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傅建国的头像

傅建国

网站用户

小说
202412/10
分享
《半生》连载

第一十二章

傅立夏终于领到了第一个月的工资:250元。

250元现金握在手心里,傅立夏真切地感受到它的分量及温度:一个月以来的起早贪黑没完没了的洗碗端盘子、打扫卫生、清理煤灰,终于换来一份真金白银的回报。打工挣钱是生存的需要,而对于傅立夏来说也是一份信心的保证,之前在街头流浪导致的迷茫而又飘忽不定的思绪逐渐得到平息,心情也变得踏实起来。

彼时的他一无所有,他需要从头再来,多一份信心就少一份烦恼。

面对250元人在他乡挣得的第一笔工资,傅立夏不得不好好计划安排。首先归还他之前向张自力的借款40元,并表示要请张自力吃夜宵。

张自力坦率地说:“吃夜宵就免了,我冇空,澡堂每晚都半夜才打烊,再说你也不容易,才刚刚拿到这么点工资,需要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还是省着点吧。”

傅立夏被张自力一番通情达理的话语感动了。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他傅立夏刚刚踏上温州这片土地时却遭遇扒手落得个身无分文,能及时与张自力取得联系并得到帮助,也许就是上天的安排。张自力最近虽然看傅立夏有些不顺眼,但他内心却十分同情傅立夏的不幸遭遇。

周末的一个下午,电厂停电,机械大检修,周维强蛋糕做不成,就顺便放傅立夏半天假。傅立夏有了半天的自由空闲,首先想到的是要去市区逛一逛。

张自力曾跟他说过,温州市区算五马街热闹繁华,于是他想到五马街逛逛。

出了电厂的大门,往右走300米有一三岔路口,往左便是牛山北路,往右是吴桥路。傅立夏一个月前找工作时围着牛山北路四周流浪,对这一带有些熟悉。他顺着吴桥路往北走,不一会儿就来到小南路。此地正在进行公路基础设施大改造,宽敞的马路变成干涸的“小河”状态。傅立夏披着三月的春光,沿着坑坑洼洼的道路继续向前,不久来到了府前街。街道上人来人往,有的人时髦休闲,有的人行色匆匆,傅立夏一身简朴的衣着,爱体面的他心生卑微。他不时地瞄一眼街道两旁的路牌或门牌号,暗自记下一些标记,他生怕等会儿找不着返回电厂食堂的路。傅立夏一边走,一边好奇地打量着繁华而又陌生的都市,不知不觉来到五马街。街上黄金首饰店金碧辉煌,服装皮鞋店富丽堂皇,美食店浓香四溢,尤其是那些年轻貌美的营业员,一个个衣着时髦,亮丽光鲜,楚楚动人。傅立夏走进温州一百超市,他不敢贸然在商场里走动,毕竟口袋里钞票有限。他只是在一排行李箱柜台前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然后选择了一款价格低廉只需50元一只的行李箱。傅立夏怕耽搁晚班的工作,拎着行李箱匆匆原路返还至飞霞南路电厂食堂。

拥有了行李箱后,傅立夏仿佛有了“伴侣”般的喜悦,它将出门随身带的衣服,以及几本杂志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箱子里。锅炉房场地有限,箱子放在床上肯定不行,于是他从食堂角落里找来一条旧塑料凳当作架子,箱子有了支撑,看上去也比较顺眼。

傅立夏坐在床沿边发了一会儿呆,一丝空荡荡的思绪袭上心头,他忽然觉得还是忙一点比较好,忙碌地工作着促使他处在一种忘我的精神状态。这时候,锅炉房墙角处,一缕夕阳特别明亮,预示着明天依然是个好天气。傅立夏想到自己从老家出来已经一个多月了,应该要打个长途电话回去,向父母报一个平安。食堂里有一部电话机,属于电厂内部分机,外面长途可以打进来,但分机长途电话打不了。傅立夏想要打长途,简便的办法就是在东屿巷口的小卖部打,计时收费。傅立夏刚领到工资,打个长途电话已经不是问题了,无非就是几块钱的事情,但老家九都乡只有湾里老街胡云豹家唯一一部电话机,上塘王家畈村距离湾里老街有2.5公里,想要与父母亲通电话,傅立夏必须分两次进行。他需要提前一天电话至胡云豹家,委托他们带口信给母亲叶美凤,或者父亲傅江北,约定一个时间,然后再次打长途回去。

温州的电信区号是0577,老家池州的电信区号是0566。那天傍晚,傅立夏在东屿小巷一家小卖通过长途拨通了胡云豹家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问哪位?语气里透着乡村富裕人家的一丝娇气。傅立夏听出来了,是胡云豹的妻子项春兰的声音。傅立夏隔着千里之外的声音,赔着笑脸说:“春兰,你好!麻烦云豹兄转告一声我的父母,让他们3号,也就是下周日下午四点钟来你家接一下电话……”

