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姐堂弟堂兄的关系在这场“战斗”中彻底毁灭,血缘关系占领上风,原本融合在一起的一家人彻底决裂为两家人。
自和堂姐堂弟打架后,叶小星敏锐的发现奶奶完全不待见自己了,平时一句话也不说,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任何交流。做好饭的时候也没人喊自己,都是别人吃了一半或是吃过了,叶小星才后知后觉的去厨房。
叶小星与
堂姐、堂弟处于冷战期,自然是不会在一块玩的,不过叶小江倒是非常乐意跟着堂姐、堂弟四处跑。
叶小星再一次体会到了被孤立的苦涩感,被堂姐、堂弟孤立,被爷爷奶奶孤立,被弟弟叶小江孤立。叶小星第一次产生了逃离这个家的念头。
十月份,与堂姐、堂弟的打架事件已经过了半个多月,叶小星被孤立的状态仍旧在继续,不堪忍受的叶小星想到了一个好去处——真正自己的家。
“家”距离爷爷奶奶家仅有一千米左右的距离,是一个拥有三间屋子的小平房,位于村子的最边缘,西南两面是荒无人烟的农田,东面是堂姐、堂弟家的房子,背面是一片阴凉的小树林。在叶小星小的时候,父亲、母亲、弟弟一家四口人就在这座房子里生活,堂姐一家四口居住在旁边。
随着父亲母亲,伯父伯母常年在外出打工,小孩子都送去爷爷奶奶家生活,两家的房子也就空闲了起来。
因为常年无人居住,
院子里面杂草丛生,又因两面靠着一望无际的农田,使得房子显得更加的孤寂、更加的荒凉。
某日,叶小星不知道从哪来的勇气,让弟弟找到自家的钥匙拿给自己,打算回去空闲了多年的自家里居住。
接过钥匙,叶小星非常期待的问弟弟叶小江道:“要不要和我一块去老家住。”
“不去!”叶小江果断拒绝,继而转身回了爷爷奶奶家。
看着叶小江的背影,叶小星的目光变得凛然起来,弟弟在心中的位置理所当然的被划到了堂姐堂弟的阵营。
空闲了多年的屋子一时间是没法住人的,叶小星拿钥匙是想先去查看收拾一番,为以后的搬家做好准备。
叶小星和堂姐两家的屋子由一条共同的院墙围着,有一道可以挪动的木栅栏门作为出入口,平时爷爷奶奶会在院子里开垦出一块空地,用来种些家常的瓜果蔬菜什么的。
十月份却是什么蔬菜也种不了的。
轻车熟路的走到自家的院墙外,用力抬起栅栏门,轻轻挪开一条能够进入的空隙,叶小星深吸了一口气抬脚走了进去。
院子里面杂草丛生,有绿意盎然的,有枯黄颓败的,从栅栏门到屋子正门的一条小道若隐若现的埋在野草闲花下。四周很安静,听不到人的说话声,只有一些稀稀拉拉的寻不见踪迹的鸟唳声,这让叶小星心中有些发毛。
特别是院子中央,正对着屋子正门的三座土坟包,离栅栏门最近的坟包埋的是太爷爷,稍远些的两个叶小星记不清了,以前听父亲说过,好像是爷爷的长辈。
院子里的三座土包坟自打母亲嫁过来的时候就有了,那时候爷爷家里穷,没钱给父亲盖婚房,更没钱在村里买处好的地界。
婚房是父亲打工挣钱,一砖一瓦亲手盖起来的。院子里有三座土包坟的事,父亲一直瞒着母亲,直到俩人结了婚,母亲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已婚房的院子里竟然有三座坟包。
后来就常听母亲念叨:“如果早知道院子里有三座土包坟,说什么是不会嫁给你爸的。头嫁过来的那些日子老是跟你爸生气,甚至闹过离婚,自打有了你后才算安定下来……终究是被你爷爷骗了的。”
因为院子里的三座土包坟,母亲也变得非常迷信,平时会找算卦的看风水,该怎样垒墙了、院子里种些什么植物了、特殊的日子有什么禁忌了……总之一切能够让自己过的心安理得,能够减少心中对土包坟恐惧的玄乎事情,母亲都是很上心的。
叶小星自打出生后就没少得病,三天两头的感冒发烧,每日三餐顿顿离不开药物,屁股上因为经常性的打青霉素而留下一块拇指大小的凹陷——这件事情是叶小星询问母亲自己屁股上凹陷疤痕的来历时,母亲告诉自己的。
当时母亲还顺带提了下小时候得疝气的事,叶小星查看了一下,发现自己大腿根处果真也有一个疤痕,母亲说那是治疗疝气留下的。
母亲为了证明自己的迷信不是空穴来风,向儿子叶小星唠叨道:“你小时候老是生病那段时期,我去给你请了个菩萨挂在脖子,自打那以后你就没生过病,等你再次生病的时候,你脖子上的菩萨已经没了,不知道怎么被你弄丢了!”
