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即将过年,父亲的工资仍旧没能要到手,老板如同人间蒸发的一般,始终不见踪影。
一月中旬,一家三口踏上了归乡的火车,回家准备过年。
因是春节前夕,人很多,归程的火车上乘坐的全是回老家过年的人们,车厢内显得异常的拥挤。叶小星坐在靠窗座位的角落里,身体被挤的动弹不得,只得紧紧地贴在车厢上。父母在过道上站着或是靠在座位旁或是坐在脚下的包裹上。
一天一夜后,火车到达目的地,车门打开,一家三口随着拥挤的人流“涌向”出口。
双手提着包裹的母亲喊叶小星抓住自己的衣服——叶小星寸步难行根本够不着。下车下了七八分钟后,叶小星被人群“推出”车门,车外焦急等待的母亲连忙迎了上来:“你爸还没下来,我们站那边等等。”
回到村子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一家三口租坐的电动三轮车直奔爷爷奶奶家。
饭后在街口唠嗑的村民中,有人认出了车里的父亲母亲,熟络的出声打招呼:“某某家的老二回来了!”母亲笑着回应道:“回来了!”
爷爷奶奶热情的把父亲、母亲、叶小星迎进家中,父亲母亲把包裹放进屋里,便和爷爷奶奶唠些家常“家里情况怎么样,两位老人的身体健康状况,老大、老三什么时候回来的。
”
“小江去哪了?”母亲转遍了院子都没看到小儿子叶小江的身影。
“哦,小江去某某家的送殡队抗旗子去了,一人五毛钱!”奶奶淡然道。
母亲担心道:“他自己一人去的吗?他那么小能抗的动吗?”
“那怎么扛不动,都是小孩子抗的,冲着那五毛钱。”爷爷朗声笑道。
父亲在一旁附和着爷爷的微笑,母亲不再说话。
“小星的腿好了吧!在外面学习成绩怎么样?”爷爷看向旁边的叶小星。
“到那一个月腿就看好了,期末成绩都是优、良还可以!”
……
不多时,抗完旗子的叶小江回到了家里。
看到一年不见的父亲、母亲,叶小江表现的有些羞涩,一时间没有开口叫爸爸、妈妈,或许是那日积月累的陌生感在作祟吧。
母亲俯下身子仔细的打量着叶小江,心疼道:“黑了,比走的时候黑了,黑瘦黑瘦的。”
看着半年没见面的弟弟,叶小星想要迈步走上前去问候几句,不过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得顿住脚步,站在原地默默观察着似乎有些变化的弟弟。
没几天,一大家子人就全都凑齐了,爷爷奶奶,大伯、伯母,小叔,父亲、母亲,再加上各家的孩子,一共十四口人。十四口人都居住在爷爷奶奶家是显得拥挤了点,不过叶小星和堂姐堂弟家的院子因没人居住而荒芜了一整年,并且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一时间也收拾不出来,只能先这样凑合着过了。
大半个月的时间转眼即过,忙完了春节,走完了亲戚,叶小星的父亲、母亲便收拾行李又准备离开了,因为年前的工钱没要到手,两人担心,便决定提前赶过去。
“在家照顾好你弟弟,箱子里有两百块钱,都是零的,你们要是想吃点什么就买,别一下都花光了。”走的那天,母亲把叶小星叫到面前叮咛嘱咐道。
“我~不去了吗?”叶小星心中忐忑。
“你不去了,在家和弟弟在一块。”母亲微笑着。“你还想去呀?”