项春兰原本是一个性格比较要强的女人,她娘家与杨红霞娘家同是上塘大队塘口村。塘口村地处九都乡西,与石门村为邻。项春兰与杨红霞是同龄人,因此她们既是邻居又是小学同学。项春兰家境好一些,父亲项德培早年是九都人民公社供销社主任,在当年计划经济的时代,身为供销社主任的项德培手中掌握着生产及生活物资的实权。傅立夏清楚地记得母亲叶美凤曾讲述过一段关于糖票的往事:那年大约是在妹妹傅玉琴出生时,正好赶上临近中秋节,生产队每户人家分到1斤糖的糖票。叶美凤坐月子的时候,渴望弄点红糖补补身子,遗憾是的糖票有了,但购买1斤糖的钱没有着落……

杨红霞外出打工,傅立夏待在家里与瑞儿相依为命,温饱生活自然没有问题,但没有女人的家,孩子没有妈妈的家,总是缺少一份温暖的。夏天的时候,有一天傅立夏在田间劳作,瑞儿放学回来,悄悄来到田埂上,未语先流泪。傅立夏心里咯噔了一下,他起身走到瑞儿跟前问怎么啦?瑞儿的小手指了指了脑门,傅立夏凑上前一看,发现蓬乱的头发里有一些干涸了的血迹,仔细一看头皮有一道伤口,很明显是硬伤。

那一刻,傅立夏既心疼又难过,心疼是瑞儿受伤了,难过是因为孩子的妈妈出远门了,他们父子俩形影孤单。傅立夏强忍心中的酸楚,问瑞儿伤口到底是怎么回事?瑞儿怕老爸责骂,不敢说经过,只是一个劲地流眼泪,吞吞吐吐说出“俊杰”二字。第二天,傅立夏赶到自己曾经代过课坐落在梅田村的学校,找到儿子的班主任了解情况后得知,原来是上体育课的时候瑞儿被同学胡俊杰从台阶上推倒,头部撞着门槛上而受伤。出于父爱吧,傅立夏当即找到胡俊杰要求他道歉,说一声对不起说算了。谁知,胡俊杰不但不道歉,反而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傅立夏气愤地说:“你这孩子怎么一点教养都没有?要不是看在你爸爸的份上,非揍你一顿不可。”

傅立夏说的“揍”,原本只想吓唬吓唬胡俊杰,并非恶意。

事情本以为到此为止,谁知项春兰咽不下这口气,她认为小孩之间打打闹闹,受点皮外伤纯属正常,傅立夏作为大人不应该参与,更不应该在学校当着教师和同学的面,欺负她家儿子。于是,怒气冲冲地赶到石湾园,当时,傅立夏正在编箩筐,见项春兰来了,他立马放下手中的篾匠活,准备泡茶。项春兰黑着张脸将傅立夏一顿臭骂。如果单纯地骂他不应该跑到学校“欺负”她家儿子胡俊杰当然可以理解,但项春兰并非省油的灯,骂着骂着言语就带着鄙视,甚至是侮辱,骂得傅立夏哑口无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好汉不与女斗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项春兰抓住了傅立夏的软肋,骂他是一个无用的男人,就知道欺负人家小孩子的本事,有种管好自家的女人……

项春兰为什么在傅立夏面前如此口无遮拦,不讲一点乡邻情面?她本身从小性格要强是一个方面,老公胡云豹是矿山包工头,在九都乡混得风生水起,她腰杆自然硬气。当然,这是她的家事,与傅立夏无关,她之所以敢在傅立夏面前张嘴就骂,是因为她一年前跟杨红霞在广东东莞那边打过三个月的短工,因为家境宽裕,老公又有能耐,她不大愿意承受打工的苦,后来就没有再外出打了。但是,三个月的打工生活,对杨红霞在外面的所作所为,给在家的男人戴绿帽子的事情,她心里一清二楚。出于好心,她也曾私下开导过杨红霞,劝杨以家庭为重,也就是说项春兰做人是有底线的。但傅立夏跑到学校训斥她儿子,作为母亲的她当然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就理直气壮地来石湾园找傅立夏出一口气。

项春兰骂人的那些话语很是难听,傅立夏感觉被羞辱,有失自尊,却无力反击。可以这么说,自从杨红霞外出打工以后,傅立夏当爹又当妈,下意识地觉得在乡邻面前矮人一截。况且杨红霞在外面移情别恋,作为男人的他早已有所觉察,却无能让女人回心转意,碍于情面只好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罢了。

事到如今,他也离开了家乡,项春兰在长途电话的另一端,言语里表现出特别的客气,好像之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她叫傅立夏放心,他们会及时通知江北叔叔或者美凤阿姨来接电话的。未了,她又向傅立夏要了温州这边的长途电话,大意是万一老家有个什么急事,也方便联系。

