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华子军开上自己的私车,搭载着胡明军和陈英俊向则普村前行。汽车沿着208省道往大山深处急速驰骋。
不一会儿,汽车离开油路,上了一条狭窄的土路。这条路凹凸不平。华子军把车速降下来,汽车虽然缓慢行进,但是坐在里面的人还是被来回颠簸,折腾。车后碾起的尘土飞扬、弥漫。胡明军隔着车窗玻璃,看着外面,皱起眉头,心中油然升起一丝愁怅。
陈英俊开始报怨起来。胡明军估计他已经失落、后悔莫及了。但是有什么用呢,既然作出选择,就得承受选择的代价,只能面对现实,后悔是没有用的。胡明军回过头对他说,别报怨了,这仅仅是开始。
华子军没有理会,自个儿吹起口哨,一股戏谑的味道。
汽车上坡下坎,左转右拐,前行了近两个多钟头,在一座山腰的岔路边停下来。华子军转过头,脸上挂着一丝嘲弄的笑意对大家说,下车吧,没有路了,只能步行。说着,推开车门下车。打开后备箱,提上一个背包,背在背上。
胡明军扫了一眼后排陈英俊,只见他阴沉着脸,脸色难堪,无奈地摇了摇头,跳下车。胡明军眼前有两条泥路,左边这条汽车可以通行,他却不知道前方是什么地方。右边是一条羊肠小道,汽车过不去,是他们要去的目的地则普村。
陈英俊只得下车,一脸痛苦地看着眼前的路,长吁短叹。
胡明军说了一句,走吧。便迈步上了那条小路。
华子军看着陈英俊淡淡一笑说,赶紧吧,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路程。说完,几步跟上胡明军的步伐。两人的步伐坚定有力。
陈英俊只能跟在胡明军他们身后,向前挪进。
太阳挂上了头顶,蔚蓝天空没有一片儿云彩,强烈的紫外线照射在皮肤上,一股火辣辣烧灼的感觉。四周山坡上一丛丛,一簇簇索玛花泛起嫩绿的芽叶,挂着剔透的露珠,在阳光下,闪动着晶莹的光芒。胡明军仿佛看到了漫山遍野盛开的索玛花,白的像雪,红的如火,粉的似霞,闪烁着明媚的光芒。八十年前,索玛花开时,红军、共产党来了,给彝族人带来光明和追求,为他们描绘出一幅美丽的蓝图。今天,索玛花开了,富城、南平的干部、共产党来了,他们将给彝族人带来新的希望和幸福,不忘初心,帮助他们实现那幅美丽的蓝图。
汗水从脸膛滚落而下,胡明军和华子军胡乱抹了两把,继续迈步而行。
陈英俊已经拉下了一段路程,双腿似有千斤之重,每迈出一步都易常艰难,痛苦。他已后悔到了极点。当初,自己根本不想来,都怪父母,还有单位那些领导们,什么锻炼锻炼,长长见识,就是狗屁。这种鬼地方,拉屎都不生蛆,半天连个鬼影都见不到,能锻炼啥?长铲铲长识。站着不腰痛,你们来试试咹。陈英俊想骂人,骂所有把他送到这里,陷害他的人。特别想骂走在他前面那两个人,他们只管走自己的,一点不顾及、关心他人感受。不过,胡明军和华子军好像脑后长有眼睛,自己慢,他们慢,自己快,他们也快,始终保持着五、六米的距离。自己烦不是,怒也不是,苦不堪言。
胡明军和华子军并肩同行,胡明军关心地说,子军,把背上的包给我吧。
华子军淡淡一笑,咧嘴说,还是算了吧,这点重量不值一提。
胡明军拍拍他的肩,从裤兜掏出一包纸巾,抽出几张,递给他,自言自语说,不知还有多远,后面的人估计来不起了。
华子军接过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说,快到了,要不等上陈英俊,歇息一会儿。
胡明军摇摇头说,不能歇。古人说得好: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像他这样的人,一旦停下来,很难再往走了。我们尽量走慢些,让他跟上。
华子军笑了,露出两颗虎牙,脚下放慢了步子。
则普村到了。不远处山坡上,一座新色的白墙青瓦房,阳光下,显得很耀眼。那就是则普村委会办公室和村上的幼儿园教学点。村支书史莱阿扎和村主任海莱阿克已站在路边等他们了。
胡明军和华子军不约而同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陈英俊,相视一笑,立刻加快了步伐。
两人来到史莱阿扎和海莱阿克面前,“子莫格尼”相互握手问好。然后,站在一起边交流边等候陈英俊。
陈英俊终于慢腾腾走过来。脸色苍白,一脸汗水,头发已经湿透,双手抓住路边一丛索玛花枝条,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喘息着。
胡明军见状,赶紧掏出纸巾,递给他,关心地询问有没有问题。其他人也跟着嘘寒问暖。