“不想!”叶小星否认道。
“你弟弟昨天晚上哭了,说不想让我走,我不走的话怎么挣钱养活你们呀,我担心他,你们兄弟俩在家要好好的,知道吗?”母亲眼中含着泪花,时不时别过脑袋偷偷揩掉。
叶小星点头。
母亲眼睛红红的:“你弟弟说上次你去了,这次该轮着他了,我和你爸工作忙,照顾不到他,他那么小走丢了怎么办……”
叮嘱完了叶小星,母亲又去叮嘱弟弟叶小江。叶小江默默地低着头,轻轻抽泣着。母亲在叶小江耳边轻轻说着什么,并时不时地擦掉儿子脸上的眼泪,可叶小江就是止不住的哭。没有办法的
母亲塞给了叶小江二十块钱,叶小江随手扔在地上,抓住母亲的衣服,不让走。
一旁,觉得可乐的奶奶开口道:“我拉住他,你们只管走就是了。”
奶奶抱着叶小江,把其堵在了里屋里。母亲和父亲则提着行李快步走出家门。
母亲走后十多分钟,奶奶把弟弟放了出来,叶小江没有再哭,大概是觉得母亲已经走远了吧……
大半个小时后,送父亲母亲离开的小叔骑电动三轮车拉着满脸泪痕的叶小江回到了家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出家门的叶小江“幸运”的找到了母亲搭车的地点。
眼看着母亲坐车远去,叶小江一边喊着妈妈一边追赶着车子。母亲在车上哭,叶小江在车下哭……
当天晚上,叶小星两兄弟睡在同一被窝里,弟弟叶小江因为想母亲,又哭了。
叶小星不知如何是好,一边帮弟弟擦眼泪,一边劝说道:“别哭了,妈妈下一年就会回来的,一年不长,过得很快的。”
“以前伯父、伯母走的时候,堂姐、堂弟都没哭。”
“妈妈给你的二十块钱在我这儿呢,给你吧……”
“你搞得我都有点想哭了……”
……
十多天后,伯父、伯母,小叔陆陆续续的都离开了家。
家里面又只留下了九口人,爷爷奶奶、婶子和六个孩子。
转眼到了开学季,叶小星和弟弟、堂姐、堂弟一样,继续在村子里的学校上小学。面对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学校,叶小星有些害怕,害怕会和“以前”一样受到同学们的排挤。
不过和同学们相处了一段时间后,叶小星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大家都属同一个村子,没有外人一说,都是“一样”的人罢。
叶小星继续上小学三年级,不过,由于第一学期是在外面上的,老家的课程和之前学的东西完全对不上号,导致叶小星跟不上进度,学习成绩越来越差。
这让叶小星很苦闷,明明自己以前是个好学生的,回了老家反而成了讨人厌的差生。成绩好的同学自然会有其他同学来找你玩,成绩差的同学往往是不受待见的,成绩差的互相看不起,成绩好的不愿意和比自己差的一块玩,怕受到不好的影响。
“新”来的叶小星又被孤立了。
一个月后,班级内转来了一位女同学,说的一口普通话,是个外地人。
学习了一段时间后,叶小星发现其成绩也不是很好,可能和自己一样是转校生吧,之前学的不一样,现在跟不上进度罢。不过她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能够让人一眼看出来她和周围其他同学的区别。不是漂亮,倒像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能够让其他同学不由自主的去关注她、讨好她,和她在一块玩耍。甚至有人特意改变口音,在其面前说着蹩脚的普通话。
叶小星很羡慕那个女孩,
如果当初自己在城市中上学能够这么快交到那么多朋友,这么受欢迎的话……
由于和弟弟叶小江半年没见面,叶小星敏锐的发现和弟弟之间的关系变得陌生了,像是隔了一层纱一样模糊不清。每次和堂姐堂弟几个人在一块玩的时候,叶小江会对堂姐、堂弟的指示唯命是从,甚至叶小星和堂弟闹矛盾的时候,叶小江会选择站在叶小星的对立面。
每当看到堂弟数落叶小江,而叶小江仍旧像个狗腿子似的跟在堂弟身边喊哥哥——以前的弟弟是只喊自己哥哥喊堂弟名字的,现在的弟弟几乎不喊自己哥哥,反而和堂弟一口一个哥哥的叫着火热,叶小星就越发的瞧不起自己的弟弟。以前的弟弟是叶小星的弟弟、现在的弟弟变成了堂弟的弟弟。
这让叶小星感到一种深深地背叛感。
叶小星和弟弟的关系不再像以前那么融洽。一次,奶奶从地里带回了很多剔除的玉米苗。爷爷提议让几个孩子把玉米苗种在各自老家院子的空地上,谁家种的谁家吃(叶小星叶小江家和堂姐堂弟家)。几个孩子兴致高昂,抱着玉米苗拿上铲子就往自家荒芜的院子赶。