放下电话后,傅立夏心里一阵踏实,长途电话给他带来时空上的错觉,温州与老家的距离仿佛就是一个长途电话的工夫。之前,他在老家成为留守男人,杨红霞在东莞那边打工,从来没有打过长途电话给他。好在他爱好写作,写得一手耐看的钢笔字,几乎每个月都给杨红霞写一封信,一边絮絮叨叨说着家长里短,一边说瑞儿是如何如何地想念妈妈。刚开始,杨红霞往家中写信也是勤快的,后来慢慢就延迟了,甚至两三个月才往家里写封信,内容简单重复,无非就是叮嘱男人无论如何把瑞儿照顾好,字里行间满满是一个母亲想念儿子的真情,除此之外,看不出丝毫的夫妻之情。

那段日子里,傅立夏的情感世界备受煎熬,所以,胡春兰骂他脏话的时候,他哑口无言。

傅立夏在五马街买回一只箱子后,引起了苏婕的关注。她主动送给傅立夏一面小圆镜,让他将镜子摆放在箱子上面,笑着说每天照照镜子,管理好自己的形象,照顾好自己的情绪,开心工作,面向未来,进入一种崭新生活的姿态。

自从听了几次苏婕的清唱越剧后,傅立夏觉得眼前这位温州女人不简单,既有艺术才华,又有一颗善待他人的柔软之心,他忽然感觉到眼前食堂这份工作值得珍惜,至少不像之前工地上搬砖及鞋底厂拉毛两份工作那样辛苦又乏味。

“你以后想去逛街,或者需要什么生活用品,就跟我吱一声,我陪你去。你刚到温州,哪儿都不熟悉,怎知哪里好玩或不好玩呢?”苏姨在说这番话时候,顺手将锅炉房旁边的有些零乱的床单整理了下。

傅立夏感觉有些难为情,锅炉房本来就是半边小院露天的,一些零碎的杂物摆放得乱七八糟,其实他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但受条件制约,干净不起来。

苏婕来锅炉房溜达的时间是下午4点20分,四点半食堂就要开始做晚餐,这天晚餐是她值班。平常晚餐除了来食堂订酒席的客人以外,没有对外营业,晚餐另外一项主要工作是给机电厂供电房值夜班的人提供晚餐服务。食堂在周维强承包的之前,它本身存在的意义就是为电厂内部职工就餐服务的。

苏婕每每轮到自己值晚班时,下午基本留在食堂,要么清唱越剧,要么参与傅立夏做蛋糕。傅立夏的不幸婚姻,以及家庭遭遇,她从周维强口中获悉一二。周维强当然是听张自力说的,他是老板,也是男人,他懂得自尊心对于一个人的重要意义。他私下里和苏婕、大厨老梁、老师母余春梅他们打招呼,意思是日常讲笑话要注意分寸,傅立夏曾经在老家还是一名代课老师,算是一个文化人,虽然生活遭遇的苦难,但要照顾他的感受,不能伤了人家的自尊心。

苏婕主动走近傅立夏,时常关心他,倒不是听从周维强说的什么“自尊心”的问题,而是她隐隐约约对食堂新来的打工仔有一种莫名的好感。傅立夏身材瘦弱,体重才52.5公斤,30刚出头,头顶明显有秃发现象,算不上一表人才。但傅立夏五官清秀,鼻子高挺,尤其是他的一双充满失落或迷茫的忧郁的眼睛,苏婕都不敢直视。有那么几回,她发现傅立夏也盯着自己看,心跳立马加快,将头扭向别处。

苏婕在锅炉房床头发现了几本书,随书拿起一本翻了几下,又放回原处,并好奇地问道:“这些书哪来的?打工哪有时候看书啊!”

“从老家带来的,出门时怕旅途寂寞。”傅立夏说着,也拿起一本书,语气里有些自豪地说:“这本《九华》期刊是我们县里办的,上面有我的一篇小说。”

“哦”苏婕半信半疑地将上半身凑上前,傅立夏用指着目录说:“就是这篇《竹乡情》,是一个短篇小说,原载《大江》1988年第4期。”

苏婕并不爱好文学,对小说也没有兴趣,但看到目录里作者确实是傅立夏三个铅字时,心里漾起一丝波动。因为,她知道写小说是需要一定的文化水平和文学才华的,目录上的铅字名至少证明眼前这位打工仔是个有梦想的人。

苏婕扬了扬头发,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怪不得周老板说你在食堂上班是大材小用,看来周老板话没有错。”苏婕夸奖道。

傅立夏脸颊一阵滚烫,但心里却美滋滋的。作为文学爱好者,他虽然身落泥潭,但骨子里依然对未来和文学有着美好的向往。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