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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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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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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连载

第四章

傅立夏来到王家畈村西口的老屋跟前,小心翼翼地朝大门里边探了探脑袋,没有看见母亲叶美凤的身影,他只好径直走进屋子里,想一探究竟。

屋子里光线有些昏暗,堂前的餐桌、茶几,厨房里的锅灶、水缸碗柜,以及母亲房间里那张红漆斑驳的可以当做古董的床,都是记忆中的模样,没有丝毫的变动。

这三间老屋,承载着傅立夏从一个少年成长为青年,以及从结婚成家到分家诸多酸甜苦辣难以忘却的记忆……

坐落在王家畈的老屋始建于1977年,当时傅立夏才15岁,往事在脑海里依然是非常清晰而又深刻的。回顾童年的成长经历,由于父母之间的情感一直处在破裂的边缘,整个家庭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折腾的结果就是长期没有安稳的落脚地,在庙后村与王家畈村两村之间搬来搬去成为一种常态。整个家庭由于无休止地争吵,过于内耗,因此贫穷也就成为一种必然。

一家人第一次搬家,傅立夏才3岁半左右,具体地说是被谢翠兰赶出家门的。

当年,由大队支书陈世鸿作介绍人,成全了一门义亲,原本是好事一桩。然而,年轻的傅江北忘却了从小帮人家放牛过着乞讨似的生活之痛,开始飘飘然起来。那些年,偏僻的乡村竟然也掀起了一股强烈的运动之风,大字不识几个却荣幸加入共青团的傅江北,三天两头参加各种会议。年轻人有上进心,要求进步固然是好事,但是没有一分一厘工钱的会议,天天参加终究不能解决一家人的温饱啊!可是,那阵子傅江北却像喝了迷魂汤一样,被一场接着一场的热闹哄哄的会议场面给迷住了,甚至上瘾了,他控制不住赶场的欲望与激情,忘却了到生产队挣工分养家糊口才是本分。用叶美凤的话说,家就好比是饭店,只有早晚肚子饿了的那个时间段,才能见到男人的身影。乡村人家,砍柴、种地、养猪打猪草等农活是日常,更是维持生活的唯一出路,而傅江北真把自己当作甩大袖子的青年干部了。一个男人,生活上懒散一点可以原谅,脾气不好也可以理解;但是,假如家暴成为日常,那么就是人的品性问题了。

傅立夏是家中长子,他膝下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妹妹名叫傅玉琴,比哥哥小1岁半,弟弟傅志勇,比哥哥小7岁。在傅玉琴和傅志勇中间,原本还有一个兄弟叫向阳。向阳在人世间只活到3岁,因急性脑膜炎不幸离世。

傅江北当年热衷于参加九都人民公社有关方面组织的各种社团游行活动时,忽视了家庭的存在。如果单方面指责傅江北头脑发胀,似乎对他也不公平,当时是大环境,不少年轻人似乎都那么狂热,他傅江北充其量只是一个小跟班的角色罢了。

傅江北年轻气盛,他认为自己的行为犯不着老婆说七说八,一言不合,就对女人拳脚相加。话说那年冬天的一个傍晚,叶美凤带着3岁的儿子锦谷和2岁的女儿玉琴在谢翠兰家等米下锅。或许是冬天的流感在作怪,那几天,谢翠兰咳嗽发烧症状刚刚减轻一点,叶美凤自己和一儿一女也跟着咳嗽发烧了。冬天黑得早,却迟迟不见傅江北的人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厨房里依然冷冷清清。谢翠兰看不下去了,只好从自家米桶里盛了半升米给叶美凤救急。一顿晚餐的大米有了,却没有柴火,叶美凤只好将屋外小院一道竹篱笆拆了当柴火。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叶美凤将有限的米饭先将两个孩子喂饱……这时候,傅江北从外面风风火火回来了,他揭开锅子,不见米饭,只见一些汤水,气不打一处来,责问叶美凤为什么做饭没有他的份?

叶美凤嘟囔了一句道:“你整天在外面鬼混,家里柴火冇得烧,米也冇的,你让俺拿什么做饭?”

傅江北顿时火冒三丈:“你他妈的,竟然敢说老子在外面鬼混,米冇的?那你们吃的米饭哪里来的?”