叶小星和堂姐家是在一个大院子里,由于是亲兄弟,为了省钱省事、更好的利用空间,两家倒也没有特意用砖墙隔开。
叶小星在自家房屋前选了一块空地,然后挖坑种玉米苗,怕弟弟叶小江弄不好,便让其在一旁看着,等会帮忙浇水。堂姐那边也选好了空地,随后便把叶小江喊了过去。
这边种完玉米苗要弟弟帮忙浇水的叶小星却发现弟弟叶小江弯着腰在帮堂姐堂弟种玉米。
叶小星皱眉,把弟弟喊了回来,浇完了水后,叶小星便去堂姐的空地查看情况,紧接着两人就种玉米的方式、布局产生了争执,各自说对方种的不对。
面对十一岁的堂姐、九岁的堂弟,十岁的叶小星争不过两人。八岁的弟弟叶小江没事人似的仍旧在一旁帮着种玉米。
“小江,我们走!”叶小星带着弟弟准备离开。
叶小江看了看叶小星没说话,然后低着头继续帮堂姐堂弟种着玉米。叶小星生气,扭头自己一人走了。
隔了几天后,几个孩子去老家的院子查看玉米的生长情况,堂姐家的玉米长势良好,叶小星的玉米不知所踪,堂姐解释道:“那天你走后,某某来了,给你全拔了。”
看着墙角枯黄的玉米苗,叶小星虽然生气,却也没有拆穿堂姐的谎言。
仅有半年的时间,叶小星与弟弟、堂姐、堂弟之间便产生了不可逾越的隔阂,以往的亲密无间不复存在。弟弟叶小江不再信任自己,甚至当成只挂着哥哥名称的“外人”。
叶小星很苦恼,在城市中遭受同学们的冷眼相待,处处受到排挤,好不容易坚持到能够融入其中了却又被迫退学回了老家,然而老家里熟悉中的弟弟、堂姐、堂弟也已然变得面目全非——或许发生变化的只是叶小星自己吧!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着,上学、玩耍、吃饭、睡觉,叶小星陷入了一种被动的循环状态,虽然做着和以往几乎一模一样的事情——同一个人、同一个地点、甚至衣服穿着都没变,但是终究体会不到以前的轻松愉悦、天真烂漫。
母亲走的时候给叶小星、叶小江两人留了两三百的零花钱,说是平时用来买些零食吃。身为哥哥的叶小星理所应当掌管了家里的财政大权,决定着这些钱什么时候花、该怎么花、一次花多少。
某日,叶小星发现钱少了很多,而放钱的地方只有自己和弟弟叶小江两人知道,叶小星很容易就锁定了嫌疑人。
当天吃过晚饭,叶小星当面质问叶小江:“柜子里的钱是你偷拿了吧,那么多的钱你都买什么了?”
“我没拿!”叶小江低着头,否认道。
“没拿,钱怎么少了?放钱的地方只有我们俩知道,就是你拿的!”叶小星一口咬定道。
“钱花哪了?”
叶小江不敢直视叶小星的眼睛,弱弱的为自己辩解道:“不是我拿的。”
“你还撒谎是吧!”
叶小星生气,抬脚在叶小江屁股上狠狠踹了两脚。这是叶小星第一次打弟弟——第一次!
叶小江哭了,站着一动不动的哭。
“是不是你拿的?”看到叶小江哭,叶小星慌了。
叶小江不说话,只是哭。
“承认了吧,以后再偷钱还打你!”叶小星威胁道。
很快,听到哭声的奶奶赶了过来,看到叶小星在教训叶小江,奶奶觉得可乐,满脸堆笑道:“你打他干吗?”
“他偷钱!”叶小星理直气壮。
“偷了多少?”
“不清楚,反正少了很多!”
奶奶笑了:“别打了!”说完便走出了屋子。
“以后别在偷钱了啊!”叶小星说完也走了出去。叶小江站在屋里一动不动,只是哭。
没多久,叶小星再次回到屋子的时候,叶小江已经不在了,叶小星不以为意,只当是跑去了其他屋子,找堂姐堂弟玩去了。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奶奶过来半开玩笑的对叶小星说:“叶小江不见了,这么晚了跑出去别走丢了,都是你打他打的了,你快出去找找他!”
“谁让他偷钱了,不去!”叶小星不认为是自己的错。
“不去拉倒,丢了就丢了,我也不管。”奶奶无所谓道,
紧接着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奶奶刚走,叶小星就坐不住了,连忙跑出家门上去找弟弟,身后,好奇的堂姐堂弟也跟了出来帮着寻找。天已经黑了,好在路灯亮着。
在家的两三百米处有一个亮着的路灯,路灯旁有几个摆放着的红砖堆——平时玩躲猫猫的时候,小伙伴们都喜欢往砖堆里面钻。叶小星在砖堆的阴影里找到了正在哭泣的叶小江。
叶小星伸手擦着叶小江脸上的眼泪道:“别哭了,回家!”
叶小江哭的更厉害了,不过却还是跟着叶小星回了家。
“以后不许偷钱了知道吗!”回到家,叶小星“教育”着弟弟。“你要花钱的时候和我说一声,我就给你了,别背着我自己拿。”
“本来钱就不多,我们要省着点用,不能一下子就都花光了!”
