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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时候，弟弟并没有回来吃饭，应该是去爷爷家了。叶小星则在家热了个馒头煮了点粥。
弟弟叶小江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四五点钟了。
“干完了吗？明天还去吗？”叶小星问道。
“去。”
“你在奶奶家吃的什么饭？”
“面条。”
“堂姐堂弟，咱叔，都去干活了吗？”
“去了。”
“爷爷中午的时候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啊？”
叶小江疑惑道。
“不想接。”
“他打电话是叫你去吃饭呢。”
“……不去。”
没干活去吃饭，怕是会被爷爷奶奶、堂姐……嘲笑的吧。
第二天，弟弟叶小江继续给爷爷干活，叶小星待在家里写作业。
六月份，父亲母亲离开家四五个月了。期间，叶小星、叶小江除了每天上学去学校、吃饭睡觉在家、星期天在家看看电视外，几乎没有去过其他地方。两人在村中如同消失了一般，脱离了别人的视线，因此，一些关于两人的闲言杂语开始在村民之间传了起来。
“那叶家老二的两个孩子见面了不知道叫人。”
“两人也不出门，在家怕憋成了傻子吧！”
“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孩都不这样的。”
“爸妈不在家，又不愿跟他爷爷奶奶住，指不定过生什么样。”
“路上碰见长辈不知道喊人确实挺傻的。”
“人家孩子都天天到处跑着玩、疯，这俩孩子跟小媳妇儿似的不敢出门见人。”
……
叶小星第一次听到这些议论声是从家里出发去学校的路上。
从家里出来的胡同口与大路之间有一个相交的三岔路口，邻里村民茶前饭后通常会聚在路口唠些八卦家常，什么谁谁家的孩子二十二了因名声不好一直没有媒人给说媳妇了、什么谁谁家又添了个孩子了、国家又有什么大新闻了、香港澳门几几年回归的、澳门赌博是合法的，鸡蛋又涨价了、哪哪的超市有促销活动了，谁家又有什么“新鲜”的事了……
杂七杂八的，好不热闹。
叶小星经过路口的时候，一个听到过关于叶小星、叶小江两人闲言的人顿时来了劲头。
“这不是那叶家老二的孩子吗，叫什么来着？叶小星还是叶小江？”
“这个是老大叶小星。”知情的邻居开口道。
“这老大见了长辈也不知道叫人，像个哑巴似的。”
“老二也是不说话，有时候买馒头碰见了，也不知道吭声。”
“……”有的村民怕叶小星听到，并没有接过那人的话巴往下说，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那说话的人却不在乎，继续道：“这老大叶小星几乎没见过他出门，老是待在家里，怕是憋出了什么病吧……”
这些话像一条条毒蛇慢慢钻进了叶小星的耳朵里，疼痛、羞辱、愤怒。快步走过路口，把人群甩在身后，叶小星脑海中开始浮现出自己把那个说自己坏话的大人按在地上狠狠胖揍的画面。
这叶小星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对邻里村民害怕、畏惧，以往在“他们”身上感受到的热情、纯朴、善良瞬间化为乌有。父母不在身边、爷爷奶奶的不照顾大概早就注定了叶小星兄弟终会成为村民门重点关注的焦点、成为村民门议论的话题。或许是在村中没有依靠、或许是两兄弟的自身缺点、或许是叶小星没有能够从父母那里学会与村民打交道的能力，总之，这种关注、议论对叶小星、叶小江是无益的。
随着时间的慢慢流逝，村民之间对于叶小星、叶小江的议论声越来越多，两兄弟的坏名声被传的越来越广，大到叔叔婶子、大爷大妈，小到六七岁的孩童。
大人们平时也仅仅是背后议论而已，有个别的会有经无意的当面悄悄说上几句，碰上这种情况叶小星都会装作没听见，继续走自己的路。然而孩童却是不如大人们处事那么圆滑、拥有人前人后两幅面孔，听到坏的就是坏的、好的就是好的，坏的就拿出坏的面孔对待、好的就好面孔对待。
一次叶小星放学回家，走在大马路上，突然冲出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冲自己喊道：“傻小星、傻小星。”