如果仅仅只是骂几句消消气,男人动嘴不动手也就罢了,但傅江北不知哪来的底气,他一边凶狠地骂着,一边伸手抓住叶美凤的辫子,将她的额头往身边一只大水缸缸沿上往死里摁,似乎这样才解气,一下、两下、三下……但见一道殷虹的液体顺着女人的额头往下流淌。

叶美凤当然咽不下这口气,她先是感到委屈,遭受丈夫暴力之后很气愤,无奈她毕竟是一个女人,她的挣扎是徒劳的,脑后勺的辫子在被男人死死地攥在了手心,那一刻,她只有痛苦地号啕,伤心、后悔,甚至感到绝望……

谢翠兰听见厨房里传来叶美凤凄惨的嚎叫声,拖着残疾的腿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她第一眼看见叶美凤的脸成了一个血人儿,起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做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举动,老太太扑通一声跪在了傅江北跟前,声泪俱下地说:“江北,俺求求你,放过美凤吧!”

傅江北愣了一下,他再怎么耍横,也不敢在比自己年长的谢老太太面前放肆,他只好松开手,瞪了瞪眼,扬长而去。

事后,谢翠兰找到支书陈世鸿,强烈要求与傅江北解除义子关系。谢老太认为,一个对自己老婆都这么粗暴的男人,还能指望他为自己养老送终?

陈世鸿是一个负责任的大队支书,他本着为双方各自的实际困难考虑,从中进行了调解。然而,调解无效。谢翠兰坚决不同意,心情倒是可以理解,傅江北也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状态,这让陈世鸿不得不怀疑他的脑子有问题。

不久,傅江北和叶美凤夫妇带着两个孩子搬离了谢翠兰家,住进了王家畈村祠堂里了。按理说,王家畈村祠堂是王氏家族的公共财产,与傅江北何干?20世纪60年代,私有制几乎不存在的,王家畈村祠堂变成了红旗生产队仓库。陈世鸿同情叶美凤带着两个娃,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就趁一次召开社员大会之际,提出将祠堂划拨四分之一的空间,也就是正门前堂两厢一厅归傅江北夫妇所有。这可是上天的恩赐啊!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幸运,叶美凤怀抱两娃,在大会现场流下了激动的眼泪。与女人态度相反的是,傅江北对此无动于衷。作为一个男人,一无所有,对支书陈世鸿的决定起码应该说几句表示感谢之类的客气话,即便不愿表示感谢,沉默也是可以的。然而,傅江北却在大会现场表态,哪怕在九都乡流浪,住牛棚,也不要住祠堂,这让陈支书十分尴尬。叶美凤见状,生怕陈支书反悔,她哭诉道:“不要听江北他胡说八道,他不愿意,俺愿意,俺可不希望两个孩子跟着俺们去要饭……”

后来,随着儿女们一天天长大,叶美凤不甘示弱骨子里要强的性格,使得她在为夺回家庭地位中成了与男人吵架的导火索,导致长年累月家庭鸡犬不宁。为了说明自己对这个家所做出的付出,叶美凤对这往事耿耿于怀,时常用鄙视的语气愤慨道:“别的女人嫁人,再不赖,三间破屋总该有的,而老娘嫁给这个死鬼,就连屋头上三片瓦还是老娘当年向大队支书争取过来的,要不然一家人连个躲雨的地方都冇的。”

不仅如此,叶美凤时常为自己当年草率与傅江北再婚的行为后悔莫及,用她自己的话说,如果不是为了几个孩子,她宁愿跳进池塘淹死,还不愿意与傅江北在一起过日子……

傅立夏在老屋里里外外转悠了一会儿,心中不禁陡地升起一股悲凉。三间土屋,当年他和杨红霞结婚时在这屋子里举行了婚礼,办了四桌酒席,左邻右舍及亲戚都来喝过他们的喜酒。婚后即被母亲强行分家,在石湾园的房子还没有建成之前,他和女人带着刚出生的瑞儿一家三口只有一个房间和一间厨房,合计面积不足30平米。其实,屋场面积小点无所谓,只要能够容身就可以。让傅立夏深感不安的是,母亲叶美凤见到儿子和媳妇时,拉着个脸,似乎有着什么深仇大恨似的。不仅如此,叶美凤动不动就鸡蛋里挑骨头,想骂谁就骂谁,且不容顶嘴辩解。同在屋檐下,这样的日子谁受得了呢?

傅立夏不愿意往深处回想,欲转身离开,这时叶美凤拎着只装有一些萝卜青菜篮子正好从小路口出现在大门前。她远远地瞅了一眼焦虑重重的大儿子,脸色一下又黑了下来,装着一副视而不见的模样,只管走进屋子。

“妈……”傅立夏轻声喊道,接着补充了一句,“我今天要去打工了。”

没有回应。

傅立夏习惯了娘的脾气,自结婚成家后的这些年也受够了她的辱骂,他没有心情再说什么,况且假如有一语不合,又会引火烧身,只好含着泪水默默地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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