“你小时候可是没少折腾我的,三天两头生病,晚上又哭又闹的,太磨人,我怎么生了个你这个小冤家。你弟弟比可你好带多了,所以你以后要好好的疼我,我要求也不高,我老的走不动的时候,你能够像我这么照顾你似的照顾我就行了。”以前在家的时候,母亲老是在叶小星耳边半开玩笑似的念叨着。
每当叶小星对母亲的迷信故事信以为真的时候,母亲又会神态自若地否定道:“哪有什么鬼神之说,都是假的……你不怕它它就不存在。”
母亲的话,年幼的叶小星似懂非懂,只当是一件件趣事,听完了就抛之脑后,无忧无虑的跑去玩耍了。
收起幼时的记忆,十一岁的再次身处于自家的院落中,只不过此时的院落没有了母亲、父亲、没有弟弟,荒芜的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心虚的瞥了一眼三座相互依偎的老坟,叶小星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记忆中的家有多么的恐惧。三座圆润的土包在密密麻麻的杂草中显得是那么的鹤立鸡群,有的坟头草甚至有叶小星的个头高了。
把三座土包坟视为“死物”,叶小星大踏步走到紧闭的堂屋门前掏出钥匙拧开了锁头。
推开两扇依稀能够分辨出红颜色的木门,一股潮湿的土腥味迎面扑来,其中夹杂着木头的腐烂味、老鼠麻雀的屎尿腐臭味。堂屋的沙发、桌子上,落得满是鸟屎、尘土、羽毛,地面上到处是老鼠屎。
头顶上传来轻轻的蠕动声,并伴随着微弱的鸟叫,那是在红瓦下面安家的麻雀。小时候,因为做窝的麻雀太多,每到下雨房子老是漏水,为这,父亲没少带着叶小星在自家屋顶掏鸟窝。
屋子里的光线有些昏暗,叶小星伸手拉了拉白炽灯的开关,没亮,家里没电!
叶小星探头探脑往旁边的卧室里瞅了瞅,借着窗户的亮光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衣柜的轮廓,再往深处就是黑乎乎一片了,黑暗中突然响起一道短促的“吱吱”声,是受到惊吓的老鼠。
叶小星没有进入光线昏暗的卧室,只在堂屋里驻足,透过两扇开着的门,迅速打探了一下左右两边的内屋。
叶小星很快得出结论,这个没水、没电,荒芜了多年的“家”自己一个人收拾不好,住不了。
心中松了一口气,叶小星迅速退出堂屋,关住两扇木门,插上铁闩,上了锁头后,逃也似的离开了院子。
虽然家里不能住人,逃离爷爷奶奶的计划泡汤了,但是叶小星失落的同时反而觉得有一种庆幸。——庆幸自己不必再纠结住在三座坟包的院子里。
如果有水有电,估计叶小星也是不敢独自一人住在自己家的吧,即便仍旧住在爷爷奶奶家,忍受着所有人的排斥。
后来做的一个梦,更是加深了叶小星对自家荒宅的恐惧。
梦里面是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叶小星独自一人来到自家荒宅的围墙外。
还没走近栅栏门就听到院子内有嘈杂的哭泣声传来,好奇心令叶小星推开栅栏门走了进去。
只见三座土包坟前各自竖着一根白幡,每根白幡下躺卧着一个痛哭的身影,身影前燃着火盆。三道身影鲜血淋淋,残缺不堪,有的没了胳膊,有的没了脑袋,有的没了腿。
身影见了叶小星哭的更厉害了,含糊不清道:“帮……帮……帮我!”
