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哈觉县城恬静、清晰。湿漉漉的空气中携带着泥土和青草的芳香,带着丝丝野花的香甜味,飘荡在县城上空,醉人心扉。太阳从东边山顶上升起,金色的光辉洒在县城的房顶上,熠熠生辉,洒在树叶的露珠上,晶莹剔透。
新的一天开始了。援彝干部们吃过早饭,收拾停当,先期来的各自离去。新来的走到小区门口,等候被分配的单位来接。胡明军昨天已和书记拉石阿尔商量好,由办公室主任孜莫阿依上班随便接上自己。
胡明军背着行李包,华子军替他拉上行李箱,陈英俊远远地站在他们身后,阴沉着脸,一脸不高兴。他根本不想到乡上去,好在,胡明军提前告诉凌勇强,如果陈英俊找借口,不想去,就说让他代表组织送自己去上任。陈英俊出门前,怕晒黑,一个劲抹防晒霜,半天出不了门。
胡明军站在门,恼怒地对他直吼,一个大男人,擦脂涂粉,像什么东西,怕晒黑,滚回富城去。把自己弄成女人似的,想作女人,最好把下面那一坨割下来,喂狗算了。
陈英俊扭过头,翘起兰花指,指点着胡明军,嗲声嗲气直叫欢,胡明军,文明点好不好,吓死宝宝了。
胡明军一阵恶心,直想吐,心里大骂,我日你陈英俊的祖宗,真他妈不要脸,二十多岁,还自称宝宝。他干呕两声,叫嚷起来,陈英俊,老子再等你五分钟。告诉你,你是要去面对基层干部和彝族老百姓,叫他们怎么看待你,我们代表的是整个富城形象。吼完转身离去。
陈英俊恨恨地瞪着胡明军的背影,小声嘀咕,大老粗,没教养。
过了好一阵,有几个人已被单位派的人接走了,更多的人还在翘首焦急等待。
孜莫阿依开车过来,将车停在胡明军他们面前,摁起后备箱,下车,只见她一身民族特色的服装,头顶缠着刺绣包头,身穿蓝、黑等对比强烈的三接拖地长裙,窈窕的细腰上系绣着漂亮花纹的围腰和腰带,轻盈的脚步,多曲的裙摆翻起阵阵波浪。一双水灵的大眼睛,宛若轻绽在荷叶上的晨露,闪烁着轻亮的光泽;弯弯细长的眉毛,恰似两道悬挂天边的彩虹;鼻梁又高又直,薄薄的嘴唇微微上翘,如同成熟的樱桃;颀长颈子如同脂玉。渗透着一股子青春的气息,佩上艳丽的耳珠,珠光闪烁,更有含羞藏娇、妩媚动人的神态。尤如一朵绽放的索玛花。孜莫阿依银珠般的声音跟大家打过招呼后,吩咐胡明军他们把行李放进后备箱。
胡明军扫了阿依一眼,几个月没见,越发美丽动人了。放好行李,催促陈英俊赶紧上车。阿依等胡明军他们上车后,向其他人挥手告别,发燃火,驶出小区,直奔日昭乡政府。
汽车在208省道上开行两个多钟头,到达日昭乡场镇。场镇和去年胡明军来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么袖珍微小,它位于一块不大的平坝上,其实就是省道两旁修建了一些房屋,形成一条很短的街道,当地彝人用这些房屋开了些副食店,或小酒店,生意挺红火的,街边是成堆挤一起的彝人,他们身披查尔瓦悠然席地而坐,喝着啤酒。从街头到街尾,走路的话,估计要不了十分钟。距离场镇不远的山脚下有一座两层的楼房,一面五星红旗迎风飘扬。那就是日昭乡政府办公的地方。乡政府旁边是一院崭新三层楼房,房顶树立着“日昭乡中心小学校”八个醒目红色大字。飘扬的五星红旗与乡政府,两旗遥相呼应,特别显眼。
阿依将车停在院子围墙边,告诉胡明军开完会议,再搬行李。
胡明军点头答应。众人下车,横排在机关大院前,一排低矮的小青瓦房已经拆除,留下一些墙垣破土和残渣碎片。机关食堂搬到办公楼右侧,一间临时搭建的石棉瓦敞房里,用砖头垒起,搭一块门板,权作案板。上面摆放着装有调料的瓶瓶罐罐、盆盆碗碗以及菜刀菜櫈。锯掉汽油桶顶部,再拉开一扇小门,扽上一口大铁锅,就是煮饭的锅台。墙头靠着两张大园桌,还有一堆独凳子。另半截屋子堆放着一些柴禾,很零乱。
陈英俊愕然睁大眼睛,捂上嘴,惊诧地问阿依,你们就在那里做饭吃,能吃吗?太不卫生了。
阿依微微一笑,没有开口。
胡明军瞪了陈英俊一眼,低吼道,闭嘴,吃不下,你可以不吃。富城区和南平乡的领导来了都吃得下去,你有啥不能吃的?你以为你是谁呀?收起你那傲娇气。
切,没素质,我不想跟你说。陈英俊嘟着,转过头去。
华子军催促赶紧走,别磨蹭了。
阿依叫他们先去她办公室坐一会儿,说开会还有一阵,估计其他干部还没有到齐。说完,几步走到前面,开办公室去了。
胡明军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十点多了,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跟过去。
仨人来到阿依办公室,各自随意找了个椅子坐下。阿依给每个人倒上一杯水,然后说自己去会议室看看。
胡明军捧着水杯,问华子军,乡政府把房子拆了,准备重建吗?你们收购农副产品的门市搬哪去了?