这孩子叶小星认识，也姓叶，父母同样常年在外面打工，由其爷爷奶奶照看，是其爷爷奶奶唯一的孙子。两家距离一二百米，同属一条胡同，不过上学抄近路，却是很少路过其家门口了。叶小星却是很好奇这小子倒是怎么认识自己的。
叶小星不耐烦的冲小孩回道：“滚！”
小孩突然冲叶小星脸上撒了一把事先抓在手中的沙土。叶小星慌忙往后一躲，沙土落在了胸前的衣服上。
叶小星生气，去抓孩子，孩子迅速跑开……不过六七岁的孩子在十一岁的叶小星面前怎么着都不是对手，很快便被叶小星逮到了。
抓住小孩胸前的衣服，叶小星狠狠的推搡了两下……
“呔，你打我家孩子干吗！”
突然，一道怒喝声在不远处响起，只见一名五六十岁的胖妇人蹬着三轮满脸狰狞的向叶小星这边赶来。
来人是孩子的奶奶，叶小星认识。叶小星连忙松开抓着小孩衣服的手，
小孩连忙跑开。
胖妇人蹬着三轮很快冲到叶小星近前，不过并没有停下的意思，直直的向叶小星冲撞过去。
叶小星慌忙抓住车头，吓得慌忙后退。
“我家孩子怎么惹你了，你打他，有能耐你打我。”胖妇人不依不饶。
胖妇人用力蹬着三轮车，不知道是只吓唬吓唬叶小星还是真要撞叶小星，反正叶小星被吓的魂不守舍、一边用手推挡着车头一边连连后退。
大街上的人并没有上前帮忙，只在一旁笑嘻嘻的看着。
就在叶小星与孩子的奶奶僵持不下的时候，五六十米之外，传来一道爆喝声“干嘛呢，欺负我家没人了是吧。”
“两个孩子打架，你个大人跟着掺和什么。”
叶小星循声望去，不远处，和几个大人蹲坐在一起的小叔冲着这边大喊道。
胖妇人连忙刹住车，辩解道：“谁让他打我家孩子的，打我家孩子就是不行！”
“他爹娘不在家就任由你欺负了是吧。”远处的小叔虽然没有过来，但是口中却丝毫没有给胖妇人留情面。
胖妇人羞怒，口中骂骂咧咧的，下车就要去和小叔理论，远处，小叔也不示弱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这时，街边冲出一位大人连忙拉住胖妇人，并劝说其不要动火，远处也有人拦着小叔。
那拉住老妇人的大人，扭头冲叶小星连连摆手让其赶快走。
叶小星听话的离开了。
后面发生的事叶小星没有参与，就都不知道了，有那么多人拦着，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不过叔叔和胖妇人两人当天的心情是好不了的。
匆匆忙忙回了家，叶小星把院门紧紧地关上，正屋的门是开着的，里面不断响起男人女人的说话声，并且还有轻音乐跟着伴奏、听着很是热闹。
推门进屋，早早放学的弟弟正坐在床头看电视，家里面除了弟弟外，再无他人。
“家里还有馒头吗？”叶小星放下背包，颓然道。
“还有一个。”
“你去买些馒头吧，再买些辣条，豆瓣酱。”
“买什么样的辣条？”
“买那种卷的，那样的好吃……没有的话就随便吧，钱在最里面的抽屉里。”
“嗯！”
叶小江拿了钱，推出自行车骑着去村里的小卖部，小卖部的旁边就是馒头店，两家倒也不算远。
叶小星则去厨房往锅里添水加米煮粥。
“家”虽然只有叶小星和弟弟两人居住，但却是其心中最安全的避风港湾，只要关上门，就能够把一切“恐惧”拒之门外
，只有在家里，才能感受到内心深处的那丝安全、踏实与放心，任何的流言蜚语都伤害不到自己。
叶小星不知道小叔与胖妇人之间的争吵是否被邻居调解了，不过自己在村中的坏名声却是依旧存在的，此时的叶小星还无法寻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
大人们只在背后议论，很少当面说，对此叶小星倒也愿意装聋作哑，小孩们的做法则就比较“光明正大”的多了，有的看见自己了会故意躲的远远的，然后大喊道：“傻子叶小星、叶小星大傻子。”
更有甚者直接来到自己家门口，一边敲门一边喊。
不知道村里的孩子是从哪个大人口中听到关于自己的“好”名声，总之“傻子小星”这个名头却是在他们当中传开了。
有次星期天，两三个孩子聚在自家门外，一边敲着门一边嬉笑着大喊：“傻子叶小星、傻子叶小江……”