叶小江不说话,只是轻轻点着头表示认同。
“以后也不许撒谎,拿了就是拿了,没拿就是没拿。”
“睡觉吧!”看着仍旧在轻轻抽泣的叶小江,叶小星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可以肯定的是自己做错了,但是错在哪了呢?以后再遇上这种事情该怎么处理呢?他不知道,或许仍旧如此吧……
自从叶小星打了叶小江之后,两兄弟之间的隔阂更加深了,叶小江几乎是不理叶小星的,不主动说话,甚至见了面也都低着头——叶小江彻底属于了堂姐堂弟的阵营。
以前的叶小江老是跟在哥哥叶小星屁股后面跑,走到哪跟到哪,不让跟着就哭闹。邻居见了都说:“这俩兄弟真好,小的粘着大的,大的宠着小的,跟一个人似的。”
起初和堂姐堂弟一块住在奶奶家的时候,叶小星两兄弟和堂姐堂弟姐弟俩是平等的,两家“势均力敌”。虽然爷爷奶奶对堂姐、堂弟更加的疼爱,但至少明面上,叶小星两兄弟与堂姐、堂弟之间的关系是平等的。
可是在叶小星离开的半年中,这种平衡被打破了,弟弟叶小江的“地位”变得很“卑微”,对堂弟的“命令”很是服从。这让归来的叶小星感到诧异,也很愤怒——对堂弟的“强横”愤怒、对弟弟的“懦弱”愤怒。
虽然愤怒,但面对这种情况,叶小星却也是无能为力。在这个家中,他已然算是个没有任何地位的新人,新人什么也改变不了。
堂弟并不只满足于叶小江的“服从”,甚至在叶小星面前也要维护自己一言九鼎、不容置疑的地位。这让叶小星非常反感,面对堂弟的一些蛮横的行为,叶小星尽量在不撕破双方面子的情况下极尽所能的反抗着。
因叶小星不让堂弟碰自己的玩具而被奶奶赶出家门的事情,就发生在父亲母亲离开的一个月后。或许这就是叶小星和堂弟最初的矛盾点吧!
值得一提的是,叶小星和堂弟是上同一个年级的,甚至是同一个班级,以前的二年级是,回归后的三年级也是。二年级的时候,堂弟的成绩是不如叶小星的,叶小星倒也不觉得两人之间有什么矛盾、冲突。三年级的时候,叶小星的成绩不如堂弟,明面上两人之间倒也没有什么矛盾,不过却互相在暗中较着劲。叶小星想重新拾取自己作为堂哥的尊严与荣誉,堂弟跃跃欲试,欲向不可同日而语的堂哥发起挑战,夺取同样可以属于自己的尊严与荣誉。
没有对错,只有竞争。
只不过在竞争开始之前叶小星就已经是输了的,不知不觉地把弟弟叶小江输给了堂弟。
随着时间的流逝,叶小星和堂弟之间的矛盾日益加深,小冲突不断,双方各自为着自己所认为的“荣誉”做着斗争。
在叶小星与堂弟的“对峙”关系持续了大概六个月后,最终,双方因一件小小的口舌之辩爆发了一场不可避免的、毁灭性的“战争”!
叶小星和堂弟在玩弹珠游戏,由于长时间分不出胜负,两人的情绪变得越发的躁动,随后的每次较量,双方都会向对方放一句“狠话”,慢慢的“狠话”变得越来越不堪入耳,侮辱谩骂的字眼开始出现,继而两人大打出手。
与堂弟想比叶小星的体格相对“魁梧”些,毕竟长着一岁,年龄上占着优势。堂弟逐渐落了下风,叶小星见招拆招应对从容。不过,一人的出现瞬间击溃了叶小星的优势。
堂姐比叶小星高点,两者体格上差不多,甚至叶小星相对还要瘦上一点。女人打架不外呼抓头发,指甲挠。
随着堂姐的加入,叶小星很快败下阵来,头发凌乱不堪,脸上被抓了几道血淋淋的口子,身上到处是堂姐、堂弟踹的脚印。双全难敌四手,叶小星打的得很是憋屈。
初始,叶小星与堂弟打架仅是抱摔,没有下狠手,一心为了自己作为堂哥理应得到的尊重而战斗。堂姐的加入彻底改变了“战斗”原本的性质。两“兄弟”之间的矛盾上升为两个家庭之间的矛盾。
面对齐心协力狠揍自己的堂姐堂弟,叶小星第一次见识了血缘关系的重要性。堂姐堂弟的关系在亲姐弟前变得一文不值。
转眼瞥见远远站着的弟弟叶小江,叶小星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苦涩感。虽然平时弟弟和堂姐、堂弟走的很近,但这一次他没有站在堂姐堂弟的阵营,没有与其一块打自己——但是也没有帮自己,只是“呆呆”的观看着这场与自己无关的战斗。
打架的动静把爷爷引了过来,爷爷上来一把抱住了叶小星,堂姐堂弟趁机又锤又踹,叶小星被“束缚”住了胳膊,无法防御无法还击。
在爷爷的制止下双方结束了“战斗”,这场战斗中,堂姐堂弟明显是胜利者,叶小星输了。或者没有输赢——因为叶小星心中是不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