陈英俊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胡明军对华子军他们说,我们就在这里摆谈摆谈,歇息一会,再去办公室吧。说着,四下瞅了一眼,不远处路边有些石头。他指着那些石头继续说,去石头上坐吧。
华子军劝说道,明军书记,太阳太毒辣了,还是去办公室吧,就几步路的距离。陈主任是被太阳晒的,到了屋内就没事了。我们扶着他走吧。
胡明军看着陈英俊,见他没反对意见,点点头同意。
海莱阿克笑着说,算了,还是我把他背上去吧,他这体重估计没有一百斤。说完,轻松地背起陈英俊,大步向坡上村委会办公室走去。
阿克主任,这样要不得。胡明军大声叫喊起来。他觉得过意不去,怎么一来就给彝族同胞找麻烦,给人家留下不良印象呢。
史莱阿扎劝道,明军书记,没事,我们阿克有的是力气,你看他,壮得像头牯牛。走吧。
胡明军不自然一笑,跟着阿扎向村委会走去。办公室修在山腰一块很小的平地上,四周一圈围墙围着村委会两间房子,围墙里一块不到三十平米平地,是孩子们的活动场地。一间作为村委会的办公室兼会议室,另一间用作村幼儿园教学点的教室,里面大概有二十来个年龄大小不同的孩子,一个不到二十多岁的小女孩正在教孩子们唱歌。稚嫩的歌声充满天真情趣的童真,听着,让人心中不由产生一股酸楚的味道。村委会左右上下零星地散落着村民的住房,这些房屋全是破败不堪的泥土墙。夏天就要来了,胡明军真担心这些房屋如何安然度过雨季。
走进办公室,立刻一股凉爽的感觉。办公室面积不大,估计就二十来个平方。桌椅板凳摆放还是整齐有序,地面打扫得很干净。胡明军见陈英俊伏在办公桌上,头压在执行手臂上,无神的眼睛盯住桌面,汗水还在脸上滚动着。他走过去,关心地询问了一些情况。让他先休息一会儿。
陈英俊看了胡明军一眼,目光里闪动着复杂的眼神,点了点头。
胡明军等阿扎和阿克两人坐定后,掏出笔记本,开始询问则普村的基本情况。
阿扎和阿克两人轮流介绍了一些村里的基本情况。胡明军感觉这些情况不痛不痒,没有多少有用的东西,但是他还是认真记录下来。很快,两人就说完了。胡明军开始询问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
当询问本地出产啥野生中药材时,阿扎回答说,本地有比较珍贵的药材黄芩。胡明军赶紧记下来。其实他不知道黄芩是什么,也没有听说过,毕竟没有接触过中药材。他想,既然有野生的,也一定能栽种。较为珍贵,医药公司应该要收购。下来好好查询一下相关资料,再问一问相关人员,如果条件成熟,到时在则普村试种。成功后,也不视为则普村,甚至全乡贫困户脱贫致富的一个项目。胡明军心中感到一缕喜悦,感觉则普村有了希望。他又询问了村上其他一些情况,然后,告诉他们,能不能带自己去几户贫困户家里走走。
阿扎说他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让阿克主任带你们去吧。说完,就向胡明军他们告别,没等开口,自己就走了。
有人带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谁带都一样的。这样免去到了彝人家里,双方说半天不知其所以然,毕竟太多的彝族同胞听不懂汉语,胡明军更听不懂彝语。胡明军望着阿克,眼睛里充满了殷切的希望,真怕他找借口拒绝。
阿克似笑非笑,一副无奈相,摇了摇头,叹息一声,答应了。
胡明军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下来,立刻起身,走向海莱阿克,一把抓住他的手连声感谢。然后催促大家赶紧出发。回头询问陈英俊能否同行?如果身体受不了,就在办公室休息,只是不知道什么时间转来,还有中午生活可能没法解决。
陈英俊想了想,不情愿地说自己还是跟大家一起走吧。你们走慢一些,多少给点照顾还是可以嘛。莫那么显摆自己如何强实噻。
胡明军强忍住没有笑出声来,他感觉陈英俊真有些天真可笑,一个大男人家如同一个没有长大的小娃儿一般,娃儿气十足。他瞟了陈英俊一眼,脸出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讥笑,朝门口走去。
华子军过去拍了拍陈英俊的肩膀,微微一笑,没有开口,转身朝胡明军跟去。
走出办公室,海莱阿克带着胡明军他们向山腰上一家农房而去。没走出几步,陈英俊便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奓开嘴巴大口大口地出气。胡明军暗自伤神,长长出了口气,感觉苦恼。不是知如何是好,仅仅这么几步,就成这种状态,今后如何进村入户开展工作。其他三人还没有一点儿感觉呀。唉!胡明军只好对他说,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们去就行了,结束后,我们来汇合。