叶小星骇然,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外面的天空漆黑一片,叶小星却是吓得不敢再睡觉,一直睁眼到天亮。
没过两天,家里下了一场大雨,雨过天晴爷爷带着铁锹独自去了荒宅,临近饭点时爷爷都还没有回来,叶小星便遵从奶奶的指示去喊爷爷吃饭。
透过栅栏门,叶小星看到了正在忙碌的爷爷——大雨把一座土坟冲塌陷了,坟包上露出一个漆黑的洞口,爷爷正一铁锹一铁锹往里面填着泥土。
叶小星站在栅栏门外迅速和爷爷打了一下招呼,便吓得转身跑掉了。
从那以后叶小星便对自家的荒宅有着很深的恐惧和抗拒心理,即使是荒宅的周边平时也是不愿意去的,被视为禁区。
从那以后,叶小星便尝试着适应在爷爷奶奶家的生活,适应偏见、适应不平等、适应堂姐堂弟的蛮横,在平常的生活中装傻充愣扮做一个遵守“规矩”的人。
叶小星的记忆中,爷爷奶奶是很少给自己买过衣服鞋子的,平时的穿着大都是每逢假期去姥姥、大姨家住,姥姥、大姨花钱给自己买的。仅有的一次是发生在十一二月份,雪都下了好几场,叶小星没有棉鞋穿,脚上穿的仍旧是秋天的单布鞋。
碰巧母亲和叶小星通电话,嘘寒问暖道:“家里冷不冷?下雪了吗?多穿些衣服,别感冒了……”
叶小星老老实实的回答:“不冷,就是冻脚。”
“冻脚就穿厚点的棉鞋,多垫上一双鞋垫会暖和点。”母亲在电话里嘱咐。
“我没棉鞋!”
母亲惊讶:“你去年的棉鞋呢?”
“在外面穿回来的那双丢了(和父母从外地回来时只带了脚上穿的一双鞋子),再以前的穿不下太小了。”
……
和母亲通完电话四五天后的一个晚上,准备睡觉的叶小星在自己床头上看见了一双新的棉鞋。对于这双来历不明的新棉鞋,叶小星是不敢擅动的,因为它不像、也不应该是属于自己的“礼物”,第一、鞋子明显比自己的脚大了许多、第二、爷爷奶奶也从没给自己买过新鞋子,再有也不可能是送给和自己睡一张床的弟弟叶小江的。
“应该是给爷爷买的,碰巧放到了自己的床上而已,但是为什么会“碰巧”呢?是放错了?”叶小星纠结的猜测着。
为了解决心中的疑问,叶小星决定去旁敲侧击一下家里唯一有权利能够买这双鞋子的人——奶奶。
离开“卧室”,对面堂屋的门还亮着,堂姐、堂弟、奶奶的身影都在里面。十岁的堂弟平时是和奶奶一块睡的,叶小星进去的时候,俩人正走出堂屋准备去卧室休息了。
叶小星不着痕迹的凑上前去,漫不经心的开口道:“我床上的那双新鞋子是谁的啊?也不拿走?”
奶奶看了看身旁的堂姐堂弟,神情有些慌乱道:“哪儿有什么鞋子,去睡觉去!”
站在一旁的堂姐堂弟警惕的打量起奶奶与叶小星,暗暗地听着两人的对话。
叶小星疑惑:“就在我床……”
奶奶连忙推搡了叶小星一下,并冲其使着眼色:“睡你的觉去!”
叶小星识趣的闭上了嘴巴,心中大致是理解了奶奶的示意“鞋子是买给自己的,不过不能让堂姐堂弟知道。”
悻悻地回了卧室,叶小星便迫不及待爬上床试了下新鞋子,除了大了点倒是挺暖和的,
叶小星很喜欢。弟弟进来时,叶小星还特意穿上新鞋子在床上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
弟弟叶小江好奇,问道:“鞋子哪儿来的?”
叶小星探头朝屋外瞅了一眼,凑到弟弟跟前悄声道:“奶奶给买的,你千万别和堂姐堂弟说,奶奶不让。”
当天晚上,叶小星兴奋的睡不着,恨不得搂着新鞋子睡觉。遵从奶奶的意思为了不让堂姐堂弟发现,叶小星特意把新鞋子藏了好几天,直到脚冻得实在受不了才后知后觉的穿上新鞋子。
半个月后的某一天,不像对于叶小星的偷偷摸摸,奶奶光明正大的给堂姐、堂弟一人买了双新鞋子。
奶奶的说法是:“之前给叶小星买了双鞋子,这次理应给堂姐堂弟买……叶小江有替换的鞋子,就用不着买了。”
无论奶奶解释与否,叶小星都是不会有任何异议的,他已经从这个“家”中摸索到了某种独属于自己的生存规则,只要老老实实遵守这些规则,就很少会有麻烦缠身。或许奶奶的解释不是说于叶小星、叶小江听的,只是为了使自己的做法看起来更加理所当然罢。
……
由于之前的转学经历,回到老家后的叶小星学习成绩老是跟不上,一直处于中下游水平。三年级结束时,叶小星的期末成绩勉强达到了升四年级的分数线。不过自从上了四年级,叶小星每门课程的成绩就从来没有及格过。四年级的两个学期过的很茫然,学习上止步不前的叶小星毫无意外的坐了一级。
如果说先前和堂姐、堂弟的战斗叶小星心中不服觉得还会有翻身的机会,但是随着这次的留级,叶小星算是彻彻底底的输了。
身为堂哥的叶小星仍旧上四年级,而自己的堂弟却上了五年级,在事实面前任何争辩都是徒劳的,孰强孰弱一目了然,尽管叶小星还是不服。
把成绩单拿回家的时候,爷爷拿着堂弟的成绩单高兴的合不拢嘴,兴奋的评价道:“XX聪明,只要认真学,以后不愁上个好大学,将来肯定有出息!”