叶小星气急，大人门议论自己，自己无能无力，只能在脑海里把其挨个揍一顿罢了，但面对这些比自己矮上一头的小屁孩，反倒用不着幻想，现实中自己就可以将他们给一一收拾了。说揍就揍，忍无可忍的叶小星摩拳擦掌、怒气冲冲的去给小屁孩开门。
不过令叶小星有些错愕的是，当自己打开门的时候，叫骂的小屁孩早早就跑开了，并不靠近自己，只站在稍远处继续叫骂。
叶小星生气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好笑。对方比自己小四五岁，愿意追的话倒也能够追的上，只不过费些功夫罢了，但是叶小星担心如果追出胡同口跑到大街上，万一碰到小孩的亲人、家人，怕是挨打吃的又要是自己了。
眼珠一转，叶小星敞开院门，转身回到屋里。
叶小星的行为似乎更加印证了从大人们那里听到的“叶小星”窝在家里从不出门的传言，三个孩子见叶小星并没有追出门把自己怎么样，心里顿时有了底气，变得更加的肆无忌惮了。
三个孩子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望了望，接着便大模大样的走进院子里。
叶小星从屋里出来。
三人见状连忙止住身形，并嬉笑着、试探性的喊了声：“傻小星。”
叶小星也不恼，反而看向其中一个面生的孩子，发问道：“他是谁家的？怎么没见过？”
叶小星不动声色的接近三人。
“他是我同学，XX家的。”喊的最欢的人回应道。
随着叶小星的不断逼近，三个孩子也警惕的慢慢后退着，一副随时准备跑路的样子。
“你好像上一年级了吧”抓人有些困难，叶小星便试图绕过三个孩子慢慢靠近院门，来个瓮中捉鳖。
三个孩子只是防着叶小星靠近自己，却浑然不觉自己距离大门越来越远。
“我都上二年级了，七岁了，他六岁。”
“六岁……六你X，你们今天都得给我挨打。”
叶小星堵在门口，凶像毕露，三个孩子吓得哇哇大叫，
拔腿朝着叶小星身后的大门冲去。
叶小星左右开工，对准三人的屁股左一脚右一脚的踹着，不过并没有下狠手。
很快，三个孩子跑出去了两个，叶小星唯独把那个骂的最欢的孩子堵在了家里。
关上大门，让外面的两个孩子进不来，里面的一个出不去。
“你刚才喊我什么？”叶小星撸吧撸吧袖子，面带微笑的向小孩慢慢走去。
“傻小星，傻子。”小孩并不害怕，依旧嬉皮笑脸道，显然是刚才叶小星打的太假了，不够凶狠。
“嘿嘿。”叶小星笑了两声，这次是真的发火了。
一把揪住小孩的衣领口，抬起右脚狠狠踹了小孩的屁股一脚。
“你打我，我回家给我妈说，让我妈打你。”
“给你妈说……说吧，我连你妈一块打。”叶小星又踹了一脚。
“我让我哥打你。”
小孩有些害怕了。
“让你哥打我、让你哥打我……”叶小星一脚一脚狠狠地踹着。
“我错了~”小孩求饶。
“你刚才喊我什么？”叶小星抬脚继续踹。
“哥、哥、小星哥。”
叶小星好笑，按辈分来排，自己应该喊这小孩叔叔，显然这孩子为了不挨打是什么都喊的出来的，看来是真的知道害怕了。
“下次再骂我，就不只是踹你屁股了，脸给你打成屁股。”叶小星恶狠狠的威胁道，同时又朝小孩屁股上狠狠补了两脚，以增加威慑力。
“哥，哥！”
小孩又喊了两声。
气消了的叶小星放开小孩。
“你把我的衣服都弄脏了，回家我妈该骂我了。”小孩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屁股，伸手拍打着上面的泥土。
看着皮实的小孩，叶小星心中刚涌起的愧疚念头瞬间就消失了，不过到底是被自己打怕了的，看自己的眼神都变得小心翼翼了。
另外两个小孩倒也挺讲义气，并没有抛下同伴跑掉，只在门口不停转悠，时刻打量着院内的动静。
“都怨你。”小孩不满道。
“你说什么？”叶小星瞪眼道。
“……你在家干嘛呢，一块出去玩吧。”
“有事，没空。”叶小星打开大门，下了逐客令。
门外的两个小孩连忙跑开，门内的小孩还想待一会儿，不愿离开，叶小星直接就给提溜了出去。三个孩子一块跑开，叶小星关上大门。
对于揍小孩这件事，叶小星还是有些担心的，担心其父母知道后会不会来找自己的麻烦。
十多天后，爷爷要给光秃秃的麦田浇水，叶小星不情愿的过去帮了忙。在地头的水井处，叶小星与被自己揍一顿孩子的父亲偶遇了。
“奶奶个腿的，见了我也不知道吭声，跟个哑巴似的，不会说话。”孩子的父亲骑着电动车在坑坑洼洼的小路上颠簸前行。
“你知道应该喊我什么吗？”