华子军笑着点点头,回答,这段时间,已经没有什么可收购,到时在场镇上随便找个地方就行了。
胡明军微笑着继续问:“子军,村上牧场经营得如何?异地安置点建得怎么样了?你的私车还开过来的吗?”
华子军回答:“牧场刚起步,去年的收入不多,安置正建设之中,我的私车在这边。”
胡明军带着惊异问:“安置点还在修建?不说今年春节就要让建卡户们搬进新家吗?”
华子军无奈一笑,双手一摊,说,可能是我们工作没做好,个中缘由一言难尽,但已经尽力。
胡明军理解华子军说的缘由,不再问,喝了口水。起身,拿起办公桌上的一份报纸翻阅起来。华子军抱肘,盯着房顶若有所思。陈英俊一直没停,掐着手指甲,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不一会,孜莫阿依走进来,站在门口说可以去会议室了。
胡明军起身,放下报纸,就往外走。华子军站起来跟在胡明军身后。
会议室里稀稀拉拉坐了几个人,叽哩呱啦用彝语相互交谈着,高兴时,还发出阵阵笑声。拉石阿尔一个人坐在主席台上,吸着烟,烟雾环绕身旁。看见胡明军,向他招手示意,又指了指台上坐牌。
胡明军点头回应,挥手向他走过去。华子军在台下摆放着觉呷村坐牌的位子上坐下。陈英俊的坐牌也放在主席台上,他跟随走去。
拉石阿尔扔掉烟头,站起来,握住胡明军的手,不停地说着孜格尼莫,明军书记,欢迎来日昭乡工作。
胡明军双手住,很兴奋,赶忙说,今后,还要烦请阿尔书记多关照,多批评帮助啊。孜格尼莫。
拉石阿尔微微一笑,左手在胡明军手背上拍了拍,松开,连声说,明军书记坐坐。又礼节性地跟陈英俊握了握,叫他请坐。
胡明军和拉石阿尔坐下,两人闲聊起来。
参会人员陆续走进会议室,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闲谈一阵后,胡明军四周眇了一眼,主席台上,几个乡领导的位置空着。台下,数了一下,有九个村,还有五个村的牌子上还没有人。他掏出手机,扫了一眼时间,已经十一点,这会议好像还是没法进行的节奏。心里不由升起一股莫名的怨恼,唉,胡明军暗自叹息,这啥作风哦,拖拖拉拉,一点组织纪律观念都没有,村上干部纪律性差,乡上领导、机关干部应该有嘛,上梁不正,下梁歪,如此,如何起到表率作用,如何给村干部带好头,干部没有好的作风如何带领村民脱贫致富?干部作风差也是这里贫穷落后的原因之一吧。
会议总算开始了,由拉石阿尔主持。议程很简单,就三项内容,宣读组织部任职文件,胡明军和陈英俊作表态发言,拉石阿尔讲话,同时介绍村干部与胡明军认识。胡明军笑着和他们点头招呼,不过,他们的名字一个人都没记住。会议不到半个小时就结束了,胡明军走下主席台,拉着村干部们的手,热情地和他们交流问候,又将他们的电话号码存入自己手机上。扫上微信号,加成好友。
参会人员都在机关伙食团吃工作餐。几个人围着灶台、案板忙碌着。靠在墙头的大园桌已经放下来,安放好,摆上筷子、酒杯,独凳子摆放在桌子周围。孜莫阿依站在那里安排人员就坐。拉石阿尔拉着胡明军坐在自己身边,乡长海莱史布坐在拉石阿尔左边。
两张大园桌很快坐满,还有一部分人无位置可坐,站在院子里,摆龙门阵,说的彝语,胡明军一句都没有听懂。胡明军小声询问拉石阿尔,那些人怎么办?