陈英俊是好答应。胡明军他们三人继续向那户人家走去。三人喘着粗气,走到房前。两间土墙小青瓦平房修建在接近山顶的一块缓坡上,房屋前一堵一米多高用泥土夯实的围墙,左边那段已经坍塌了一半,泥土堆在院内外,上面生长着高矮不一的野草,开着不知名的野花。院子里零乱不堪,野草丛生。一条拴在院门外的小黑狗见来人,懒洋洋叫起来。安装在围墙上的两扇门,只剩下一扇了,另一扇不知去向。站在远处能看见房屋墙体开裂的缝隙,破损房门紧闭,房顶的青瓦支离破碎,有的地方还长着青草。胡明军看着眼前这破败不堪的家,心中阵阵酸楚,忍不住鼻子一酸,泪水充盈眼眶,他赶紧悄悄擦去。
海莱阿克在离院子不远的地方停下,对着房门用彝语大声叫喊起来。
胡明军不知道他在喊什么,感觉喊声挺好听的,像唱歌一样悦耳。他便悄悄问华子军,阿克叫喊的是什么。
华子军笑着回答,估计是问里面有没有人。彝族人串门忌敲门,一般是向主人家问“你家有狗没有?”或“你家狗拴好没有?”主人家听到有客人在门外招呼,便答应“狗已经拴好了,请你到家里来。”随即出门拦狗,或到门外来迎接客人。切忌直接闯进屋。这样主人家会马上变脸,将你赶出家门,认为这人没修养,受不到尊重。
胡明军明白地点点头,只是感到难以理解,彝族人怎么是这样的习俗呢,敲门都忌讳,不过,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只能随乡入俗,尊重他们的生活习俗。
两声过后,屋内传出回应之声。
海莱阿克告诉胡明军,家里有人,让我们等一下,马上开门。
那扇破损木门打开了,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走出来,她的个子不高,上身穿着一件破旧的迷彩服,下身一条黑色的长裤,脚上一双旧旅游鞋。站在屋檐下,向胡明军他们招呼一声,朝大门走来,拉住拴狗的绳子,又向他们喊了一声。
海莱阿克对大伙说,小女孩喊我们过去。三人朝大门走去。来到女孩子身边,阿克朝女孩挥手致谢。华子军用汉语向他表示谢意。
叔叔,不用客气,你们请到屋里坐。小女孩说的居然是汉语。
华子军惊奇地盯住小女孩,翘起大拇指,兴奋说:小美女,你会汉语啊!太好了。
海莱阿克走进院子,在小女孩家门停下,等待小女孩。胡明军和华子军跟在他的身后,停在门口。
小女孩松开拴狗的绳子,小跑过来,请胡明军他们进屋。
房门很低,胡明军军只能低头进屋,里面空荡荡,没有一件像样的家俱,右前方有两张床,堆着两床很旧的被子和衣服,有一床被子已破了,露出发黑的棉絮。不过,地面清扫得很干净。
叔叔,你们到火煻边坐吧。女孩把他们带过去,指着上方一根木板凳,对胡明军他们说,叔叔,你们请坐那边。
胡明军他们知道彝族人的习俗,女孩把大伙儿当成尊贵的客人对待,他们只能坐在女孩指的位置,不然,女孩会认为瞧不起她。火煻里红红火火燃烧着,一口鼎锅吊架在火上用作烧水、做饭。彝人离不开火煻,在他们的社会生活中,无时无刻与火发生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吃在火煻边、睡在火煻边、集谈在火煻边,火煻几乎成了他们生命中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离开火,生活将无法延续。就连彝家嫁女时,新娘的嫁妆都必不可少有一个火盆、一把火扇、一付火箸、一束火炭,前两种染成火红的颜色,后两种以红纸、红布捆扎,是谓“红红火火出嫁”,象征婚后生活红火、吉祥如意。
女孩在胡明军他们对面席地而坐,大家也不变说什么。煻火印红了在场人的脸膛,红光发亮。女孩看了胡明军他们一眼,见他们不说话,自己反而不好意思,脸更红了,赶忙低下头,抠着指甲。
胡明军微笑着,柔和的语调询问女孩及家里的情况。女孩告诉胡明军,她叫沙玛曲比,今年十五岁。家里有阿玛(婆婆)和两个弟妹,阿玛到集市上卖菜去了。当问到女孩父母时,她低下头,沉默不语。现场出现尴尬的局面,胡明军扭头看着海莱阿克,向他噜噜嘴,希望他能打破这不和蔼的状况。
海莱阿克伏在胡明军耳边小声说,沙玛曲比的父母亲因吸毒,感染上艾滋病,已经死了好几年。家里只剩一个阿玛,还有两个正在上学的弟妹。
胡明军哦了一声,点点头,心里一股揪心的痛,赶忙转移话题,问其他的情况。
胡明军了解清楚沙玛曲比的情况后,便起身向她告别,准备再去其他人家走走。华子军和海莱阿克跟着站起来,向她道别。
沙玛曲比将胡明军他们送到院子外,直到他们已走了很远,还站在山坡上,不时挥挥手。
胡明军找到陈英俊向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