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二章 上坟的人

第二十一日    上坟的人

和我的荒斋一起荒芜着的，除了光阴，还有三里坟地。

上坟的人春天去上坟，秋天也去。

坟地上的野树低矮，野草低矮，风也低矮，上坟的人跪在低矮上，与坟丘一起，微突于荒野。

上坟的人扛着刨地的镐去上坟，如果不去，如果不带着镐，那些坟丘终也要低矮下去，匍匐地无影无踪。

上坟的老人，从黄昏里走出来，走到我的院子里喘息，喝我的茶。他说:我去看我的父亲，母亲，哥哥，还有早死的老婆子。今年夏天的雨太大了，他们的坟，都瘦了。

他说:我在周边挖土，堆给他们，让它们再胖些，再高些，不然，我怕明年春天寻不到他们。你知道，人在人间争高低，坟也在坟地争高低，太低了，低到土里，就不见了，亲人也找不到。

他说:终于堆完了，我发现，我已经挖了个不大不小的坑，整好可以埋掉自己。我躺在里面，很久，直到黄昏。我可能太累了，那里面真的很舒服。

他说:照顾几座坟，挥几下镐，就可以了，而照顾一片田，一个家，要不停地挥镐。那些坟，安安静静，没有口舌，没有怨怼。我躺在坑里，都不想回去了。

上坟的老人，喝完茶，重新走进了黄昏里。

坟边的坑，很舒服，我的茶，很爽口。一个苍老魂灵身上的枷锁，很结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