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宿舍楼出来,十点多了。六月的太阳很毒辣,已有个把月没理发了,乱蓬蓬的头发上不一会儿就着了火一样发起烫来。后背上的汗已沁了出来,长袖的衬衣湿湿地贴在肉上,很是难受。
背着的蛇皮袋越发沉重起来,一步一挪地穿过铺满黑色煤碴的环形跑道,快走到篮球场的中央时,庄生将袋子放了下来,喘了口气。他将白衬衣的衣角扯了扯,贴肉的湿衣处刚离开皮肤,刚感觉一点酥酥的凉意又马上像吸住了般紧紧地贴上去了。唉,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一抬头,又看到了那高大的教学楼,看到了教学楼西侧三楼的一个小会议室。
昨天,次阳区的师范毕业生们得到通知,说在这小会议室里下午二点时,会有区教育局的领导来接大家回去。
通知是班上团支书余军传给庄生的。庄生所在的班是104班,班上次阳区的人只有两个。次阳本是属桃阳县的,但后来不知怎么的,到1990年,以贯穿整个城区的次阳河为界,河南的划了一个区叫黑山区,河北的就叫次阳区。
桃阳县黑山区的同学多一些,有一个两个还是市区的,市区和郊区的同学入学时看打扮和举止就可以分辨出来。红皮鞋白皮鞋黑皮鞋刷得油光发亮,穿着也挺时髦的,外衣都是街上店子里买的,做工很是考究。郊区的同学是农村孩子初进城,带着泥土的气息,大部分家里都是农民,家境不宽裕。他们上学时特意穿着的新衣也是农村的土裁缝做的。猛然一进城,就发现了城乡之间的差别,看着街上同学们的模样,乡里孩子的头不自觉地就低了下来。
庄生是次阳区郊区的。按理说,郊区就是市区的边缘,可是庄生以前从没有听说过有郊区这个词,他只知道家住农村,有山有田。父老乡亲一辈子就那连绵的山里打柴生火做饭,一辈子就在那高高低低弯弯曲曲的各种形状的田里插秧割谷。想到市区街上去,好远呢。得走四五里路,赶到左家仑镇上去等半天的4路车坐上一个多小时才能到。
庄生那年来学校报到,听班主任介绍庄生是次阳区郊区的时,他感到这个词很新鲜也很陌生,好像不是在说他而是在说另外一个人似的。他心里想,那么远的山路怎么走也走不完,那么多的田地里的活成年累月也干不尽,特别是村里还有一部分住的远的人家电都没有通上,还在点着煤油灯供孩子晚上学习。这样的落后,也配叫效区么。
来师范之前,庄生仅到过两次市里。都是初中时跟着一个叫易美丽的生物老师来市区参加生物竞赛。易美丽名字很美丽,但人长得却刚好相反,黑黑的,肥肥的,嘴巴大大的,声音粗粗的。活像小人书里长得很丑的外国胖女人。但是人很热情大方,上课很是生动形象,大家都喜欢听她的课。
初三时的生物课叫生理卫生。在初一学完植物课初二学完动物课以后,像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规律所揭示的一样,随着年龄地增长,人慢慢长大,书的内容从植物动物也进化到了学习关于人的生理知识。书本明显变得薄了许多,打开里面的内容,不再是花花绿绿天南海北的动植物了。
接到新书,庄生和他的同桌武兵将生理卫生书打开,前两页的彩图是手啊脚及人的内脏器官,翻到最后一页彩图,他俩的眼睛都怔了一下,脸红了起来。上面画的是人体男女生殖器官解剖剖面图,红的蓝的血管神经和肌肉连在一起,这些少男少女们估计都是第一次在课本里见到这样的插图,感到新鲜、好奇,同时也带着一点点羞耻的感觉。庄生赶忙将书合了上去。
听人讲,以前的生物老师,一个瘦高个的老头,讲到生殖器官这一章时,整个一节课只说一句话,“这堂课大家自己看书。”便坐在讲台上头看窗外,随同学翻课本,再没有半点言语。后来他退休了,以后的课全交给了易美丽。
美丽老师大大方方地将两张挂图往黑板上一挂,这两张图就是书本里的那两张的放大图,大家都将大眼瞬间瞪圆了。下面的同学小声地讲起话来。女同学相对望了一下,难为情地低头抿嘴笑了起来。安静的教室里顿时荡漾起了细细的嘈杂的微风。
易美丽略带沙哑的大嗓门提高了音量,“笑什么,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人人都有一份,就长在大家的身上,都是爹妈给的。”她往前走几步,走到教室后几排。有一个叫雷鸣的调皮的孩子,正扯着边上同学的衣服在推来推去的。美丽老师走到跟前,拉开了雷鸣的手。问那同学,“你们在干什么?”
男孩子满脸委屈地说,“雷鸣在耍流氓,说要看我的和黑板上挂的是不是一样?”边说,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周围的同学都哄堂大笑起来。雷鸣争辩着,“瞎说,我开玩笑的,我没有讲。”
美丽用手摸了摸男孩的头,安慰了他一下,“小小男子汉,哭什么?”然后,转过头去,用手捏着雷鸣的耳朵用力揪了一下,声音提高了八度,大声对雷鸣说,“先看看自己的,是不是少了哪一坨。”美丽老师的话音刚落,教室里突然掀起了旋风一般的大笑,有同学猛地笑得肚子都痛起来了,倒在了同桌的怀里直喊唉哟,有的用书背连边击打着桌子,发出了砰砰的响声。笑声、尖叫声,击桌声,还有顽皮的同学相互推搡打闹声交织在一起,快要将教室里高高的瓦屋顶冲破一条巨大的口子。
大家觉得所有的课里,只有美丽老师的上得最好,都盼望着每周一次的生理卫生课早点到来。下课铃声响时,所有的人心里都起了埋怨,这讨厌的铃声响起得这么早啊。慢慢的,大家都忘记了美丽老师的胖和黑,看着她的笑容,听着好的声间,觉得整个人都不像第一印象时那么的难看,竟也觉得美丽起来了。
不由的,大家就记起来了,学校教生物的还有一个,是她的妹妹,教完植物教动物。她也是个胖子,不黑,但整日板着个脸,上课时起着高腔的声音,尖尖的,很刺耳,听课的同学都不喜欢这个胖妹教,完全不像姐姐美丽老师那样的生动风趣。