘子!”
蔡顺英抱住夏忠庭,哭了几声,看着心爱的人被捆得手脚脖子都肿了,撕心裂肺地哭喊:“相公,相公!”
吴海云不耐烦了,说:“夜里狼多,不是执手谈情的时候。快把绳子拿过来。”
蔡顺英不哭了,不喊了,揉揉眼睛,擦擦泪,把绳子掂过来。
吴海云把绳子接过去,纵身跳到坑里,对蔡顺英说:“下来,帮把手。”
蔡顺英跳到坑里,夏忠庭也下去帮忙。三个人一起,用刚才捆绑夏忠庭的那根绳子,五花大背绑,把那个强盗结结实实地捆起来了。
那个强盗躺在坑里,动弹不得,可怜巴巴地求饶。“大英雄宽宏大量,高抬贵手,饶了我吧!俺也是受人之托,身不由己,才干出这不是人干的事儿。俺家里的妻子老小,正等着我养活呢。”
吴海云瞪了那个强盗一眼,气狠狠地说:“你有妻子老小,难道人家就没有?害人时咋就不想想!死到临头了,才想起来!家里就是再穷再苦,也不能做杀人害命的勾当。说!为啥要这样做,凭啥要害夏公子!”
那个强盗头也不敢抬,趴在坑里,战战兢兢地说:“只要大英雄饶了我,我啥都不瞒你。我不是人,鬼使神差,财迷心窍。蔡员外说,给俺每人五十两银子,让俺结果这个人的性命,要俺干得干净利索,不准留下痕迹,让人知道。俺几个就……”
还没等强盗说完,吴海云就打断那个强盗的话,照准他的脸,左右开弓,啪啪啪啪,一连搧了十来个耳光,厉声说:“哦,为了那五十两银子,恁就这样心狠手辣,昧着良心,要活埋一个无辜人啊!这不是作死吗!还有呢?说!”
那个强盗被打得脸上火辣辣的,带着哭腔说:“大英雄息怒。俺几个只管把人埋了,其他的事儿,小的们不知道,也不敢打听。”
吴海云照着那个强盗的前胸,捣了两拳,咬牙切齿地说:“好哇,恁这些强盗,不知道祸害多少无辜的老百姓了。说,是不是虎头山寨出来的!”
“大英雄说哪里话呢,虎头山寨的人都是有本事的。像俺这等人,帮狗吃屎,下三烂都算不上,哪儿有资格配上虎头山寨。”
“没本事上虎头山寨,就做这等杀人害命的勾当,恁的良心,被狼吞了,还是被狗吃了!不是地地道道的地痞无赖是个啥!今儿个,你的好时运来了,也尝尝被人活埋的滋味。”
吴海云跳出坑,把蔡顺英和夏忠庭拉出来,说:“恁俩各人拿一把锹,在这儿看着,这孬种胆敢动一下,就拿钢锹铲他的脑袋。”
夏忠庭掂起坑边的那把钢锹,打眼一看,锹刃卷得已不成样子。蔡顺英连忙把另一把钢锹拾过来,交给夏忠庭。
吴海云将那三个强盗缺头烂脸的尸体一一拉过来,照准坑中跪着的强盗身上砸去。
那个侥幸还活着的强盗,吓得魂飞天外,早已不省人事。
吴海云抄起钢锹,一锹一锹向坑中填土。
蔡顺英和夏忠庭也上前帮忙。看看四个强盗很快被土埋住,既侥幸,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