“知道。”叶小星冷冷的注视着小孩的父亲。
“……”
“今年太旱了，你家的地浇好了没，等会儿我也把东西拉过来，浇一下。”
爷爷突然走了过来，小孩的父亲见状，态度顿时缓和了不少，估计是担心爷爷听到了那句“奶奶个腿的”。
“还得等会儿，你家的地也还可以，不是多旱，我家的都出裂纹了。”爷爷拿把铁锹要去田间地头堵水。
“听说现在老鼠也挺多的，昨天某某浇地，冲出了好几只老鼠。”
“嗯，地里的老鼠是多，还肥的很，浇地的时候到处乱窜。”
“……”
一时间，小孩的父亲倒是把叶小星的事抛之脑后了，瞧着水井还有人用着，便骑着电车去自家田头察看情况去了。
“小星，别看着水井了，跟我过去帮忙。”
叶小星跟在爷爷后面，去地里忙活。
那小孩家大人说自己的话，虽然爷爷“没有听见”，但叶小星始终是耿耿于怀的。或许一句“奶奶个腿的”只是长辈捉弄晚辈的玩笑话，但是，对于被很多人在背后议论的叶小星来说，却是一种偏见、一种诋毁、谩骂。
同时叶小星也明白了那小孩口中的“傻小星”是从哪里听来的了，显然孩子的父亲没少当孩子的面议论自己。
一想到小孩父亲把自己的事迹当做茶前饭后的笑谈，在背后肆无忌惮地议论自己时的“丑恶”嘴脸，叶小星就出奇的愤怒。
不过……到底是十一岁的孩子，面对村民的流言蜚语、无所顾虑的诋毁、谩骂、嘲笑、捉弄，叶小星只得忍气吞声，父母不在身边，生活中又与爷爷奶奶的不和，叶小星和弟弟在村中几乎没有了依靠。
叶小星不知道自己的“坏名声”是如何传出去的，第一次听说大抵是从爷爷那里吧。“笨、不聪明、没见过世面、话少、不爱说话、老实，将来会吃亏。”
以前住在爷爷家的时候爷爷没少评价自己。不过外人却不会这样议论。不知为何自打叶小江带着弟弟独自居住后，关于两人的流言蜚语就传开了，而且越来越广。
爷爷对自己的评价与村民在背后议论自己的声音是相差无几的，叶小星理所应当把爷爷划到了诋毁自己的村民队列当中。
或许村民和爷爷对自己的评价与事实是没有太大的出入吧，或许自己本身就有一定的原因。叶小星想过要改变，要成为他们口中见人会说话的孩子，但是却无从下手，村里面的人大都排着辈分的，遇见的十个人当中有九个都是要喊些什么的，如爷爷、奶奶、哥哥、嫂子、姐、小姑、大伯、大娘、叔叔、婶子。叶小星不知道遇到不同的人自己应该喊些什么。
没人教导叶小星自家在这些村民当中排着什么辈分，辈分多高、多低，应该喊这个叫什么、喊那个叫什么。小的时候爷爷奶奶没时间给六个孩子一一教导这些，父母只有过年回家，也很少提及这方面的问题，本身年龄小，不知道辈分也情有可原。再大一点，兄弟俩就单独住了，身边没有长辈的引导，两人对邻里之间的辈分又知之甚少，平时与邻居碰了面不知道喊人，因此落得了一个“傻子、哑巴、不会说话”的名头。
不知道喊人会落一个不会说话、傻子的名头，如果瞎喊，喊错了的话却还是要落一个傻子的名头的。
原本上喊长辈是一件高高兴兴、发自内心的友好行为，叶小星每天被学习生活所困、柴米油盐所乱、流言蜚语所扰，却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友好不起来的。对于流言蜚语叶小星束手无策。
十一岁的年纪正是什么也不懂得隐藏的年纪，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叶小星需要一副能够隐藏自己真实情绪、能够与人周旋的面具，但是现在的他只有选择躲藏在能够遮挡外界伤害的、空荡荡的家。
只有在家里才听不到村民的流言蜚语、看不到村民们鄙夷的目光，对叶小星来说，有三座老坟的家成为了唯一让自己感受到安全的净土，并且她是独属于自己的，外人不会踏足此地。
叶小星对村民门的指指点点是感到害怕的，以至于后来逐渐对大街小巷感到恐惧，特别是经常有村民聚集的十字路口，叶小星是能躲着走就躲着走，躲不了就小心翼翼的晃悠过去，尽量避免引起人群的注意。
但是，村民的议论声却时不时的会在耳边响起。
叶小星的行为在村民的议论声中在慢慢发生着改变，其行为的改变也在影响着其内心的变化。这种变化是不可避免的，也是无法挽回的。
而对于弟弟叶小江来说，哥哥叶小星的变化却是灾难性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