对于叶小星,爷爷摇了摇头:“小星脑子笨……以后踏踏实实学就是了。”
堂弟的成绩虽然在班级内只占中等,但是比叶小星却还是好很多的。
爷爷再次拿起堂弟的成绩单毫不吝啬的继续褒奖着堂弟,而叶小星却是灰溜溜的躲回了自己的卧室,爷爷说自己笨不如堂弟聪明,或许自己是真的笨吧。
爷爷当时大概觉得:六个孩子中难免会有一两个“愚钝”的,不过好在有“堂姐堂弟”两个最为聪明的能够拿的出手,给自己长脸,自己的六个孙子中好坏参半,运气还算不错罢。
自打留了级,叶小星就更加的察觉到了爷爷奶奶的“孤立”,或许自己身上“蠢笨”的标签已然被坐实,被放弃了罢。
每年的暑假,叶小星都会和弟弟一块去姥姥家住,因为这次的留级,叶小星打破了以往的惯例,没有再去姥姥姥爷家,叶小星害怕,害怕姥姥、姥爷会像爷爷奶奶那样对自己失望,害怕姥姥、姥爷会像爷爷奶奶那样“孤立”自己。
暑假初期,回家帮忙干活的叔叔仍旧待在家里。或许是叔叔常跟着伯父一块干活吧,在几个孩子中,叔叔和堂弟的关系最为“火热”。出去办事情、买东西走到哪儿都会带上堂弟,夏天天气炎热,晚上一般都会带着铺盖卷去平房上睡,叶小星和弟弟叶小江一块,叔叔和堂弟一块。
堂弟和叔叔的关系叶小星是非常羡慕的,羡慕叔叔对堂弟的关怀、照顾、包容。也仅仅是羡慕而已,毕竟叶小星在爷爷奶奶家里是没有任何话语权的,也从没有过任何奢求。
不过,一次偶然的机会,叶小星体会到了叔叔的关怀与照顾。堂姐堂弟去自己姥姥家走亲戚,四五天没有回来。
没了堂姐堂弟的遮挡,被掩埋了很久的叶小星一时在这个家中凸显了出来。平时很少和自己说句话的叔叔会熟络的和自己交谈、打趣,
爷爷奶奶喊自己名字的次数也变的比平常多了,叶小星暂时取代了堂弟成为了叔叔的“朋友”。这让叶小星窥探到了一丝堂弟平时在家里的生活状态,很美好、很舒服、感觉整个家就都是自己的主场。
叶小星不曾想到过,同样生活在爷爷奶奶家,自己和堂弟平时的生活状态、体验感受竟然完全是天壤之别。
堂姐堂弟不在家,奶奶做鸡会提前让爷爷给堂姐堂弟打电话叫其回来吃饭,当天回不来的话,奶奶会特意先盛一碗肉给堂姐堂弟留着。一只鸡,八口人,四个成年人四个小孩(爷爷、奶奶、叔叔、叔母、叶小星、叶小江、叔叔家的两个孩子),除去预先留给堂姐堂弟的一碗外,每人只分得上四五块肉。
爷爷奶奶对堂姐堂弟的这种特殊待遇,叶小星是不曾体会到过的。爷爷从没给姥爷打过电话叫叶小星兄弟俩回家吃大餐。奶奶也从没留过大鱼大肉给叶小星兄弟俩回家吃。这种特殊的待遇是独属于堂姐堂弟的。
叶小星明白了,即使堂姐堂弟不在家中,自己也是无法撼动堂姐堂弟在爷爷奶奶心目中的位置的,仅仅只是暂时的替代品而已。
体验伴随着堂姐堂弟的回归而结束,叶小星被打回原形,被掩埋,归于尘土、归于平静。
叶小星一直是错了的,且错的非常离谱,自己努力争取、想要得到的“尊重”不在堂弟那,而是独属于爷爷奶奶的,爷爷奶奶选择把“她”赋予了堂姐堂弟,并且这种“赋予”是任何人无法夺走的。
是大人的偏爱罢,是孩子的嫉妒罢,矛盾已然发生了,然而这个“家”选择了视而不见,任由其发展壮大,最终叶小星再一次选择了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