拉石阿尔回答,明军书记尽管放心,他们会有吃饭地方的。胡明军笑着点点头。
不一会儿,几个彝族汉子每人搬进来一件雪花啤酒,放在地。“叭叭”一阵声响,胡明军还没看清楚,个个居然空手将瓶盖给掀开了,他不得不佩服他们开酒瓶的技能。一人一瓶放在每个人面前桌子上。站在院子里的人,每人打开一瓶,对着瓶咕咚咕咚喝开了,边喝边说笑着。
拉石阿尔招呼大家把酒倒上,先喝酒。
其他人迅速打开瓶盖,倒上酒。胡明军面露为难,喝光酒,这玻璃杯并不小,两三杯下肚,岂不就醉,啤酒喝多了又胀肚子,而且这种喝法对身体也是伤害。不喝罢,从今天起,自己已经成为日昭人,光自己认为还不行,必须得让日昭人认可,今后的工作才有法开展。胡明军只好用牙咬开瓶盖,倒满杯子。
陈英俊说自己喝酒严重过敏,不能喝。拉石阿尔轻蔑地憋了他一眼,说理解理解,那就不喝嘛。然后,站起来,端起杯,郑重地说:“大家安静,我们共同敬明军书记一杯,热烈欢迎他来我们日昭乡工作,希望大家支持他的工作,让我们共同协作,带领全乡人民早日脱贫治富,完成精准扶贫任务。”
“喝!”大家端起酒杯,纷纷站起来,叫嚷着,彝语夹杂着汉语。只有陈英俊不喝酒,没有起身。
一杯酒下肚,胡明军感觉肚子隐隐发胀。很多人喝完酒,便主动将杯子掺满。院子里的人已拿第二瓶酒了。胡明军不想急于将肚子喝胀,便和拉石阿尔及身边的人说笑,闲聊。杯子让海莱史布给倒满了。
海莱史布端起杯子,要求大家再敬胡明军,说了不少恭维的话。胡明军只好一再感谢,将杯子喝干,肚子开始发胀,头脑有几许晕乎的感觉。既已上船,想下,来不及了,大不了一醉了之。胡明军放开了,不再有什么顾虑,放下手中的杯子,拿起酒瓶掺酒。掺上酒,主动端杯敬大家。
三杯酒下肚后,终于上菜了,一盆正宗的彝族羊肉坨坨肉,拳头大小堆在盆里,配上用碗盛的辣椒面。一盆羊杂汤,面上飘浮些尘杂,当地人的习俗就是杀羊后,捋干净羊肠内的杂物,不再清洗,打成结,直接煮食,正宗原汁原味,汤特别鲜美。第一次来,见状一般不敢喝汤,胡明军来过两次,已经开始习惯。
陈英俊看了一眼汤盆,皱着眉头,捂着嘴,干呕一声,赶紧跑了。胡明军看着他的背影,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只能顺其自然。
院子里端了两盆出去,直接放在地,大伙围上去,蹲在地上,开心的吃肉喝酒,吆喝吼叫,非常热闹。
忙事的又端来一盘莲白回锅肉,一盘西红柿炒鸡蛋。胡明军看了一眼,这两样菜不错,尽管不如老婆金铃炒得有味道,但吃得下。
胡明军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光厕所都上了好几回,尿液里带着浓浓的酒臭味。他记得坨坨肉只吃了一坨,不粑,嚼不动,卡在牙缝里,难受。回锅肉吃得不少,特别香。他实在不能再喝了,酒已经装满肚子,到了喉管,随时可能从口中直接溢出。其他人似乎还没尽兴,仍旧狂饮猛喝。
胡明军向拉石阿尔和海莱史布求饶,自己实在不能喝了,还得去布置房间,不然晚上没睡的地方。话还没说完,“哇”的一声,酒从喉咙里冒出来,胡明军赶紧双手捂住嘴,跑出去,扶住围墙,吐在墙角边。口里吐完了,可是他感觉肚子的酒还在往喉管里涌。他不敢移动,长吸了口气,吞进去,希望口气能压压外涌的酒。
华子军跟着跑出来,右手扶住,左手拍打他的后背,嘴里不停地安慰。
孜莫阿依走过来,关切地询问有没有什么问题。胡明军摇摇头说,喝得太多,肚子装不下,一个劲往出冒。阿依说,别再喝了,我去给领导们,送你们去住的地方。
胡明军点头向阿依表示感谢。华子军叫阿依把车打开,将胡明军扶上车休息一下。阿依掏出车钥匙,摁开车门。华子军扶起胡明军朝车子走去。
阿依很快过来,上车告诉胡明军,这就送他们去住的地方。
胡明军连声感谢,吩咐华子军给陈英俊打个电话,也不知道他跑哪去了。华子军给陈英俊打完电话,他从阿依办公室跑出来,上车后,阿依发燃火,向胡明军住处而去。
胡明军坐在车上,叹了口气,心想,这没完没了的喝法和坨坨肉吃法,也应该算这里贫穷落后的原因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